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秀芬回來,何意把這件事一說,秀芬柳眉倒豎,就要去門口開罵,何意一下子拉住她,“人家可能也是好意,我又沒答應,你先鬨,倒成了我們跋扈了,你剛當上管事,平易近人為好!”
秀芬就深呼吸了好幾下,還是沒忍住,“黑星爛肺的婆娘,起這念頭,不得好死!”
何意也沒忍住,“我還小呢!許是你們想多了吧?”
秀芬也習慣了女兒小大人的樣子,就冷笑,“結娃娃親的都不老少!沒能為的人家,還不是趕緊抓著個人算數!她之前還肖想範秀才的妹子呢,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家啥德行!”
隻有條件好的,才會慢慢地仔細地挑,條件很一般的人家想要娶媳婦,是能娶上就不錯了,怎麼可能挑揀。
雙喜家的打的主意就是有棗沒棗撈一杆子再說,誰讓她家四個光頭呢,將來就算府裡有丫頭配人,她家也不一定能撈到。
如今的男女比例懸殊更大,大戶人家家裡一般也是丫頭少,小子多,不夠分的,到了年紀,小子們得不到放出來的丫頭就得另聘,那裡麵最少三分之一是討不到老婆的了。
何意瞪大了眼睛。
秀芬又道,“她想也白想,按理說,下人的婚配都是主子做主,爺娘說了都不算的。”
何意,“……啊?!”不寒而栗。
不行,不行,一定要脫奴籍!
秀芬見女兒這模樣,又笑,“不過在主子麵前有幾分臉麵的,求了自聘或是自己看中了求恩典,那都可以。”
何意,“……哦。”不行,還是不能接受!
秀芬道,“行了,就是這話說的,你還小呢,若以後不進府當差,我和你爹去求恩典自聘,若進了府……看你自個兒的造化。”
這次和秀芬的對話讓何意很受震動,不是因為內容,而是秀芬對她的坦然。
不是說古代女孩子不能聽這些,一聽就麵紅耳赤要躲起來躲羞,大人們也不會當著女孩子的麵說這些的,怎麼秀芬就這麼坦然呢?
這其實是何意狹隘了。
每個朝代每個階層的人思想都是不同的。
古人本就成親早,開竅也早,紅樓裡那些情情愛愛全都發生在小學生和初中生身上。
寶玉十歲左右就男女通吃了。
何家一家子下人,所思所想也和田舍翁不同,秀芬又盼著女兒將來能成為半個主子,那自然不會說話藏著掖著。
哪家妾室的做派是大家閨秀樣子的?
何意問秀芬如今府裡怎麼樣,秀芬道,“老夫人給了大太太臉麵,分了些事給她管,不過大廚房是彆想了,我們依舊是二太太管呢。”
小金氏在大廚房的跟鬥栽的可不輕,她都有心理陰影了。
且肥差也不止廚房一個,後院姑娘們用的胭脂水粉,四季首飾料子,屋子用的香炭等物,也都有油水。
便是管花木奇石,那也能落銀子進袋。
老夫人讓小金氏管了胭脂水粉這一項,她就是再貪,再蠢,那也有限,各處在補貼一二,就當這公中的胭脂水粉這一項銀子貼補了朱大爺算了。
也是老夫人不想和大兒子鬨太僵,都是自己肚子裡爬出來的,兒子這個樣子,她這當娘的能怎麼辦呢。
老夫人不是沒和大兒子提過,若老二有了功名,那全家都得仰仗老二,你現在和兄弟爭什麼?
朱大爺聽不進啊。
老夫人和老姨娘道,“一個男人,隻盯著鼻子那麼大一塊……老太爺走的太早了,沒教好兒子啊!”
老姨娘隻能細細地勸老夫人寬心,兒孫自有兒孫福。
老夫人又道,“還有老三……”
這也是個奇行種,被小夏氏拿捏的死死的,你要說他多喜歡小夏氏,那也不見得,他一樣睡丫頭,還沒少睡,就是小夏氏說啥他都聽。
這麼一看,真就老二兩口子是正常人。
唉,家家有本難念的經。
二太太回到自己院子裡,也是放鬆了肩膀,當初嫁入朱家,她心裡也是忐忑的,畢竟朱家豪富,她家條件和朱家是不好比的。
陸家是小地主,家中有兩三百畝地,算耕讀傳家,二太太的爹是舉人,隻是官場不好混,她爹做官不行,就退而去書院當了個副館長,然後教了朱家二爺,把女兒嫁入了朱家。
二太太好強,一點點摸索學了出來,若她的妯娌能乾,那肯定顯不出她來,誰知道友軍全都是草包,那她就顯出來了。
到了如今,二太太已然不把兩個妯娌放在眼裡了。
但朱大爺占長,將來家業一大半歸他,二太太心裡也是不得勁的,隻能讓丈夫上進了,若能中舉,那就不一樣了。
族裡必定會支持,到時候就算分家,自家也不會少分。
老夫人這一房的茶園,就是當初老太爺中舉後族裡給的,可惜老太爺走的早,若是能多活幾年,家底還能更多些。
三房小夏氏正歪在自己院子裡,她不得婆婆喜歡,且管家權再如何也輪不到她,她每日裡不是心口疼就是頭疼。
丈夫看似對她百依百順,實際上也是個混賬,見著頭臉齊整的就不放過。
小夏氏問丫頭,“三爺呢?”
丫頭道,“說是會友去了。”
小夏氏冷笑,“彆是會到了芙蓉帳裡,那友人不知是哪裡的粉頭吧!”
丫頭就低頭不敢開口了。
這時候有婆子來回話,“廚房拿了點心來。”
小夏氏道,“那就拿進來,把哥兒姐兒帶來吃點心。”
不一會兒,奶母把她生的一兒一女帶了來,兩個孩子圍著小夏氏叫娘,小夏氏十分歡喜,道,“大哥兒呢,怎麼不帶來?”
有人回話,“老太太派人接了去。”
小夏氏的臉呱唧就掉了下來,“一天天說後母不慈,她這當婆婆的也沒見慈悲,這是怕我對大哥兒做什麼呢?還是隻大哥兒才是她孫子!”
丫頭忙著開解寬慰她。
小夏氏讓兩個孩子去吃點心,冷笑,“一個傻子罷了,當個鳳凰蛋捧著,我看將來她讓傻子給她捧盆摔碗呢!彆是傻子什麼都不會!”
看看,就是主子,也不是人人都順心如意呢。
何意在家裡剝花生,一邊聽秀芬說府裡的八卦,聽到說三爺的大哥兒是傻子,她一愣,“傻子?”
秀芬道,“人人都這麼說,說他不言不語看不出,若問他話,那是不待搭理你的,也就老夫人問三句他能回一句,日常在自己屋子裡頭不是寫字畫畫就是拆裝魯班鎖,能獨個兒玩一天,不叫吃飯也不喊餓。”
“三爺和三太太同他說話,眼風也沒一個,坐那兒眼珠子盯著牆角,就像聾了一般,那可不是傻的!”
何意,“……”
若那孩子不會寫字不會玩魯班鎖,那聽秀芬的話多半是腦子有點問她,但他會寫字,還會玩魯班鎖,這個,恐怕不能單純說他傻了。
這孩子,估計是阿斯伯格綜合征,也叫天才症,和謝爾頓類似,智商高,但有社交障礙。
在現代是沒多大關係,但在如今,確實會被扣上傻子的帽子。
不過這個也是何意猜測的,就算是個真傻子,朱家富裕,不會養不起這麼個孩子,一樣錦衣玉食一輩子。
剝完花生,大哥何泰回來了,把一個小包袱遞給秀芬,“我和爹得的賞,娘你收著。”
秀芬接過,去了裡屋。
何意一把抓住大哥的手腕,“彆動,讓我摸摸!”
何泰就笑嘻嘻的讓妹妹摸脈。
要麼說柳秀才是個全才呢,他居然還會看藥方脈案,在何意麵前露了一手,何意就纏著學,柳秀才也教,不過他說了,“我這是三腳貓的工夫,看些簡單症候尚可,彆的不行,你要出去托大,彆說我教的。”
日常症狀就是感冒咳嗽拉肚子之類,也就不用去求人了。
何意道,“先生,您還有什麼是不會的?”
柳秀才笑嘻嘻,“我不會的可太多了,會的也就一點點,讀書人看個藥方不算稀奇,有句話叫不為良相便為良醫,聖人還說君子習六藝,隻捧著書本是不行的。”
柳秀才這個三腳貓就教了何意這個獨腳貓出來。
何意自然不會去摸彆人,也就家裡人隔三差五被她摸脈,其實她什麼也摸不出。
裝模作樣摸了一會兒,何意道,“大哥,你有點受寒,得喝薑湯。”
秀芬正好出來,唾了一口,“放屁,什麼天氣了還受寒,沒見你哥一腦門子汗!”
如今已經是初夏了,中午還挺熱的。
何意爭辯,“就是因為他跑急了出了汗,然後風一吹,就著涼了!”
何泰笑嘻嘻的,去缸子裡舀水喝,聽著妹妹和母親你一句我一句。
何意道,“多喝熱水肯定是好事!”
秀芬道,“對對對,讓你開方,隻有一劑藥,那就是喝熱水!我也會!”
何意噘嘴,她和柳秀才學摸脈看方子,其實就是學著玩的,柳秀才也沒藥材給她分辨。
他是啟蒙先生又不是大夫。
不過柳秀才還是挺喜歡何意這個小姑娘,靈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