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葉錦意一行人匆忙趕回時,就見葉邵元已經等在賬外。他讓王闞護送葉淩月先回住處,單獨留下葉錦意到賬中議事。
“阿父,公子煊他…….?”一進賬,葉錦意就迫不及待地問道。她心中很多疑問,隻是剛在王闞那兒一問三不知的,她也隻能憋著。
“命是保住了,就是右腿……怕是廢了!”
葉邵元也不避她,畢竟現在意兒已和從前大不相同。
就拿之前杖斃黃媼的事兒來說,葉邵元本以為意兒隻是在為自己落水之事泄憤。然就在黃媼死後第二日,他卻在無意間聽見了幾個婢女的議論。
那些婢女字裡行間對意兒處置黃媼之事充滿感激,說若沒有意兒,黃媼活著一日,對她們來說,都是無法掙脫的噩夢。意兒不僅讓她們日後免受了皮肉之苦,還自掏腰包補齊了黃媼平日裡克扣她們的月銀。葉邵元這才後覺,為何當初意兒會說出‘黃媼不除,會寒了下人心’這句話。
若說這件事讓葉邵元感到欣慰的話,那今早出發時,意兒私下對自己的叮囑便是讓他另眼相看。
起初君上在大殿上當著眾人麵把他們葉家捧上天時,葉邵元心中雖詫異,卻也隻當是君上抬愛。但當意兒把眼前形勢仔細分析一遍,再聯想到之前君上時不時會在他麵前說一些莫名其妙的話,葉邵元這才後覺,在君上心裡,早已對他埋下了懷疑的種子。
他與君上一同長大,自是知曉君上是個疑心極重之人。如今他戰功赫赫,威名遠揚,早已成了個功高蓋主之人。即便在他心裡從未想過越位之事,怕是君上也早已對他存了戒心。
這次狩獵是君上為葉家設的局,也是葉家表明衷心的最佳機會。
所以意兒出發前再三叮囑於他,讓他務必在第一場個人賽中意外斷箭失利,然後在君上麵前表現出一副心中不服的模樣,再三請願讓府中後輩悉數上場,為葉家爭氣。
若葉家後輩拔的頭籌,君上會覺得,葉邵元也不過如此,他葉府的名聲竟落得要依仗後輩的地步。
反之,若葉家後輩未拔的頭籌,君上則會以為,葉府人才凋零,不足為懼。
如此一來,葉邵元功高蓋主的傳聞自然就會被揭過去。且這件事是葉邵元親自請願讓後輩參加,那他意外斷箭之事就更不會引起人們的懷疑。
葉邵元聽取了葉錦意這個計劃,心中對女兒的轉變感到從未有過的欣喜。
如今第二場比賽雖因公子煊受傷而不了了之,但以剛剛在帳內君上對他的態度來看,這次考驗,葉家算是過了。
“剛君上已下令封鎖整個獵場,並讓秦司寇嚴查此事。對此你怎麼看?”葉邵元按劍跽坐,神色凝重。
“女兒聽聞公子煊是因為戰馬突然受驚摔斷的腿,剛好,女兒回場之時也遇見月月阿妹的馬受了驚,女兒認為,這兩件事並非巧合。”
“什麼?月兒的馬也受了驚?”葉邵元皺眉,身形微動,“可有受傷?”
葉錦意搖頭,“她無事,阿父不必擔憂”
“倒是那個救她之人,頗讓女兒感到意外。”其實早在葉錦意聞聲趕來救葉淩月時,便一眼看到了不遠處的擇一。隻是當時葉淩月不說,她也沒打算挑明,畢竟誰還沒個秘密不是。
可在她聽說公子煊受傷後,就發現整件事並沒那麼簡單。
“能在那麼短的時辰內趕來救月月阿妹,說明少俠擇一當時離月月阿妹的距離並不遠。聽聞上場後擇一和公子煊一直待在一起,從未分開,那擇一趕來救月月阿妹時,公子煊應該就在不遠處,且孤身一人。”葉錦意低聲分析,身旁案頭上的燭火映照在她的臉上,半明半暗,看不清她此時的情緒。
“倘若月月阿妹此次受驚並非巧合,而是有人故意為之,那公子煊受傷這事兒,便是有人提前計劃好的。”
葉邵元微微頷首,示意她繼續往下說。
“他們先以獵物作為誘餌將公子煊身邊的侍衛長們逐一分開,隻留擇一一人。等二人行至叢林深處,便在其不遠處放冷箭以驚動馬匹。擇一那人素來以行俠仗義著稱,所以當他聽見月月阿妹的呼救之時,定會毫不猶豫前去相助。然這個時候,公子煊就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凶手這時隻需再放出第二隻冷箭驚動戰馬,那公子煊受傷在所難免。隻是……….?”
葉錦意單手撐臉,有些疑竇,“按理說,冷箭知會讓馬匹受驚,並不會發狂。若公子煊如月月阿妹那樣自保,是斷然不會被馬給顛下來的,所以,這中間定還有什麼紕漏!”
葉錦意不疑有他,目光灼灼地看向跽坐在她對麵默不作聲的葉邵元,想聽聽他的答案。
“你分析的不錯,冷箭不過隻是一個誘因,真正使公子峋摔下馬的,是馬鞍上的一根短針。”
“短針?”
“對,短針!就藏在馬鞍下,若不細細翻查,從外麵根本就看不出來。而且,若馬沒被冷箭驚到騰起,那針也起不到刺激作用。”
高!這手段!實在是高!
真可謂是環環相扣,步步為營!
父女二人對視一眼,皆倒吸一口冷氣。
公子煊,乃君上二子,繼先太子薨逝後,文武百官便多次向君上提出立其為太子。這次狩獵,原本就是君上對他和公子峋的一次特殊考驗。
其實在君上心中,一直有意立公子峋為太子。然文武百官卻以公子峋生母樊姬的身份為由,認為其並不是太子的最佳人員。反而君夫人嫡子,公子煊,溫文儒雅,又有著逸群之才,理應立為太子。
兩方久爭不下,這才提出,二位公子若誰在本次狩獵獲得頭籌,那太子之位便是誰的。
可眼下,賽事中斷,勝負未分,公子煊又遭此毒手,滿朝震驚之餘,更多的是唏噓。要知道,在大郢國,身負殘疾的公子是不能被選做太子的,公子煊斷腿,日後將不利於行,想來太子之位,是與他無緣了。
儘管一開始君上心中太子之選就不是他公子煊,但也萬不容許這樣的事情發生在自己兒子身上,盛怒之下,除了讓秦司寇徹查幕後之人外,還交給了葉邵元一件絕密任務。
“君上讓您監視自己的兒子?”
他竟要監視公子峋!
葉錦意突然連想到那些一次次出現她夢中的場景,冰冷的手心漸漸浸出一層薄汗。
君上已下秘令,他讓阿父查,阿父不得不查,但最終無論阿父查到什麼,對葉家來說,那都是個燙手山芋!
葉錦意想要勸退葉邵元,但卻不知該如何開口跟阿父說明這事,總不能跟他說自己是從後世穿越而來,有未卜先知之能,而且那能力還是個不辨真假的夢境嗎?
不行,不行!
身世絕不能說,秘令也不能照做!
“女兒覺得,這事兒阿父倒不必如此較真?”
“嗯?意兒何意…..難道你對他還……..”葉邵元疑惑,以為葉錦意對公子峋還舊情未了,心中疑慮剛要發問,那邊葉錦意已經開口解釋道:“阿父誤會了!”
“女兒這麼說,不過是不想阿父太過辛勞罷了。畢竟,無論阿父你怎麼查,最後都不會有什麼真相。”
“哦,此話怎講?”
見葉邵元聽了進去,葉錦意趁熱打鐵,繼續深入分析道:“公子煊此番受傷,公子峋無疑是獲益最大之人,君上疑心他,又怕冤枉他,故而才將此等吃力不討好的差事交於了阿父。若阿父查出確是公子峋所為,公子峋日後必定會將這筆賬算在阿父頭上。倘若阿父查出不是公子峋所為,那君上則會認為是阿父你辦事不利。整件事到最後,不受影響的是君上和公子峋之間的完美父子情,而阿父你卻是兩頭都討不到好處。”
葉邵元聽的認真,思緒也跟著飛轉。讓他完全沒有想到是,君上這個看似合乎情理的秘令,還是讓葉錦意輕而易舉地看出了其中門道。
葉邵元深知他在這些彎彎繞繞上鬥不過當今君上,也從未想過有朝一日,君上會把如此心機用在他這樣一個胸無城府的人身上。
這幾次若不是意兒及時提醒,怕是他葉邵元到現在都還單純地以為,君上對他,應是無比信任的。
可如今………
他和君上有多久沒有像少時那樣,推杯換盞交過真心了。
葉邵元不語,任由葉錦意繼續往下分析。
“…與其如此,阿父倒不如敷衍了事。君上他想聽什麼答案,阿父便告訴他什麼答案!”
辦事不利總好過惹人記恨的強。
她們葉府之前已經因為她退婚一事遭到了公子峋的記恨,此時若再湊上去惹的一身騷,豈不是日後更沒有翻身的機會。
至於君上的秘令,本就是君上做給群臣看的,他們又何必認真對待。
葉邵元被葉錦意的這一席話誆的入神,手指在案上斷斷續續地敲擊,嘴裡喃喃自語著:“君上想聽的答案……君上想聽的答案……..”
葉錦意聞後,忽莞爾一笑,她眨著那雙清澈透亮的黑眸,毫不避諱直接挑明:“君上名下五子,一個早薨,一個頑疾纏身,一個放蕩不羈,如今公子煊又斷了一條腿。”
“阿父覺著,君上他最想聽到什麼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