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1 / 1)

葉錦意不明所以,轉頭朝蕭南州瞪去,見其趁對視一瞬向自己發來微弱示意,她這才後覺到來自上首的兩條“關切”視線,剛剛還口口聲聲維護她薄麵的君上,此時似乎比樊姬都還迫切地想要知道答案。

她了然對蕭南州報以頷首一笑,掌心的那股溫熱褪去後,隨後腕間傳來一陣冰涼。

醫女川烏三指呈弓形,指端平齊,用指腹按觸葉錦意的脈體,隨著指腹微動,她的眉心也越皺越緊。

片刻後,診斷完,她對著上首的樊姬低頭叩首行禮道:“回君上,樊姬,奴觀夫人脈浮而緊,乃寒邪內侵,阻遏衛氣之象,是以營血虛衰,經行不暢,則百疾叢生,難以有孕。”

“可有辦法能醫治?”樊姬心急問道。

川烏隻搖頭,“夫人寒邪入體,傷了根本,已是藥石罔及。”

一時間,屋內一片死寂。

樊姬黑沉著臉,視線在葉錦意和醫女之間來回打量,心中疑竇萬分。

這醫女是彥兒從宮外找來,其一家老小的命都在彥兒手中握著,她自是不敢有半分謊言。若她所言是真,那件事就隻剩下一種可能性,那便是葉錦意她確實不能孕育!

原本她還想著當眾撕開她偽善的謊言,定其個欺君之罪的,可如今…….

愣怔須臾,她極力掩下內心失望,重新換了副淒美麵容後,用自責的語氣說道:“都是我那逆子做的孽呀,若不是因為他,意兒又怎會……怪我這個阿母平日裡對他太過驕縱,才讓他犯下如此彌天大錯來,君上,君上,一切都是妾的錯,是妾的錯呀……..”

她說的情真意切,哭的嬌柔柳腰,讓愣怔回神後的葉錦意不得不驚歎於她的變臉神速。

葉錦意一邊機械地勸慰著樊姬莫要自責,全是天意的話,一邊悄摸拿眼去瞧那低眉順眼跪在旁邊的醫女,思緒始終停留在她剛剛的那串醫學術語上。

她實在是想不出那醫女幫她的理由,畢竟今日是她們的第一次見麵,在此之前,葉錦意甚至都不知道在這個朝代女子還可以為醫。

當初她落水後,確實是受了風寒,繼母周氏恐她久病成疾被葉父怪罪,故而請了一波又一撥的醫士為其診治,加之她每日都會按時喝田媼自製的藥湯,那風寒之症早已經好的差不多。

若這川烏真是醫藥世家後人,那她沒理由看不出這點。

她是在場唯一一個可以拆穿她謊言之人,可她卻並沒有如此做,反而黑白顛倒幫她逃過樊姬的計謀。

她這樣做,究竟……意欲何為?

還有那個蕭南州,他剛才竟也會滿口胡鄒地替她遮掩,按理說,這人應該和外人一樣,認為她確實是身體受寒才對,可葉錦意怎麼感覺,剛剛他像是事先知道什麼一般,話裡話外都是對她的保護。

一連串地問題紛擾著葉錦意的思緒。

她小心看向身旁的蕭南州,見其那張冷峻的臉龐掛著若有如無的憂傷,似真在為日後不能有子嗣感到悲痛,葉錦意就更犯難了。

難道,是她感覺錯了?

這場鬨劇在川烏的診斷下落幕,沒達到目的的樊姬也不願再與這倆人糾纏,於是便以身體困乏為由下了逐客令。

葉錦意蕭南州二人在內侍的帶引下出寢宮,沿著來時的路往宮外走。葉錦意一路上都在猜測醫女川烏的目的,故而當蕭南州對內侍問出“不是出宮之路”的話時,她才後覺她們走錯了路。

“貴人勿怪,奴乃受人之托,請二位貴人移步側苑。”

“你受何人所托?”葉錦意疑惑發問,自覺在宮中並無相熟之人。

那內侍也不答,隻顧著將她們往側苑帶,嘴裡除了一句“貴人到了便知”後,就再無他話。

葉錦意這心裡越走越沒底,見一旁的蕭南州也開始警惕地環顧四周,她再次問道:“究竟是何人找我們,你若再不說,休怪我們恕難從命了。”

話畢,葉錦意拉過蕭南州的衣袖正欲離開,卻突聞身後傳來了一道熟悉的女聲:“是奴,是奴找二位貴人!”

看見來人,葉錦意與蕭南州皆是一愣。

他們同這位醫女川烏並不是舊識,今日之前也沒有任何交集,她為何會將他們引至至此?

難道是因為剛才把脈一事?

“奴,懇請二位貴人出手相救!”

然還未等葉、蕭二人問出疑惑,一直躲在暗處的川烏便一頭跪在了地上。

“你…你這...這是乾嘛?”

葉錦意被她突然的舉動驚的一頭霧水,連忙上前將人扶起,“你有話好好說,彆動不動就下跪。”

她小聲嘟囔,手上扶人的動作也帶了點脾氣。

“嘶……”被她扶著的川烏眉頭微皺,另一隻手捂住被葉錦意抓住的地方,痛呲出聲。

“你怎麼了?”葉錦意放手,一臉驚慌,“我……我還沒使勁呢?”

“不關夫人的事,是奴前幾日不小心傷了手臂。驚了夫人,還請夫人諒宥。”

“你是醫女,怎會受傷?”不等葉錦意反應,蕭南州率先問出了口。

剛在寢殿時,蕭南州便注意到了川烏行走時姿態有些怪異,且她在給葉錦意把脈時手臂也十分僵硬,當時他還以為是川烏生來便是如此,沒想到竟是受了傷。

隻是,川烏作為醫女,平日裡定會對自己身體極為愛惜,又怎會受如此重的傷?

蕭南州不解,一雙慧眼直直地看著暗處的川烏,見其支支吾吾,半天沒有回答,一旁的葉錦意急忙上前,背對著蕭南州挽起了她的衣袖。

藕臂微露,傷痕曆曆在眼,舊傷蓋著新傷,觸目驚心。

“這……?”

這傷痕一看就不是什麼自己傷的,這明明就是被人虐待所致。

葉錦意當下震怒,一臉不可置信。

再次抬眸,對麵的川烏早已紅眼,她輕輕放下衣袖,對二人拱手道:“奴本冀州人士,一年前隨祖父雲遊,行至大郢,慕名前來找祖父的病人甚多,祖父不忍世人受病痛折磨,於是我們祖孫二人便暫時在曲陽城落了腳。”

“後有一日我奉祖父所托,帶一位從外地來看病的阿娘去西巷抓藥,沒想到剛到巷口便被人蒙頭迷暈,再醒來時就已到了公子彥的寢宮。”

“公子彥將我綁來,一是聽說我家世代為醫,手上掌握了許多秘藥的研製方法。二來則是因為我剛到曲陽城時與他有過一麵之交,他與人打賭,誓要納我於其賬下。他不僅讓我為其調製補藥,還日日欺辱於我,若我不從,他便對我拳腳相加。後來,我尋得機會想要逃跑,卻不料被他豢養在院子裡的烈犬發現,險些丟了半條命。自那以後,為防止我逃跑,他就以我全家性命相挾,我彆無他法,隻能任其摧殘至此…….”

葉錦意越聽越心驚,她沒想到,光天化日,天子腳下竟會發生如此可怖之事,這要是放在她所在的時代,那可是個兼拐賣人口,非法囚禁及暴力威脅為一體的重大犯罪事件。

可在這裡,憑空消失了一大家子人,至今都無人問津。再聯想到將川烏綁來此處之人的身份和地位,葉錦意細思極恐。

很難想象,若今日不是她進宮麵君上,且碰巧被安排至樊姬寢宮,川烏她不知還要在這裡受到多少非人的折磨。

一想到剛才在寢宮時,川烏對樊姬說的那些話,葉錦意當下便明白過來了她的意圖,環顧四下無人,她低聲問道:“你想我怎麼幫你?”

“奴知葉府在大郢國樹大根深,無所不能,故懇請貴人在出宮後替奴尋得被綁家人,保他們平安。”

“那你呢?”

川烏含淚搖頭,“奴如今不過一介殘身,苟活於世也隻是為了保全被奴牽連的家人,若奴的命能換回他們的生,那讓奴做什麼事都心甘情願。”

她的聲音溫潤,說出來的話卻擲地有聲。

葉錦意了然,承諾定會幫其找到被綁的家人。臨走前,再三囑咐她莫要意氣用事,萬不可惹怒公主彥,待平安將其家人送走,定會另想辦法救她出宮,讓她一定好好保護自己。

川烏抹淚頷首,一一答應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