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1 / 1)

雲枝照舊打賞了阿普。見她麵露落寞,阿普不禁出言寬慰。雲枝聽罷,謝過他的好意,勉強笑笑,但眉眼中仍然有憂愁縈繞。

阿普掂著賞錢,折至花園小徑時嘴裡猶在抱怨,說衛仲行身在福中不知福。他正為雲枝鳴不平,身後忽傳來一厲聲嗬斥。

“阿普,你好大的膽子,敢妄議主子!”

阿普轉身一看,魂魄都快嚇散了,忙跪地告罪,眼睛骨碌碌轉動,想著剛才抱怨的話衛仲行聽見了多少。衛仲行讓阿普如實說來,他做了何事讓人如此忿忿不平。阿普本不想說,但抵不過衛仲行身上的威壓,隻得一五一十地將這些時日,他告訴雲枝的所有消息全部說出。

衛仲行沉默不語,指腹輕撚。一旁的隨侍斥責阿普膽大,竟然窺探主子的行蹤,還告訴了表小姐,可是想要圖謀不軌。阿普忙解釋,雲枝對衛仲行一往情深,探聽他的消息不過是疏解寂寞,並無惡意。

衛仲行冷聲:“你倒是一門心思替她講話。你和她認識多久,就認定了她是良善人,不會做壞事惡事?”

阿普:“日子雖短,但表小姐待下人友善親和,不止我看在眼中,其他仆人也深有所感。我探聽主子消息確實有錯,但請世子明察,莫要冤枉了表小姐。”

衛仲行冷哼一聲,並不回答,隨即拂袖離去。阿普抬起頭,見他抬腳去的方向正是雲枝的院子。阿普擦著額頭的冷汗,心中為雲枝擔憂,怕她被衛仲行的怒火牽連,一片癡心沒讓衛仲行感動,反而遭了厭惡。

衛仲行腳下生風,走得極快,隨侍小步快跑才勉強跟的上。

他心中煩悶,本以為雲枝心性單純,誰知道都是偽裝,私底下竟悄悄打探消息。衛仲行擰眉沉思,忖度雲枝此舉的深意,又想到一會兒自己出聲質問,雲枝會如何狡辯。是會說阿普胡亂攀扯,冤枉了她,還是咬緊牙關,隻說從未做過。

見到衛仲行,雲枝目露詫異。她喃喃出聲:“表哥?”

衛仲行低聲應了,闊步朝她走來,身影越來越清晰。

雲枝輕眨眼睫,才知不是幻覺,是衛仲行當真來了她的院子。這可是從未有過的事情,雲枝麵露欣喜,抬手撫平鬢角,吩咐蓮心準備茶水點心。她迎了上去,聽到衛仲行質問。

“阿普探聽內院消息,可是聽從你的命令?”

雲枝臉頰的喜悅褪去,麵容變得蒼白。她才知衛仲行前來,不是為了探望她,而是問罪。

出乎衛仲行意料之外,雲枝沒有否認或者尋各種理由辯解,她輕輕點頭應下。

“是。表哥莫要責怪阿普,是我吩咐,他才去做的。我在府上雖然處境尷尬,但好歹算個主子,阿普怎好斷然拒絕我的要求。我知表哥生氣,也知不該如此做。表哥要怪罪,就怨恨我一人好了。”

她認得坦然,衛仲行卻變得茫然,一時間失語,不知道該詢問什麼。

良久,衛仲行才聽到他的聲音響起:“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他想不通。雲枝在衛家,吃穿用度都從公中走賬,無需發愁。除了常素音和衛仲行,她和其他人也不親近。有親緣關係在,衛仲行母子二人定然不會薄待了雲枝。因此衛仲行思來想去,搞不明白雲枝探聽消息的理由。

雲枝仰起瓷白的臉,烏黑雙眸定定注視衛仲行,她柔聲道:“表哥當真想要知道?”

衛仲行心頭一顫,下意識地想要搖頭,阻止雲枝接下來要說出的話。但理智告訴他,一定要聽明白弄清楚,他不喜歡事情不清不楚。何況,衛仲行不理解自己為何會抵觸聽到真相,弱小的雲枝有哪一處值得他懼怕。衛仲行定了心神,朝雲枝說道:“我要聽。”

清澈的雙眸仍舊注視著衛仲行的眼睛,雲枝溫聲道:“因為——我心悅表哥,想要知道你去了哪裡,說了哪些話。這些事情本該親自去問表哥,隻是表哥不常見我,我隻能托府上的傭人去打聽。能聽到表哥的消息,無論是多細微的小事,於我總是一種安慰。未曾想到,我連探聽消息都做的如此不隱秘,不過兩三次就被你發現了。你現在一定覺得我可憐又可悲。表哥,你若是因此厭煩了我,也在情理之中,我能理解。”

說罷,雲枝便將頭偏到一旁。初時隻是沉默不語,聽到衛仲行說了一個“你”字,她便雙手掩麵,隻聽得軟聲哭泣。

任憑衛仲行如何猜測,都無法想到是這個原因。他固然知道常素音的心思,也知雲枝有此意思。但未戳破前,他可以佯裝不知情,當做普通的表兄妹相處下去。可衛仲行沒有想到,雲枝會直接挑破,竟讓他覺出了慌亂,不知該如何應對。如今的局麵,更是衛仲行一手造成。雲枝原本將隱秘的心思藏在心中,是衛仲行發現了阿普探聽消息的行徑,前來質問,才引出雲枝訴說衷情。衛仲行額心抽痛,後悔貿然前來,麵對雲枝的坦誠相告,他不知該做何反應。

纖弱的肩頭聳動,衛仲行聽了不忍。他抬起手,欲輕拍她的肩膀以做安慰,又擔心雲枝誤會自己接受了她的心意,終是沒有落下,隻乾巴巴地勸道:“彆哭了。”

雲枝沒應聲。

衛仲行又道:“我不懲戒阿普,也……不怪你,彆哭了。”

哭聲漸小,雲枝鬆開雙手。她雙眼泛紅,鼻尖似沾了櫻桃色,水浸浸的一點紅潤。她模樣可憐,讓衛仲行瞧了生出一種是自己欺負了她的錯覺。

“那以後,表哥還會理我嗎?”

衛仲行頷首:“會。”

他又道:“我知道你年紀小,生出這些心思有我母親從中撮合的緣故,所以我不怪你。隻我要明明白白地告訴你,我待你,隻有兄妹之情,並無他想。你且記在心裡,放棄了對我的心思。若是你有了其他看中的人,我可替你相看。母親那邊,也有我去說,你不必擔心。”

衛仲行向來不知言語委婉為何物。他的想法簡單——他既然不喜歡雲枝,斷然不能猶豫糾結,平白耽擱了雲枝的時間和感情,及早說清楚,絕了雲枝的心思才是上上策。

雲枝蹙額,低聲喃喃:“怎是如此好斷的……”

衛仲行聞言,心中微動:“什麼?”

雲枝卻避而不答,輕柔笑道:“我知道。表哥一門心思在華娘子身上,是看不上我的。”

衛仲行臉頰一熱,讓她彆亂說,他可不想尚且沒影兒的事情,傳到眾人口中,就成了他和華流光已經情意相通了。

蓮心奉上茶點,雲枝揀了兩味衛仲行愛吃的點心,放到他麵前的瓷碟中。衛仲行心亂如麻,沒有細看就拿著點心往嘴裡送。雲枝忙開口阻止。她玉指纖纖,拿起點心,將外麵纏繞的一層金箔拆掉,遞至衛仲行唇邊,說道:“現在可以吃了。”

既得知了雲枝心思,衛仲行待她不似從前一般自然。雲枝靠的極近,粉色熟羅單衫和他的暗紫外袍相碰,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響。有淺香在鼻尖浮動,衛仲行身子僵硬,伸手要來接雲枝手裡的點心。

雲枝神情受傷,聲音低落:“表哥剛才所說,果真全是假的。既然知道我的心思,待我怎麼和從前一樣呢,連點心都不讓我喂了……”

說著,雲枝眼角一紅,竟又要輕聲哭泣。衛仲行可不能做言而無信之人,忙止住手:“我不動了,你來。”

雲枝輕抽鼻子,將綿軟的點心送到衛仲行口中。在此期間,隻要衛仲行稍感不適應,提出要自己來吃,雲枝就做出一副委屈模樣,說衛仲行嫌棄她了,明明過去不是這樣的。衛仲行隻能作罷,硬生生就著雲枝的手吃完了一整塊點心,又喝了茶水。他沒嘗出點心和茶水的滋味,隻覺得腦袋暈乎乎,心底生出懷疑:過去,他是對雲枝如此放縱嗎,竟允許她喂點心。衛仲行試圖回想,但思緒被雲枝不時靠近的香氣弄得亂糟糟,一時間過去現在的記憶混雜在一起,分辨不清楚。想來雲枝語氣篤定,大概他們過去當真是這般相處罷。

衛仲行陷入反思,從前他對男女大防如此不注意,難怪雲枝對他生了彆樣心思。如此看來,雲枝探聽消息不僅有常素音的原因,還有他的一分緣故。衛仲行想到,過去是過去,以後可不能如此。他開口提議,兩人之間要保持距離,以後不能離得太近。

雲枝茫然,詢問何為近,何為遠。

衛仲行伸開手臂,比出一臂的距離道:“以此為界。在此之內為近,超出為遠。”

雲枝心道,果真依了衛仲行,她和衛仲行之間就徹底沒了可能。隔著一臂遠的距離,衛仲行怎麼可能對她生出綺念。

雲枝垂下頭,細聲道:“表哥何至於如此呢。若是嫌我,直接講出就好,何必拿這些一臂之內、一臂之外的話來羞我。過去我近得了表哥的身,如今怎麼就近不得了。難道表哥不信我說的話?表哥且放心,斷了對表哥的情意委實艱難,但我會儘力為之,即使不能成功也不會叫你為難,隻求表哥信我,給我一些時間,莫要疏遠了我。”

見衛仲行有所鬆動,雲枝繼續道:“表哥可知,你將我推的越遠,我越發思念過去,更不能忘懷表哥了。倘若你叫我繼續靠近,時間久了,我就會把表哥隻當做表哥,不會再胡思亂想。”

衛仲行詫異,他不懂男女情意,聽了雲枝的話便信以為真,心想為了斷絕雲枝的心思,忍著不適應讓她靠近又有何妨,便點頭同意了。

蓮心在門外候著,以為阿普被發現,雲枝定然會被責怪,以後她想見到衛仲行就更難了。誰知見到雲枝依依不舍地把衛仲行送出院子,竟比之前越發親近。蓮心心裡奇怪,暗道難不成雲枝因禍得福,不但沒被疏遠,反而讓二人的關係更進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