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1 / 1)

湖麵泛起漣漪。

素白的手一驚,忙躲在帳幔後。衛仲行始覺行徑莽撞,貿然闖入女眷的船隻,定然會被當做不懷好意的惡人罷。

衛仲行輕撫腦後,正欲開口為自己辯解,忽覺眼前有碧綠的亮光閃過。他瞧著眼熟,凝神細想,猛然一拍腦袋,喚道:“表妹?”

帳後的人影一頓,輕柔地撩起簾帳,一點點地顯露真容。朱唇粉麵,鬟發如雲,看到衛仲行的雙眸中浮現星光,臉上的驚慌褪去,變為驚喜:“好巧,表哥。”

衛仲行頷首,闊步朝她走去。隔著窗欞,他將身子半依,伸手摸向放在雲枝旁邊的長弓。雲枝見狀,麵色微紅,說她頭次聽聞京城有射月的傳統,便起了興致想要試上一試,隻是過去從未摸過弓箭,不知該如何拉動。

衛仲行聽了蠢蠢欲動,隻等雲枝開口要他幫忙,他就可以順勢拉弓。剛才聽歌觀舞可把他悶壞了,這會兒看到長弓,他掌心發熱,想要好好演練一把。但雲枝隻是幽聲歎息,絕口不提讓衛仲行教她拉弓一事。

雲枝軟聲道:“看來今日是無緣射月了,待我回去找個師父學會拉弓,再來射月祈願。”

衛仲行怎麼等得了來日,脫口而出道:“我可以教你!”

雲枝吃了一驚,唇瓣微張,愣愣地看向他。良久她才說道:“不妥罷。”

衛仲行越發不懂雲枝心思,分明是雲枝心悅他,借各種機會想要親近的人該是她才對,怎麼卻是他眼巴巴地上趕著要教她拉弓。

雲枝猶豫開口,正是因為她允諾過以後要遠著衛仲行,才覺得此事不妥,恐衛仲行誤會是她故意設計的局,引他來做她的師父。衛仲行朗聲一笑,伸手把弓拿過,要她放心。

“是我主動來的船上,又是我先行開口要拉弓,同你何乾。放心,我不會多想。你就是心思太細膩,整日想東想西,容易過得太累。”

雲枝頷首,說衛仲行言之有理。

衛仲行將弓抬起,直指明月,隻聽咻的一聲,弓弦顫動。

雲枝拍動雙手,連聲叫好。

既是射月,自然弦上無箭,免得傷著旁人。但拉空弓讓衛仲行覺得無趣。他環顧四周,沒有發現趁手的物件,索性解下發絲間綁著的玄色發帶,團做一團,充當長箭。衛仲行右腳抬起,踩在船頭,將弓搭在膝上,拉滿又放鬆,玄色一團就朝著月亮奔去,不知落在何處。

雲枝本是坐著,此時直起身子,脆聲歡呼:“表哥好威武!”

一如她剛進國公府時,傭人領著她往廳堂走去。雲枝心中忐忑,她身上背負父親的囑托。聽到底下人議論她是窮親戚,雲枝沒出聲反駁,因為她知道傭人所說都是對的,她來尋常素音就是為了巴結。雲枝對即將麵臨的一切充滿迷茫,她對常素音和國公府的了解全都來源於父親,不知道姑母是否當真好說話。或許……或許一切都是父親為了安她的心胡亂編排的,其實常素音不好相處,待會兒聽了她的來意,會冷嘲熱諷一番把她趕出去。讓雲枝憂愁煩惱的事情太多,她一時間失神,竟跟丟了領路的人,走到了遊廊上。雲枝一抬頭,正瞧見尖銳的箭矢正對著她的眉心,她愣在原地,忘記了躲開。那箭卻擦過她的臉頰,挑起她耳旁的一縷發絲而過。雲枝看著衛仲行解開眼前的綁帶,含著肆意的笑朝她走來,戲謔道:“怕什麼,我的箭從不失手。”

雲枝的心臟劇烈跳動,比起剛才千鈞一發時更為猛烈,卻不是害怕,而是歡喜。

雲枝對自己的親事不甚關心,父親要她嫁給誰,她就嫁給誰。可經曆了剛才的一幕,雲枝改變了想法。她不知道衛仲行的身份,但看他穿著打扮不俗,肯定不是府上的仆人。可雲枝已經決定要嫁他,無論衛仲行的身份何等尊貴,她都要如願。

得知衛仲行是姑母的兒子,她的表哥,雲枝心中更喜。

衛仲行聽過不少誇讚,但沒有一個人像雲枝這般,每次說時都真心實意,不摻半分虛假,倒是叫見慣了大世麵的衛仲行感到不自在。他放下弓,想到剛才隻顧自己快活,完全忘記了要教雲枝,便道:“不難,你也來試試。”

他教雲枝如何搭弓扶弓,瞄準月亮,但弓太過沉重,雲枝僅僅抬起,額頭都沁出了汗。衛仲行知道雲枝用了十成力氣,但她的勁兒使錯了方向,看得他眉心抽動。

偏偏雲枝毫無所覺,出聲感慨衛仲行教的好,她覺得比剛才好多了。衛仲行心中一急,翻身進了船艙。雲枝手心一抖,長弓墜落,正掉在衛仲行掌心。

他繞到雲枝身後,寬闊的雙臂將她纖弱肩頭籠罩其中。

後背抵上衛仲行胸膛,雲枝眸色一滯。衛仲行已經抬起她的雙手,開始糾正姿勢。衛仲行完全沒注意到他的舉動有何不對,因他騎馬射箭厲害,許多人曾經向他請教,他就是這般教導。隻是,他和那些男子從未靠的如此近。衛仲行稍做指點,不等上手他們就領悟了,不像雲枝,必須要手把手教導才能學會。

直到衛仲行的手包裹雲枝的柔荑,手同手之間大小、柔軟、顏色的差異,才讓他回神,意識到雲枝和那些男子是完全不同的。可隻差最後一步,他就能教會雲枝,停在此處放棄未免太可惜。衛仲行告訴自己:雲枝雖是女子,但和普通女子不一樣,她是他的表妹,他對她沒有彆的心思,無需多想。

雲枝的心沒有一刻放在手中的弓上,她被衛仲行摟在懷裡,感受他的溫度從四麵八方襲來,將她的臉頰熏的熱烘烘。雲枝不會擺弄弓弦,衛仲行便握著她的手指一點點摸索。手指交纏,雲枝的心也是亂的。衛仲行不含絲毫情意的聲音在耳旁響起:“專心點,表妹。”

雲枝側首,便見衛仲行俯身,胸膛緊挨她單薄的背。分明有熟羅單衫相隔,但雲枝卻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前炙熱、沉穩有力的心跳聲音。衛仲行的臉頰靠近,幾乎貼在了雲枝的側臉。他的目光如鷹,直視前方,沒有絲毫偏移。

雲枝隻要稍微偏頭,再近一點,她殷紅的唇瓣就會印在衛仲行的臉上。

“看弓指向的位置,不要看我。”

雲枝輕應一聲,視線回轉。她不相信衛仲行毫無反應。雲枝知道她模樣不差,常素音多次說她懦弱,但總要帶上一句“還好你生得美麗”。雲枝覺得,即使衛仲行是一隻木頭一塊冰,絕不可能對她無動於衷。雲枝有心一試,便柔聲喚衛仲行。

衛仲行應了一聲,身子越發靠近。雲枝忽地轉身,她有心收斂,唇瓣沒有直接貼上衛仲行的側臉,但輕輕掠過。衛仲行的身子明顯變得僵硬,剛才蜻蜓點水的觸碰,讓他分辨不清究竟是碰到了,還是沒有碰到。他不能鬆開雲枝,否則萬一沒碰到,顯得他反應過大。衛仲行隻能繼續雙手僵硬地擁著雲枝,拿眼睛覷她神色。見雲枝反應平淡,臉上沒有羞澀,衛仲行放下心來,想著一定是沒有碰到,不然,表妹神色不會如此淡然。

衛仲行的小舉動,雲枝默默看在心中。待他重新直視前方,雲枝才抿唇輕笑。

她聽見了。表哥的心如鼓擂,皆是因她而起。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雲枝不再捉弄衛仲行,一臉正色地學起拉弓。她的力氣太小,拉不得滿弓。雲枝便央求衛仲行帶著她一起射月。

“攤主說了,拉的越滿,心願才更有可能飛到月亮上去。”

衛仲行隨口道,那都是騙人的把戲。但雲枝雙眸含水,滿懷祈求地看著他,衛仲行終是鬆了口。

雲枝學衛仲行剛才的模樣,將貼身攜帶的手帕團成一團,放在弦上。衛仲行扶著雲枝的手,奮力拉弓,手帕團就朝著月亮而去,隱約可見上麵繡著的鴛鴦戲水。

衛仲行放下弓,問雲枝祈的什麼願望。他以為雲枝一定許下了天大的願望,托付月亮替她實現。誰知雲枝柔聲道:“我希望,我的手帕能同表哥的發帶落在一處。”

衛仲行驚詫:“就這個?”

雲枝點頭,她的想法滿是小女兒心思,說衛仲行的發帶孤零零地落下太可憐,有她的手帕陪著做伴便不孤單了。

衛仲行恍神,一時間他竟然分不清雲枝所說究竟是發帶和手帕,還是他們二人。

船槳搖動,在船夫的驚呼聲中,小船撞到了遊船。

小船猛地顛簸。衛仲行仰麵躺在木板上,雲枝俯在他的身上。

遊船上傳來了華流光的聲音,雲枝聽得清楚。她察覺到衛仲行想要應聲,便雙手輕移,輕輕按下。

衛仲行耳根泛紅,想要說出口的話變作了悶哼。雲枝欲起身,水波又重重地晃動,她的身形不穩,重新栽倒,身子緊貼在衛仲行的胸膛,同他四目對視,鼻尖相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