第 7 章(1 / 1)

趙氏作勢要打他:“沒大沒小!”

平安躲在老爹懷裡咯咯直笑。

這種久違的親近,使陳琰理解了妻子的用意,自兩年前那件命案之後,他爭分奪秒埋頭苦讀,隻為在今年的鄉試,明年的會試、殿試中取得更好的名次,博一個好前途。

渾然不覺自己忽視妻兒已經整整兩年了。

孫知縣說得沒錯,自那以後,平安果然沒有再藏過任何東西,為表感謝,陳琰親自從陳老爺的小庫房中選出一副米芾的字帖送給孫知縣。

陳老爺詫異:“誒?不是……與我何乾?”

趙氏批了他一筆零花錢,這才怏怏作罷。

……

時人不喜五月,不嫁娶不蓋屋,不搬家不砌灶,五月一過,結婚的擺宴的便紮堆起來,陳老爺夫妻倆頻繁外出應酬,陳琰需要出門時都會帶著平安。

這天在書鋪遇到平州府學的周教授,陳琰上前行禮。

周教授彎下腰嚴肅地打量平安,直截了當的問:“就是他偷了你的考牌,害你錯過科試?”

平安巴不得當街找條地縫鑽進去,真是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裡。

陳琰隻是溫和的笑笑:“犬子是有些頑劣。”

周教授又問:“考試在即,怎麼還有時間帶著孩子在外閒逛,你家裡人呢?”

陳琰道:“家父家母外出不在,拙荊娘家有事,學生帶他出來買兩本程文。”

周教授點點頭,似乎對這種“頑劣”的孩子沒有多大興趣,隻是提醒陳琰,科舉這件事最重一氣嗬成,再而衰三而竭,下個月初二去省城參加錄遺,可千萬不能再出岔子。

七月初二,嗯,平安默默記在了心裡。

……

辭彆周教授,從書店出來,平安長舒口氣:“爹爹,你老師好凶。”

陳琰道:“這就覺得凶了,明年去學堂讀書可怎麼辦?”

平安笑嘻嘻道:“那就不讀書。”

陳琰但笑不語,領著他繼續往前走。

“爹爹,為什麼要說娘親是拙荊,我娘不笨,也不是樹枝。”

陳琰耐心解釋道:“‘荊’有釵裙之意,‘拙荊’是謙稱,‘我這粗陋之人的妻子’,不是貶低娘親。”

“哦,”平安又問,“犬子呢?”

“也是謙稱,我這……”陳琰險些被他繞進去。

平安自言自語:“我這狗兒子,我這隻狗的兒子,這隻狗是我兒子……”

“吃冰碗嗎?”陳琰看到街邊有個冷飲攤子,轉移話題道。

“吃。”平安乾脆地說。

陳琰遞上幾枚銅板,攤主取出一隻碗,在碗底墊上碎冰,上頭澆上果藕、蓮子、雞頭米、去皮的核桃、杏仁和蜜桃,據說是北邊的吃法,不知何時在江南時興起來。

“犬父呢?”平安又問。

攤主大叔聽了,盛澆頭的勺子都掉回盆裡。

“沒這詞。”陳琰道。

“我這條狗的爹。”

陳琰深吸一口氣,解釋道:“那叫家父。”

“我家這條狗的爹。”

陳琰覺得自己還能忍著不把他的狗腿打斷,實在評得上大雍第一慈父了……

他盤算著,回家立刻備上禮物帶上孩子走一趟嶽家,把孩兒他娘請回來。

冰碗做好了,父子倆找地方坐下來,平安接過小木勺,先吃頂上冰涼的甜瓜,一口下去暑熱頓消,眯著眼睛笑,終於不再糾結犬子和家父的含義了。

陳琰隻許他吃上麵冰涼的水果和果仁,下麵的碎冰卻是不許多吃。

“回家睡一覺,下午咱們去外祖父家。”陳琰道。

“真的?!”平安眼睛一亮:“可以將娘親接回來了!”

“等會兒見到娘親知道該說什麼嗎?”陳琰問。

平安放下勺子,聲情並茂:“娘親,平安好想你!”

陳琰顯然不太滿意:“要說的具體一點,比如食不下咽啊,夜不能寐啊,最好哭幾聲。”

“嚶嚶嚶……”

“還是不要哭了。”

……

平安並沒有跟老爹去外祖父母家,因為剛回到家裡,就發現娘親已經回來了,還帶來了舅舅從北邊駐地托人捎回的禮物。

平安看著精致的小竹籠裡叫聲清脆的昆蟲,驚喜道:“是蛐蛐兒!”

那蛐蛐兒青金色的腦袋,金色牙齒,後背呈泛著油光,經一番長途跋涉,仍是精神充沛,嗓音嘹亮,一看就是可遇不可求的上品。

“寧津蛐蛐兒,你舅舅頗費了一番功夫呢。他聽說你跟隔壁兩個堂哥鬥蛐蛐兒被欺負了,讓你打回去,彆丟他的人。”林月白說罷,又補充道:“是鬥蛐蛐兒,不是打人。”

那是一年前的事,平安的幾個堂兄欺負小丫鬟,他上前阻止,堂兄們笑的前仰後合,讓他拿出蛐蛐兒一戰,鬥贏了就發誓再也不欺負人。平安勇敢應戰,卻不想堂兄們一人拿出一隻蟲,用車輪戰術打敗了他的“小二黑”,繼續欺負人、搞破壞。

平安向堂叔堂嬸告狀,可是堂叔堂嬸包括叔公們都隻會護短,他就再也不和他們一起玩了,他最討厭有熊父母撐腰的熊孩子了。

平安提著竹籠反複端詳,笑道:“舅舅可真好,我要寫信給他。”

林月白不禁笑道:“你會寫信?”

“不要小看我嘛。”

平安叫陌露姐姐幫他取來筆墨,先在紙上畫一隻黑乎乎長著觸角的昆蟲,又畫個小火柴人在一旁作揖,還在小人下麵歪歪扭扭地注明“平安”二字,這兩個字繁體簡體都一樣,他會寫。

林月白忍笑評價道:“嗯,清晰明了,勝過千言。”

平安撲上去跟娘親貼貼:“娘,這幾天,平安想你想的食不下咽,夜不能寐。”

林月白一臉嫌棄地抓住他沾滿墨汁的小臟手,可算保住了自己的衣裙:“誰教你的新詞?”

“爹爹。”平安眉眼彎彎,瞬間出賣了陳琰。

“爹爹拿回的葡萄你吃了多少?”

“那麼大一嘟嚕。”平安比劃道。

林月白刮他的鼻頭:“知道什麼叫食不下咽嗎?”

平安信口胡說:“就是吃東西不嚼就往下咽。”

林月白被他逗笑。

陳琰踩著這話進得堂屋,見平安小手小臉上全是墨,幾上還有一張塗鴉,他好奇地拿起來看,又凝眉湊上去仔細看,發出靈魂深處的疑問:“你為什麼要拜一隻蟑螂?”

平安:!!!

好想把這破壞氣氛的犬父拖出去啊。

陳琰卻囫圇著他的腦袋:“出去玩兒,爹跟娘有話要說。”

平安好生氣,氣鼓鼓地跟著九環出去了。

……

娘親回來了,爹娘也和好了,平安卻決計不肯搬回內宅:“我要跟爹爹住前院。”

林月白心裡竊笑,小孩子就是好哄,這才幾天,父子倆就這般親近了。

她勸道:“可爹爹快要考試了。”

平安很大度的說:“沒事,爹爹不會影響我的。”

林月白:……

陳琰話音裡居然帶著點得意:“願意住就叫他住吧,等奶娘回來再說。”

一個願打一個願挨,林月白還能說什麼。平安就這樣在前院住下了,一直住到科試之前。

……

七月初一,是個黃道吉日,宜灑掃、破土、搬家。

更夫拎著更鼓穿過陳家巷,梆子還未敲響,便聽見橋南那座大宅子裡,炸了鍋似的騷亂起來。

更夫側耳聽著,庭院深深,按說不會鬨出如此大的動靜……

平日裡二門不邁的太太和少奶奶同時出現在前院。男仆們舉著燈,將四水歸堂的院子照的通亮。

“書房找過了,沒有。”

“花圃找過了,沒有。”

“庫房找過了,沒有。”

……

蟬鳴切切,家人們的彙報聲格外令人心焦。

趙氏繃著臉站在廊下,林月白站在天井裡。

天一亮,陳琰要去貢院參加科試錄遺,可就在入夜,阿祥最後清點一遍考箱考具時,發現考牌浮票、戶籍學籍,所有用於考試入場的文書,都不見了!

可巧,黃昏時,平安被陳老爺帶出門去玩,現在都不曾回來。

這次補考是陳琰最後的機會,如果再次錯過,那就真的要再等三年了,人生有幾個三年可以蹉跎?

夜幕降臨,男仆們提著燈籠,將院內的角角落落翻了個底朝天。

林月白問管家:“老爺和大少爺去了哪裡?”

“今天是一年一度的花魁大賽,老爺帶著大少爺,約了幾個員外去鳳鳴湖上遊船了。”陳壽道。

她看向婆婆趙氏。

“還不去找!”趙氏也氣壞了,自己貪玩享樂就罷了,還帶著孩子一起胡鬨。

她環視院內,忽然看向書房門外的狗窩……

阿吉被人從睡夢中攆了出來,一臉懵的看著自己還有熱乎氣兒的窩被掏了個一乾二淨。

“太太,少奶奶,找到了!”

這一聲回稟,仿如暗夜乍見天光,一時間全部的人都歡呼起來。

隻見一個佝僂著身子的老下人,真的從狗窩裡拖出一個布包袱,撣去灰土和狗毛,小心翼翼的捧到簷下。

林月白接過布包輕輕打開,裡頭果真是陳琰的考試文書。

“莫不是阿吉拖走了大爺的東西?”老仆煞有介事地分析道。

阿吉歪坐在狗窩旁,一臉無語。

有人替它鳴不平:“考籃裡有好些肉乾糕餅呢,狗要偷也是偷吃食,怎麼會偷文書,它又不識字。”

老仆摸著下巴再次分析:“嗯,看來不是阿吉——”。

阿吉又打了個哈欠,喪眉耷拉眼的回窩睡覺去了。

“阿彌陀佛,祖宗保佑。”趙氏長出一口氣,無奈道:“真是跟他親爹一個德行。”

又講一遍陳琰幼年時將家裡的房契藏進狗洞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