泛湖遊玩後天色已晚,公子小姐各自歸家。衛仲行玩得儘興,心中暢快,覺也睡得安穩。
但接下來數日,朋友相聚總看不到華流光的身影。最初,華流光以另外有事推脫不來,衛仲行倒是信了。可華流光的借口用多了,遲鈍如衛仲行也覺出幾分不對勁。他問好友高方海,華流光可是故意躲避他們。
高方海手中折扇一收,感慨道:“你總算察覺不對勁了。隻你的話有誤,華娘子不是躲著咱們,是躲著你一人。”
衛仲行完全不明白其中的原因,直到高方海挑明,應是遊湖一事讓華流光生了氣。
衛仲行攏眉:“又生氣?她已生過一場氣,不是被表妹哄好了嗎。這會兒又生得誰的氣?”
高方海心道,從未見過衛仲行這般神人。華流光置氣當然是因為衛仲行和雲枝的親近。遊湖觀賞煙花是華流光提出並費心籌備,但明眼人都知道其餘人都是陪襯,她唯一想要與之做伴的隻有衛仲行一人。衛仲行可倒好,整場煙花盛宴,他同雲枝黏在一起,絕插不進去第三個人,怎能不讓華流光心中鬱鬱。
高方海回道:“你把華娘子拋在旁邊,隻一門心思陪小表妹去了。她遭了冷落,可不就生氣了。”
衛仲行皺眉聽著,忽然搖頭,說高方海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華流光灑脫隨性,是京城女子中的翹楚人物,不會因為芝麻綠豆大的小事生氣。高方海聞言,竟不知道該如何解釋,他總不能說華流光再大方,總是一個有七情六欲的人。凡是人,就會吃醋生氣鬨彆扭。高方海大手一揮:“隨你如何想。我好心勸你一句,離你那小表妹遠著點。美人雖柔弱,但有時似老虎一般凶狠。像你這般腦筋簡單者,再相處下去,遲早要被吃乾抹淨。”
衛仲行聽出他口中的奚落,捶向他的胸膛。
“胡說八道!”
他和雲枝之間,論體型、性情,也該是他是老虎,雲枝頂多算是一隻白兔。
但高方海所言提醒了衛仲行,他同高方海一道前去華府探望。幾人有數年的交情,華流光因為私事多次沒來相聚,於情於理都要來看望。華府傭人將兩人迎進去,婢女奉茶伺候。不到片刻,華流光現身。她神情淡淡,瞧不出半分慍色。隻是三人談話間,華流光有意和高方海攀談,將衛仲行冷落在一旁。衛仲行聽著旁邊的言笑晏晏,終究坐不住,徑直站起身,闊步朝外走去。
高方海連忙告辭,追上衛仲行,問他怎麼突然離席。衛仲行回的理所應當:“她隻願同你講話,我杵在旁邊做木頭嗎。”
高方海循循善誘,勸衛仲行想一些法子令華流光開懷。她心裡愉快,自然不會再生衛仲行的氣。衛仲行覺得有理,他嘗試送禮物,邀請遊玩,但得到的都是華流光的拒絕。衛仲行本就沒有耐性哄人,隱約覺得煩躁。他對華流光和其他女子的感覺不同,是因為她率真直接,不會讓彆人猜測心思。但現在,華流光好似和其他女子沒什麼區彆。高方海再勸他想主意時,衛仲行便道,他腦袋中的辦法已經想儘,再無辦法。且他以為,無論他對華流光是朋友情意,還是有其它心思,都合該以使自己開懷為緊要。可現在呢,他整日要想著如何讓華流光解氣,一點都不快活。
“你無需再勸。我現在要去跑馬,你若是想來就一道去,不想來就住嘴。”
高方海應了一聲,說他當然要去。
兩人興致勃勃地跑了一天馬。
華府。華流光今日沒收到衛仲行的消息,頗有些心不在焉。她托人打聽,才知她在生悶氣,衛仲行卻去瀟灑地跑馬了。華流光氣極,決心多冷落他幾日。婢女奉上一盞熱茶,溫聲勸道:“奴婢大膽一言,小姐可願意聽?”
華流光讓她儘管說。
“小姐是以什麼身份生氣?你同衛世子既無婚約,也未定情。”
華流光臉頰漲紅:“自然是朋友身份。是了,身為好友,他在湖上冷落我,隻顧著和那個表妹黏黏糊糊,我難道不該生氣?”
婢女道:“可遊船上的賓客,都可以稱得上衛世子的朋友。難不成衛世子要有三頭六臂,把每個人都照顧的周全,陪伴他們一同看煙花。”
華流光抿唇:“我並非此意……”
“其餘朋友也沒有衛世子相陪,並未置氣。當然,小姐和衛世子的交情非常人所能比,心裡不爽快鬨上一鬨是應當的,但應當把握分寸。你同衛世子的情意雖深,但長久地冷落下去,再多的情分也會磨沒了。”
華流光聽了進去,良久才道,隻要衛仲行再來,她便接下台階下了。畢竟華流光隻想耍小脾氣,可不想和衛仲行鬨的關係冷漠,形同陌路。
華流光下定了決心,卻遲遲等不來衛仲行登門。她心中煩悶,但不可能再退一步,拉下麵子主動找衛仲行和好。這些日子,華流光推拒了各種邀約,待在宅院中委實煩悶,便帶了婢女往坊市走去。
雲枝陪伴常素音巡視國公府名下的店鋪。平日裡出行,坐的都是二人抬或是四人抬轎子,今日備下的兩個轎子都是八人抬的。雲枝站在常素音身旁,低聲詢問可還有他人同行。常素音搖頭,說隻有她們姑侄兩個,沒有外人。雲枝望向兩架裝飾奢華的轎子,欲言又止。常素音看出她的疑惑,便道:“你頭次隨我巡視,自然該自己單獨坐一乘轎子。你若是和我共乘一轎,底下人該瞧不上你了。你且聽我的,頭三次過去,都要擺出派頭,讓各個店鋪的掌櫃知道國公府待你的態度,才不會小覷你。”
雲枝領悟,便頷首應是:“我都聽姑母的。”
雲枝登上轎子。她此番出行,比起尋常人家嫁女兒娶媳婦都要隆重。轎夫皆老練,抬起行走時不讓雲枝感受到半點顛簸晃動。
雲枝心中漸定,揣測常素音此舉是將她徹底納入到自己人的行列中。隻是一個普通的侄女,常素音不會費儘周章為她爭麵子。
轎子停下。雲枝沒有抬手掀簾,而是等著傭人掀開,蓮心伸手將她扶出。常素音見狀,輕輕頷首,暗道雲枝雖然人生得柔弱,但並非朽木,稍做教導定然能做好主母。
雲枝跟在常素音身後,細心學習。她深知柔弱手段該用在表哥身上,而姑母教導的東西,她應該學會。無論以後用不用得上,知道總比一無所知要好。
常素音心中越發滿意,生出驕傲,心道,旁人看不起船夫的女兒,可她偏偏能坐上國公府主母的位置。眾人嗤笑雲枝家底淺薄,可雲枝的規矩、禮儀比他們每個人都做得好。可見她與雲枝,倘若不是出身貧寒,自然不比京城中任何一個貴女要差。
常素音最開始接管家業時,有許多底下人待她不服氣。但常素音手段雷霆,而且她不像正統出身的貴族小姐一樣愛麵子,斥責人時絲毫不留情麵,也不顧及哪個管事的是衛老夫人的遠方親戚,是哪位老嬤嬤的兒子,隻要犯了規矩,統統趕出去。常素音認定的事情,任憑誰說情都無用。
她初次大發雷霆,管事的自認為身後有倚仗,並不怕她,轉頭找了衛老夫人和衛國公告狀。常素音絕不鬆口,直言要國公府在她和管事的中間選一個。要是選擇管事的,她立即同衛國公和離。衛老夫人巴不得休掉常素音,可她不認為常素音會安分地離開國公府。果真,常素音後麵緊跟著一句話:“和離之後,我便要全京城的人評評道理。我爹救了夫君,他才報恩娶了我。現在國公府為了一個犯錯的小管事休棄我,難道是他們救了國公府一家上下的性命不成!”
這番話把衛老夫人氣的暈了過去。她深知常素音言出必行。況且遠方親戚再重要,比不上兒媳婦,她當真把兒子兒媳逼的和離,以後在京城定然落個惡婆婆的名聲。衛老夫人從此不插手常素音的決定。底下人看清楚國公府的風勢變了,以前是衛老夫人和衛國公說了算,現在是常素音一言九鼎,而且誰都說不了情。眾人再不敢輕視常素音。彆管她是船夫的女兒,還是販夫走卒的女兒,現在是她捏著他們的生死。
見雲枝是常素音帶來,雖體態柔弱,但眾人不敢輕視,待她畢恭畢敬。
巡視事畢,雲枝見常素音麵有疲倦,提議舍棄轎子,在附近走走。常素音應好,二人便在坊市閒逛,走進了一家成衣鋪子。
華流光先看到的雲枝,她不想同雲枝打招呼,便側過身子,佯裝沒有看見。但雲枝麵帶柔笑,嬌聲喊道:“華娘子。”
她轉身對常素音道:“姑姑,這便是華娘子,同表哥很是交好。”
華流光嘴角輕撇,腹誹道:喊的如此親昵做什麼,她又不是衛仲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