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謝元意如何鬨,李懷璧對於要帶崔寧一起走這件事都沒鬆口,尤其是在看見謝元意那蒼白的臉頰後,更是忍不住挖苦:“不帶她,你準備死在路上?”
“死也是你害死的。”謝元意恨恨道,不是李懷璧發瘋擄走了她,她此時還應該待在建州城內,說不定都已經靠算命發家致富了,有錢人最信這個,隨便撈一筆都夠她逍遙快活許久。
不過世事難料,她要是沒抓住李懷璧這個“有錢人”,現在也不會過得這麼悲慘。
謝元意覺得自己好像更虛弱了,崔寧站在一旁,連忙摻住她。
等到要啟程的時候,顏娘扶著唐青池出來,倆人都是從鬼門關揀回一條命的,昨日還是動彈不得的狀態,今日都能下地了,身體素質委實不錯。
跟她們一比,謝元意的氣色甚至可以說得上好,是以崔寧權衡了一番,又跑到她們身邊去,話還沒開口,眼淚就湧了一汪又一汪。
“姐姐,我舍不得你們。”
顏娘摸了摸她的臉,勉強扯出個笑容來,道:“謝姑娘對我們有救命之恩,她身子不好,你幫她調理,亦是替我們所有人償還她的恩情,再說,天高地闊,我們總還有再相見的時候。”
真的會有嗎?謝元意對此感到懷疑,交通不發達,更沒有能夠隨時傳遞消息的工具,分彆後想再相見,談何容易。
雖然這樣想,她也沒有打攪她們的溫情時刻。
倒是顏娘身旁的唐青池,視線一直在她身上停留,瞧著似乎有些探究的意味。
許是接觸到了謝元意的眼神,唐青池說出了心底的疑問:“不知為何,我總覺得謝姑娘有些眼熟。”
“我好像也有這樣的感覺。”她這樣一說,謝元意腦海裡似乎有某個畫麵一閃而過,可她抓不住,隻留下幾分似曾相識的意味。
兩人思考了半天,最終作罷。
斷斷續續又說了好些話,那些女孩忙著道謝,囑咐謝元意此行一定要照顧好自己的身體,她們知曉恩人身體虛弱後更是心疼難耐,謝元意隻好一個個的去安慰,說這隻是一時的。
其實她也沒有想好她們該去哪,她總覺得這客棧日後還會出事,實在不太平,所以跟顏娘多說了幾句,最好找個安生些的地方。
顏娘頷首:“我也是如此想的,先前存了僥幸的心思,想著留在這裡,至少吃穿不愁,現在來看是怎麼也留不得了。”
“我家鄉倒還算得上山清水秀,我打算帶著這些孩子回去,阿寧,若日後你想我了,你便往明州寄信,我從前跟你說過的,你還記得吧?”
崔寧點了點頭,她知道,明州是個好地方。
又浪費了好長一段時間,他們終於再次踏上了前往京師的道路。
天氣熱,鳴蟬更讓人心煩,謝元意跟崔寧到底都是女孩子,身體沒那麼好,在烈日下走了許久,頭暈眼花,腳步虛浮,落後了很多。
直到謝元意跟李懷璧的距離已經遠到牽機被扯成一條直線,他才肯停下來。
他站在山坡的高處,睥睨下方兩人。
“還能走嗎?”
謝元意不跟他說話,崔寧隻好硬著頭皮說道:“李公子,我走不動了。”
見李懷璧不開口,崔寧忍不住問道:“我們為何不走官道呢?”
官道開闊,地勢平坦,雖然偶爾是要繞些遠路,但總比在崎嶇的山間爬行要好,山坡若平緩還好說,地勢陡峭些,那便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否則一不小心腳下打了滑,立馬就能摔到山穀裡。
謝元意也很想問這個問題,她不懂這個畜生到底有什麼稀奇古怪的癖好,折騰彆人就算了,還折騰他自己,作為一個有錢人,買匹馬或是雇個車夫坐馬車,舒服一點不好嗎。
她忍不住猜測:“你是不是仇家太多怕被人追殺,才這麼喜歡陰暗爬行啊?”
李懷璧呼吸稍凝。
謝元意猜對了。
建州的貪汙大案涉及到京師的高官,那人是隨著皇帝一起打江山的,兩人如同兄弟一般,多年來守望相助,不離不棄,因此皇帝對這件事的態度十分謹慎,叫李懷璧私下探查,一定要帶著足夠的證據回到京師。
建州的那群人真的以為李懷璧不過是個寒門出身的欽差屬官,被他拿走了賬本還有那些往來書信,他們能想到最直接的方法,就是殺了李懷璧。
畢竟時間過去了那麼久,李懷璧不可能記得每一次伏擊的位置,他隻能躲開一些要害位置,儘可能去減少風險。
上一世,他是真的差點死在了回京的路上。
建州貪汙一案,涉及到了太多州府。
這些心思被謝元意如此直白的說出,李懷璧竟然發覺,自己沒有生出羞恥的情緒,也是,在性命攸關之際,除了保命,什麼都不重要。
所以他最初看謝元意時,偶爾也會感歎,他們不愧是同類。
李懷璧將謝元意劃為自己的同類,他複生,她沒死,他們本就是詭異的存在。
不過謝元意確實提醒了他,這樣躲下去不是辦法。
謝元意不知道這人在憋什麼壞水,她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珠,叫崔寧把她平時用來蒙眼睛的絲帶拿出來。
她本來是戴著的,謝元意想路都這麼不好走了還遮住眼睛,那跟半瞎有什麼區彆,在她的強烈要求下,崔寧最終把絲帶取了下來。
“每個人都是不一樣的,隻是你要更特彆一些,但這不是你的問題,無需過於在意,其實看多了就不覺得奇怪了,我現在還覺得你的眼睛像是黑曜石呢,深邃明亮,看上去很安靜,很漂亮。”
李懷璧在一旁彆開眼睛,她真是睜眼說瞎話的好手,什麼黑曜石,尋常人見了那漆黑一片的眼睛,早就嚇跑了。
可崔寧為這話感動得不行,她從前認為自己還算是堅韌,在那一眾孩子裡,哭得最少,遇事最為冷靜,可自從見了謝元意以後,總是忍不住想要掉眼淚。
“彆哭呀。”謝元意本來想用手給她抹眼淚的,想起自己剛才差點摔倒,手在地上撐了下,轉而撚起袖子,輕輕拂過崔寧的臉。
她用絲帶把兩人的手腕綁在一起,說道:“山路難走,這樣無論是誰大意了,都不至於會立馬掉下去,我跟他綁在一處,就算真要摔死,他也能做個墊背的。”
李懷璧鎖著眉頭看謝元意。
她自從知道牽機無毒後,愈發囂張了。
一路走走停停,沒見著客棧,沒經過城池,等到山中的野狼開始嚎叫時,他們才找到一個村子,在農戶家住下。
農戶本不打算收留他們的,現在這世道可不太平,建州靠近昭秦邊境,前些年戰事多發,百姓本就多受侵擾,這幾年又發旱災,收成不好,動蕩之下,建州百姓的生活很不好過。
又聽說前些日子建州的大官被人殺了,官府到處在通緝人,他們這些莊戶人家,說話都要再三注意,要不是李懷璧給的錢實在太多,他們也是住不下的。
謝元意再次感歎,錢果然是個好東西。
他們來得也巧,農戶的兒媳娘家那邊出了事,她帶著夫婿跟孩子回了娘家去,空出了兩間房,足以讓他們歇下。
莊稼人老實,拿了李懷璧那麼多錢,想著要好好招待客人,他同老伴宰了雞,燉了湯,還煮了幾碗米酒,生怕有哪裡怠慢了。
隻要不是麵對李懷璧,謝元意對誰的態度都很好,她朝著老伯道謝,漂亮話又說了一串,惹得老伯很開心,不由得同他們親切了許多。
“前些日子,村子外麵經過了一隊人,個個騎著高頭大馬,看著威風得不行,凶神惡煞的,到處拿著畫像問,把地裡的莊稼都給踩壞了,真是可恨!”
謝元意問:“什麼畫像啊?”
老伯回想了下:“說是什麼,刺殺朝廷命官?我都懶得理他們!這群不要臉的東西,平日囂張慣了,指不定是給什麼得罪了他們的老實人安罪名呢!”
老伯也是看這幾人的江湖氣重,並非顯貴之家的公子小姐,才敢說得如此直白的。
因為之前這樣的事確實發生過,建州的那些官員又愛搞些苛捐雜稅,欺壓老百姓的事兒,直接把人推到對立的那方去,他們村子裡甚至產生了共識,官府說是壞人啊,那八成是個好人了。
謝元意聽故事聽得起勁,不自覺喝了好幾碗米酒,眼睛倒是經常往李懷璧那邊瞟。
刺殺朝廷命官,這幾個字,看上去跟李懷璧很沾邊。
……
月亮高高掛起,村頭的野狗趴下,農戶家中的燈火晦暗。
謝元意躺在床上,連續打了好幾個哈欠。
她有些頭暈,本來以為自己是困了,沒過多久臉頰開始發熱,喉嚨也燒得慌。
謝元意看東西都出重影了。
時間越往後推移,這些症狀越來越明顯,謝元意都不知道自己的腦子裡裝的是什麼了,她覺得屋子裡亮著的一盞燈很礙眼,她起身想去滅掉,發覺好像踩到了什麼東西。
李懷璧很珍愛他的劍,他其他所有的東西都是他的父親給予的,唯獨這把劍,是他年少出去遊曆時,一位鑄劍師所贈。
劍跟了他很多年,後來流放時,皇帝也恩準他帶著劍離開,隻是叫官差拿著,絕不讓李懷璧碰到。
再之後,他拿著這把劍,殺了很多人,重新回到京師,劍指帝位。
而現在,這把劍被謝元意踩在了腳下。
李懷璧身體裡隱隱生出一種衝動來。
他早就該砍了謝元意的。
偏生謝元意還沒有察覺到這股殺氣,她隻覺得自己是被絆到了,腳一踢,劍甚至飛出去了。
“你是真的想死了嗎?”
謝元意昏昏沉沉的,隻覺得這道雜音很聒噪。
“噓!不要說話!”
李懷璧:?
她還記得她是個俘虜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