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文(1 / 1)

周家姐弟回到家附近時已經烏金西墜,涼颼颼的夜風吹到身上,讓他們情不自禁加快了腳步。山中溫差極大,此時白天人站在太陽底下會被曬的冒汗,可隻要太陽一落山,寒意瞬間便包裹了整個天地。

當天邊的最後一縷霞光在地平線儘頭消失,天地間徹底歸於黑暗,兩人回到了家門前。周禾狠狠鬆了一口氣,想著以後再不能這樣貪晚,黑暗中的山林比想象中更加恐怖,旁逸斜出的樹影彷佛躲在暗處的鬼魅,時時刻刻準備撲出來傷人。

進院後反手鎖上門,姐弟倆默契的一個去看阿花,一個去廚下做飯。周禾將家裡僅有的一盞煤油燈點亮,洗手開始做飯。

想著下山時撿到的禽鳥蛋,昨日采摘的香椿也已經不能再放了,兩下一合計,周禾心中便對今日的晚飯有了打算。

雖然才過一日,養在水盆裡的香椿芽已經不複昨日鮮嫩了,周禾將她將發蔫變乾口感不佳的葉梗摘除不要,隻留下嫩芽做菜。

嫩芽也分作兩堆兒,大一點的一會兒用蛋液裹了麵糊炸香椿魚,細小些的則準備剁碎了準備炒雞蛋。

碧綠的香椿芽洗淨焯水剁碎,在陶碗裡打了三顆蛋,用竹筷攪開,一直攪到蛋液上浮著一層細密的氣泡才停。

然後,周禾把鐵鍋燒熱,放上一大塊豬油,等油鍋開始冒煙了,才倒進蛋液。金黃色的蛋液邊緣很快鼓起來,等香椿碎末和蛋液凝固在一起了,將蛋餅翻個個兒,隻見剛才貼著鍋的那一麵已經煎得金燦燦的了。

蛋的香味和油香味彌漫在整個屋子裡。

今天的主食是小米粥和野菜團子,當然如今小米在這裡被稱為粟,粟米也是當地人常用飲食之一。野菜團子是周四奶給的,一共四個,中午和晚上分作兩頓。

相較前幾日,今天的菜色可謂格外豐盛,新鮮的蛋口感軟嫩輔以香椿的特殊香味,吃一口便唇齒留香。炸香椿魚又酥又脆,高油脂高熱量的食物總能給人帶來無法言喻的滿足感,再配上清粥和野菜團子,簡直是一頓完美的晚餐。

周小山覺得這幾天的日子仿佛做夢一樣,不知怎的,家裡的氛圍和夥食就都好了起來,雖然還是有一堆愁事沒解決吧,但是再也不會像之前那樣整日發愁了,每天都覺得特彆有奔頭。

飯後,周禾用今天帶回的香茅草煮了一壺茶,姐弟二人靜靜的在桌邊對飲。

今夜月明星稀,連刮過的風仿佛都比平時更輕柔,這一切都預示著夏天就要來了,那是是一個生機勃勃的季節。

周禾此時的內心十分平靜,她忽然就產生了一種歲月靜好的感覺。她想自己一定是瘋了,在這樣一個黃土茅草的小屋,家徒四壁的人家,她竟然會覺得歲月靜好?可偏偏這四個字像橫空出世般,忽然就出現在了腦海裡。

第二天早餐時,周禾將剩下的蛋全部做成蛋餅。

抓一把麵粉放在碗裡,用打勻的蛋液攪成稀稠合宜的糊,不能太稀,也不能太稠了,加上一點鹽調味。

在鍋中放上一大勺油,小火加熱,倒進一勺麵糊,輕輕攤勻,麵糊中心就會不斷鼓起氣泡,當麵糊的邊緣變硬時,翻一下,把另一麵也煎黃。

淺金色的蛋餅整整齊齊碼在陶盤裡,看了便心生歡喜。

周禾推了下站門口不動的周小山:“傻愣著乾啥,快點洗了手吃飯,彆忘了咱們今天還要去鎮上呢。”

因今天還要去山上起一趟魚簍子,周禾她們今日起的極早,想著待會先去鎮上賣了野雞然後直接從鎮上奔赴山林,起了魚簍後再回家。

今天一天大概也沒工夫做飯,周禾早起烙的這一摞蛋餅,正好帶著路上吃。

早餐一人一個蛋餅,一碗小米粥,剩下用寬大的葉片包了裝進背簍,帶上野雞就從家裡出發了。

依然走的還是後山,依然從趙家村穿過,姐弟倆再次來到鎮上。

剛從趙家村出來,周禾就注意到今日的鄉鎮與以往不同,相比前日,今天大街上來往的行人明顯多了。

掰著手指算了算日子,才想起今日正是五天一逢的大集。

姐弟倆對視一眼:今天的野雞好賣了。

因著鎮上的獵物賣不上價,而且下河村縣城也並沒有很遠,周獵戶之前弄到野物都是直接賣到縣裡的。所以捕到野雞雖然很開心,但是對於這東西到底能不能賣得出去,具體又能賣個什麼價,倆人其實沒什麼底。

這下好了,大集上人多,甭管價格高低,至少這野雞不會原樣再帶回去。

不知不覺已經來到集上,周小山好奇的四下打量,然後指著前方一處路□□彙的地方說:“姐,咱就在那兒擺攤好不好。”

周禾抬眼看了看,覺著這地方選的不錯,便點頭道:“成。”

話音剛落,周小山炮彈一樣噔噔跑過去,到了地方將身上的小竹簍往下一放,把位置占了下來。

周禾也背著背簍踱步過去,將大背簍撂在地上,然後又把周小山背的小背簍往上頭一扣,擺成一個簡單的攤子,最後將裝野雞的簡易藤籠放在上麵,表示這攤子上賣的就是它。

做完這一切,周禾才有時間四下打量,她旁邊的兩個攤子上,左邊是賣菜的,右邊是賣雞蛋的,再往遠處還有賣麥芽糖,土布,雞蛋,麻絲,掃把,席子,菜苗的,林林總總,土產居多。

而除了攤子,這會兒子也有三三兩兩挎著竹筐籃子,過來趕集的人了。隨著人流不斷增多,左右攤子都開始有了成交,眼瞅著隻有自家攤子無人問津,周小山肉眼可見的焦急起來。

“彆急,咱們這個本就與彆物不同,急不來的。”周禾安慰周小山的同時其實也在安慰自己,等一等總會問的。

好在沒過多久攤上就迎來了一位客人,一個身材豐滿,穿著也比大多數人更體麵的圓臉婦人在攤前站定,問道:“你這野雞是要賣的麼?”

周禾趕緊站起來招呼:“是啊,嬸子您看這雞毛色多鮮亮,昨兒才從山裡逮到的呢。用野雞熬湯,不但味道鮮也比家雞更補身體,您買回去不但能添個菜,還能再做幾個漂亮的雞毛毽子呢!”

周禾絞儘腦汁的介紹著野雞的好處。吳嬸子見這小姑娘人不大,穿的也並不好,難為她說話做事倒是一派的大方,半點沒有小戶人家出身的忸怩,一雙大眼望著自己裡頭儘是渴望,彷佛再說買吧,買吧,趕緊買吧!

原本隻是隨口問的價,現在倒是覺得隻要不是太貴,買下幫幫她倒也沒啥。

她也的確是看上了這山雞的翎毛,買回去給自家姑娘做幾個毽子應該不錯,便問道:“你這雞怎麼賣呀?”

周禾在心裡飛快的合計著,之前周獵戶好像說過,品質好的山雞在縣裡最高能賣三十多文,他們這鎮自然不能比,不過也不能要價太低了,否則說不得還有人懷疑她這雞有問題呢!那便取個中吧!

周禾仰頭衝著吳嬸子一笑:“這雞要是拿到縣裡,少說也得值個三十多文,咱們都是一個鎮上的鄉親,也是我跟嬸子投緣,自然不能要那麼高。嬸子誠心想買,我也誠心要賣,就取個口彩,您給二十八文就行。”

吳嬸子一聽,這個價格倒也不貴,那便買了吧!

她笑起來:“你這丫頭嘴皮子可真利索,罷了,這雞我就拎上吧。”說著掏出錢袋從中數出一把銅錢遞給周禾:“二十八文,你點點。”

周禾接過銅錢,飛快的用手巴拉兩下,然後笑道:“承您惠顧,是二十八文沒錯。”說著把用藤條編的簡易雞籠遞過去:“這雞鬨騰的很,您小心著些。”周禾說完想著這人穿戴不俗,家裡條件應該不錯,便補了一句:“嬸子,我獵到東西就會到集上來賣,您下次若還想買雞記著找我,我給您優惠。”

吳嬸子聽了一愣,有些不信道:“這東西是你自己捉的?”

周禾點頭:“我跟弟弟下套子捉的。”

“可真是能乾。”吳嬸子誇一句,帶上東西走了,那樣子分明是不信。好吧,不信也沒事,就是下次再買東西記得還來找自己就行。

吳嬸子本名姓李桂花,隨夫人嫁到吳家後嫁給了家中管事吳興,這才成了吳嬸子。吳家是這一片的大戶,家中良田百畝,佃戶成群,周禾他們村佃的田多半都出自吳家。

吳家這樣的大戶莊子裡自有出產,平時是不屑在集上采買的,也是吳姑娘一時興起忽然想要些新鮮玩意,這才派來吳嬸子出來。

當吳嬸子將毛色油亮豔麗的七彩雉雞放到吳姑娘麵前,對方果然歡喜來:“這雞可真好看,比那日在縣裡孫家看的彩雀也不差什麼了。”

“嬸子可真能乾,竟然找到這樣好的雉雞。”野雞尋常,長這麼漂亮的可不多見。

吳嬸子就將今天的境遇學了一遍,末了道:“是這鄉下難得的大方孩子,就是這嘴裡的話不實,她一個小丫頭哪能有這個本事呢。”

吳姑娘道:“許是隻想讓嬸子您多照顧照顧生意吧,既是如此您就留意著些,左右咱家也不差這幾文,能幫就幫一把。”

吳嬸子念了一聲佛:“姑娘心善!”主仆二人說了幾句閒話便散了。

當吳姑娘在府中逗弄剛得的雉雞的時候,周禾姐弟再次來到山溪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