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章(1 / 1)

蘭英去教坊司接人,先拿著府上的手令去後院拜見了樓主說明來意,樓主看完奏折很是配合,立刻就應承了下來。他是乾慣了這營生,知道這並不是什麼光彩的事情,不宜張揚,低聲吩咐左右,讓柳腰腰不必收拾任何東西,從後門悄無聲息的離開。

蘭英笑著道謝,“樓主考量的如此周全,在下謝過了。”

“蘭大人客氣了,侍身能替薑大人分憂儘心,是侍身的福氣呢。”樓主朝著蘭英笑著邀請:“蘭大人若是不急著回去複命,不如聽一首曲子再走?”

蘭英拱手,“多謝樓主美意,今日領命辦差,不敢遲誤,隻能辜負樓主美意了。”

樓主手中的小圓扇搖的風生水起,扭著腰肢,妖妖繞繞的走到了蘭英的身側,柔聲道:“好說,好說,自然是差事要緊,那下次大人光臨,侍身必然好生招待。”

小圓扇扇出縷縷微風拂過她的麵龐,鼻尖聞到一股甜膩的香味。蘭英跟在薑逸身邊,很少出入這樣的聲色場所,沒接觸過這些三教九流的人,眼前男子美則美矣,但其輕浮的做派讓蘭英有一絲的不適應。

她眉頭輕皺,不著痕跡的側退了一步,“這差事在下想儘快辦完,不敢逗留,還請樓主催促一二。”

麵前的男子對她的避讓也不惱,仍笑著,“那我就不和您客套了,”用小圓扇點了個侍從,吩咐,“你,請蘭大人到後門候著,再著人去催催柳公子。”

蘭英拱手告辭,自有侍兒帶她到教坊司的後門。小轎已經備下了,人來的沒有那麼快,她隨意的倚靠在門框上,靜靜的候著。不多時就遠遠的見著三個人影由遠及近的過來了,想來是柳腰腰,蘭英站直了身子迎接。

待到人走近,蘭英認出了中間那位頂漂亮的,正是柳腰腰,她朝著柳腰腰頷首行禮表明了來意,“柳公子,屬下奉命前來接您去薑府,軟轎已經備好,您上轎吧。”

柳腰腰原本和秋叔桑菊一塊在臨仙閣裡打絡子,三人說說笑笑,玩的正開心,猛然得了這個信,他心中既高興又慌亂。手上的絡子都險些沒拿住。

可當他紅著麵龐看向秋叔的時候,秋叔眼中神色雖也高興,嘴角卻有一絲僵硬,“恭喜公子終於脫離這肮臟地了。”

柳腰腰餘光瞥向邊上的桑菊,他年紀小,更是什麼都寫在臉上,滿眼羨慕的神色,低聲問他,“哥哥有這樣好的去處,能不能帶上我和秋叔呢?我還想跟在公子身邊伺候。”

“桑菊,你瞎想什麼呢。”秋叔低聲嗬斥著桑菊,目光卻轉向了柳腰腰,柔聲道,“公子彆聽小孩瞎說,薑府那樣的門第,豈是輕易就能帶人進去的。”

“公子去了,也是要謹言慎行,小心行事,將來若有機緣,公子若是還瞧的上咱們,我和桑菊再伺候公子吧。”

柳腰腰去過薑府一遭,那府上的下人眼高於頂,之前已經受足了白眼和冷待,此次再去,怕也不會有多大的改變。

除了薑逸,他在薑府怕是一個說話的人都沒有。柳腰腰一想到那一日一夜的孤寂,心中就覺得難受。然在隻在教坊司裡這兩月,可秋叔對他關懷備至,事事替他打算出主意。桑菊雖然年紀小怯懦些,可相處久了卻也活潑好動,每每自己情緒低落,心中難過的時候,他總能想著法子來逗他開心。他和他們呆在一起舒心。他何嘗不想將他們帶在身邊。

柳腰腰抬手撫摸著桑菊的發頂,十三歲的小郎,頭發還是軟軟的。他雖年紀小,可也是這教坊司的官雀,和他一樣害怕去接客侍宴。秋叔原在大戶人家給未出閣的公子做教習,後來家中女兒染病,需要銀子,便賣身來了教坊司做教引叔叔,做這不光彩的營生。柳腰腰盼著薑逸能救他出火海,他們二人何嘗不是期盼著能有朝一日沾他的光,脫離教坊司。

這些柳腰腰都明白,可是這些事情目前不由他做主,至少,至少要等他在薑府站穩腳跟。

“公子、”桑菊像一頭小獸,拿著自己的腦袋蹭著他的手心,不舍的喚著他,看著他的眼神濕漉漉的,充滿的祈求。

柳腰腰輕輕吸了口氣,溫聲哄著他,“桑菊再等等,哥哥一定想辦法接你和秋叔出來。”

“真的嗎”幸福來得太突然,桑菊不可置信的望著他問。

秋叔也投來了驚喜而驚詫的目光,柳腰腰轉眼對上秋叔的視線,鄭重的點了點頭,“秋叔,我會想辦法接你們出來的,等著我的好消息。”

他一早見柳腰腰生的美麗,身段又好,知他並非池中物,早晚有一日能攀上大人物。所以初見之時,就生了扶持攀附之意。

沒想到這個小公子的命比他想象的還要好,短短兩個月,就從這教坊司脫身了。可是他們他們相處的時日還這樣短,情分也淺,剛剛桑菊說出了他心中的渴求,秋叔心中卻明白,決計實現不了。

然,柳腰腰這樣認真的應允了下來,屬實令人意外。秋叔愣了片刻後心中升起一股狂喜,“多謝公子,我這把老骨頭,這輩子唯一的心願,就是能出了這教坊司,若是公子能幫忙,我願為公子肝腦塗地。”

柳腰腰見秋叔語氣激動,眼中都帶了淚花,言語也有些語無倫次,想要寬慰幾句,門外又傳來了急迫的敲門聲,“柳公子,快些吧,樓主催了。”

“快走吧公子,早走早脫身。”秋叔眼含熱淚,語氣雖不舍,卻已經伸手扶他起身,催促著他快走。

柳腰腰最後望了一眼這個他住了兩月的臨仙閣,扭頭出門去了。

這樓裡除了秋叔和桑菊,沒什麼值得他留念。

柳腰腰和蘭英有過一麵之緣,上次薑逸來教坊司的時候,便是眼前的女子隨侍左右,他猜測她應該是薑逸心腹之人。

此時對他還算有禮,柳腰腰緊張的心稍稍鬆了口氣,朝著她頷首回禮,“有勞了。”

“請吧公子。”

柳腰腰順著蘭英的掌心望過去,門外停著一頂灰色的小轎,在夜色中極不起眼。柳腰腰眸光一暗,抬腳彎腰進了轎子。

剛坐好,隔著轎簾聽見桑菊帶著哭腔的聲音,“柳哥哥,再見。”

柳腰腰心頭一慟,抬手打起了轎簾,秋叔和桑菊站在轎子外麵,桑菊眼淚都掛滿了臉蛋,秋叔眼底也有淚痕卻在低聲訓斥桑菊,“你個毛孩子,今個是你哥哥的好日子,哭什麼!”。

柳腰腰噗嗤一聲笑了,朝著他們不舍的揮了揮手。

蘭英看著眼前三人悲悲切切道彆的模樣,心中詫異。據她所知,這柳公子沒入教坊司也就兩個月左右,竟然和這樓裡的人相處出真情實感來了。都說倌兒無情,戲子無義,風塵男子最是愛逢場作戲,裝可憐扮柔弱騙取同情和錢財。

這個柳腰腰生著一張美人麵皮,每次見著她家主子都是柔柔弱弱的可憐樣,她一度覺得就是這倌兒瞧出了她主子心軟,一味做小伏低、賣慘癡纏來攀高枝。

她主子人中龍鳳,多少大家公子想進府都沒有機會,偏生便宜了一個這樣身份的人。

除了皮相一無是處。

蘭英在心頭歎氣,誰叫他偏生又被入眼了呢。

轎子搖搖晃晃的行駛在鳳臨大街上。

鳳臨大街是上京城最為繁華的街道,在上京,誰家若是有兒郎出閣,花轎都會在鳳臨大街上繞一圈,再抬入妻家。他以前在閣中也曾做小兒女的猜想,自己嫁了個風姿昳麗的妻主,盛裝打扮,坐著花轎走過鳳臨大街的排場。

可造化弄人,如今的他一頂小小的軟嬌夤夜被抬到了女人的府上,甚至沒開中門,從側門奴仆出入的甬道抬進的府。這一切還是自己費儘心機,放下廉恥才求來的。

這一路上,柳腰腰心中百轉千回。能清清白白的離開了教坊司,這是他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本該是喜不自勝、樂不可支才是。他心中確實高興,可還夾雜著一絲酸澀。前塵往事終究已經成為一場大夢,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他再不可能風風光光的坐著花轎,穿過鳳臨大街。

柳腰腰想到此處,竟哭了,隨著轎子落地,透過轎簾的縫隙看到已經進了薑府,他趕緊抬手輕輕擦掉眼角的淚珠,規矩的坐好,等著安排。

蘭英站在轎子前麵和一個侍兒交待,“小新,人我接回來了,夜深了,後院我不方便進去,你將人領去正寢,替我向主子複命吧。”

“好,你去歇著把蘭姐姐,人你交給我就是,隻是主子剛剛有急事出去了,走之前交待我了,讓我安頓柳公子先歇下”柳腰腰一下子就聽出來了是小新的聲音,不同於對之前對他冷冰冰的,此時他回話溫柔和婉,還帶著幾分嬌憨。

柳腰腰心中五味陳雜,果然冷臉單是對著他一個人的。

“公子,請下轎”轎簾掀開,還是那張熟悉的臉,冷冰冰的站在簾外。

柳腰腰微微頷首,下了轎,跟在小新身後往薑府的內院去。此刻天已黑儘,薑府四處都升了燈籠。

一路走來,與一些小侍兒擦肩而過,柳腰腰都能感受到他們眼裡探究的目光。約莫半盞茶的時間,停在了一個格外恢弘氣派的院子前。小新回首低聲道,“公子,這是薑府正寢,家主居所,主子吩咐了,您來了就住在她東邊的側廂房,此刻屋子已經收拾妥當,您裡麵請。”

柳腰腰點點頭,跟著小新進了那扇氣派的梨花木大門,。一進屋就遇到了熟悉的麵孔,居然還是上次替他收拾客房的那四個侍兒立侍其中。柳腰腰目光從他們四人麵上一一掃過,四人都下意識的避開了他的目光,麵上神情瑟縮,見了他便躬身行禮,“見過柳公子。”

聲音還算恭敬,沒有上一次的倨傲。

柳腰腰抬了抬手,淡淡的道:“不必多禮。”

“公子看看,可還有什麼不妥當的嗎?”小新低聲詢問。

柳腰腰大致環視了一圈屋子,這房間南北通透,陳設典雅大方,各處也打掃的纖塵不染,想來是花了心思的。

彆說灑掃的這樣仔細,就是不仔細,他也沒有什麼敢挑剔的,柳腰腰搖搖頭,“費心了,一切都好。”

“夜深了,公子早些歇息,今日彩玲在外間上夜,您有什麼需要喚他就是,奴才就先告退了。”

小新行禮告退,帶著幾個侍兒魚貫而出,柳腰腰找了個椅子坐下,四下無人,才敢鬆下緊繃著的脊背。

這些人明顯比上次他來,對他要客氣的多,可能是沒想到,當日送上門來又被打發出去的人還能再回來。還是他們主子請旨給接出來的吧。

現在隻怕他一下子翻身了,來找他們算賬,所以這般害怕。

隻是不知道,過幾日,他們若是知道自己是教坊司出來的,還能不能對他這般禮待有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