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戲(1 / 1)

兩人回到西屋,將裡麵收拾了一通,便聽到呂氏派人來傳話。

小年夜,照例全家人一道圍坐吃飯。許梔和進屋後朝著許縣令和呂氏行禮問安,許縣令神色淡淡的,倒是呂氏容光煥發,和顏悅色地喚她起來。

上次呂氏這般好的態度,還是許家大郎中了舉。

就連大閨女許宜錦出嫁,知道那夫家送的聘雁和禮單暗戳戳輕慢許宜錦,呂氏便隻端著假笑,心底恨不能咬碎一口銀牙——哪裡會笑得這般開心。

呂氏心底大約是極其滿意許玉顏相中的那位郎君。

許梔和微微一笑,領了她的情,順著她的指的地方望去——是許玉顏之後,許應樟之前的位置。

許應樟看見她來,喚了聲:“三姐姐。”

許梔和回應了一句,坐下後,側頭看了一眼許玉顏。

她麵色紅潤,頭上的珠花又換了款式,是一支點翠的黃寶石步搖,金石做底,看著華美不凡,隻是配上許玉顏這張稚氣未脫的麵龐,有些突兀。

不過她的心情顯而易見的高興,拉著寡言的許大郎笑聲不斷,說著那郎君如何體貼,家中權勢如何奪目。

許玉顏心底美滋滋的想:若能在年底定下來,來年便能由男方家上門提親,等合了八字,走了流程,便能在明年盛夏前出嫁。

她臉上一陣緋紅,見許大郎一臉心不在焉,主動道:“大哥哥莫急,鄧郎家中不少讀書人,到時候我和鄧郎在汴京城安置好了,便讓人請大哥哥過去。”

東京城內,天子腳下,文人墨客輩出。許大郎若是能在汴京城聽人講書,也是他的一番機緣。

許大郎終於有了一絲彆的反應,目光微閃,點了點頭。

呂氏看得欣慰不已,等玉顏成婚,能多多提攜兄弟姊妹,便是她最希望看到的,最好大郎和鄧家郎君都能爭口氣,中了進士,受到官家賞識,也好給日子不算好過的許宜錦撐撐腰。

想到大女兒,呂氏的心底漫上一陣陰霾,目光在堂中梭巡一圈,皺了眉問道:“姚氏怎麼還沒到?”

孫媽媽正準備答話,卻見許縣令抖了抖身上的衣袍,道:“念琴早些時候派人傳了話,說是腹中有些酸痛,她身子重,我便讓她不要來了。”

滿屋子的人都望著這邊,呂氏沒想到許縣令這般直白,竟一點沒給她這個大娘子留麵子,當即臉色就有些不太好看。

呂氏強撐著道:“原來是這樣。官人早些與我說才是,省得我心底著急。”

姚小娘自稱肚子疼,許蘭舒自然也懶得過來應付,原先安排好的桌椅少了兩個人,便多空餘了下來。

孫媽媽給人使了一個眼色,立刻有人將椅子搬走,重新調整了座次。

呂氏的心氣兒終於平順了下來,伸手攏了攏自己鬢邊的頭發,按例進行每年的“年終”訓話。

一套說辭來來回回就那麼幾句,許梔和聽得都會背了。不過呂氏倒是樂在其中,畢竟這是難得可以展現她身為“當家主母”風範的時候,此時不抖落,更待何時?

許縣令聽到一半,就忍不住伸手拿起筷子,兀自夾了飯菜來吃。

呂氏眼皮子一跳,匆匆又說了兩句,結束了訓話。

許縣令心底記掛著姚小娘那邊,根本沒有心思品嘗桌上的菜肴,吃了幾口,便準備放下筷子,前去彆院。

呂氏心中窩火,卻還是忍住不爽攔住了他,“官人,你忘了?”

許縣令順著她的視線望向了一臉期待的許玉顏,想起來呂氏所指,道:“前些日子鄧家郎君來家中相看,和玉顏又是兩情相悅,我已經允了這樁婚事,到時候府中上下可以著手準備起來……大娘子,玉顏的婚事,就勞你多多費心了。”

呂氏站起身道:“官人言重了。我必然竭儘全力。”

許縣令掀起眼皮多看了呂氏一眼,心中毫無波瀾——那是她親生的女兒,她怎麼可能不上心。

許大郎也轉過身,對許玉顏道:“恭喜四妹妹,得覓良緣。”

許梔和也舉起麵前的杯子,和許應樟一道望著她,不過許玉顏忙著和許大郎說話,頭也沒回。

許縣令望了一眼收回視線,站起身離開了正堂。

呂氏望著他步履匆匆的背影,心底悶悶的有些不舒服。明明都習慣了許縣令偏愛姚氏,也努力說服自己隻要讓他宣布了玉顏的親事,那這餐飯他留不留,其實都不打緊。

但是真看見他頭也不回地離開,還是噎得發慌。

呂氏手指插進了自己的掌心,眨了眨自己有些乾澀的眼睛。

她向來很仔細地保護自己的眼睛,可這一刻,眼前像是起了一層灰靄的霧氣,再也看不清眼前。

孫媽媽望著呂氏的背影,心底一陣酸楚,她是呂家的家生子,後來成了呂氏的陪嫁,一道來了這許家。

她是一點一點看著姑娘怎麼從呂相公最心疼的幺女變成現在這副大娘子模樣的。

自打有了四姑娘,老爺新得了姚氏,除了初一十五,便再也沒在正堂留宿過。

孫媽媽上前一步,扶著呂氏低聲道:“大娘子,眼下最重要的,是辦好四姑娘的婚事。”

呂氏回過神來,目光落在許大郎和許玉顏的身上,又像是被注入了動力。

對,她還有兒子女兒,便是不靠許縣令,這日子還是能過得下去。

呂氏重新收拾好自己的表情,慈愛地看著許玉顏,“再有幾日就要過年了,等過完年,我帶你去選好的繡娘,做一身漂漂亮亮的嫁衣。”

許玉顏上前擁住自己的母親,將腦袋靠在她的肩頭,“娘,娘,還有一段日子呢,急什麼。”

“你這丫頭,怕是早就在心底等著娘開這個口了。”

母女兩人說著話,右手邊的杜小娘有些坐立不安。

這個時候,她是真心羨慕能在自己院子裡過小年的姚氏了,至少人家有反抗不來的資本。若是今日換了自己,明日吃食炭火就能被克扣。

畢竟,她現在已經失去了老爺的寵愛。一個沒有權勢的小娘,是需要仰仗主母鼻息過日子的。

方才呂氏身上的情緒,她都能感受的到……冤有頭債有主,呂氏心底氣姚小娘,卻不敢朝著老爺心尖上的人發作,隻敢對著他們沉著臉色。

這是什麼道理?

幾次杜小娘都忍不住想要站起身開口請辭,卻都會看見許應樟製止的視線,又悻悻作罷。

呂氏正是憋著氣的時候,這時候誰動彈,誰便會成為呂氏的出氣筒。

倒不如誰都彆出話,讓大娘子和姚小娘鬥法去。

堂中左右就坐著這麼些人,許梔和一眼掃過去,將每個人的神情儘收眼底。

等呂氏和許玉顏說完話,前者才像是剛想起屋子裡還坐著這麼一大家子人一樣,抬了抬手道:“小年夜過去,院中閒來無事,你們自去安排吧。”

從小年開始,一直到除夕夜,這段時間是不需要請安問禮的,學子不必讀書,姑娘家也可約上三五好友,去市集遊玩。

許梔和跟在人群中行禮道謝。退出堂屋後,許應樟和杜小娘說了一句話,走到了許梔和的身邊。

“三姐。”

這段時日許應樟常來借書,他一靠近,許梔和就明白了他的用意,兩人一道朝著西屋方向走去。

路上太安靜,許梔和腳踩在還沒有完全融化的積雪上。偏過頭問許應樟:“小年夜後也要讀書嗎?”

許應樟聞言,輕聲道:“……大哥應該不會懈怠。”

許大郎許應棣科考不中,被宣州知州退親,當時鬨得不很好看。後來許縣令調走,才算不了了之。到了峨橋縣後,許大郎日日埋頭苦讀,大有走火入魔的架勢。

許梔和當然知道許應棣最近的表現,呂氏覺得她兒勤奮,每每家人有人來做客,都會極儘可能誇讚。

許應樟見許梔和沉默不語,想了想,壓低聲音問道:“三姐姐,你覺得大哥下次科考能中嗎?”

許梔和看了許應樟一眼,誠實道:“我不知道。”

許大郎雖然在他們麵前有些傲氣,但身上確實傳襲了呂氏父親呂鼎的才氣,加上呂家舅舅的點撥,這次雖然未能中第,卻一次就成了舉人。

他現在還不到弱冠的年紀,三年之後,依舊前途無量。

許應樟道:“三姐,我要比大哥更加努力。”

他今年十四,三年之後,到了十七歲,便也可以上場了。

他心底糾結得很,一邊希望大哥能和自己一道金榜題名,成全一門兄弟雙進士的美談,又一邊希望大哥落榜,自己才能在許家有一席之地……這樣的話,他不敢和任何人說,隻敢在自己的心底悄悄摸摸的想。

許梔和聞言說:“這很好。不過學習講求勞逸結合,你彆累壞了自己。”

說話間,兩人已經走到了西屋門口。

許梔和進去後坐在椅子上,倒了一杯溫熱的茶水捧在手心取暖,“你自己看,有需要的拿走,不過書很有限。”

縣學能學到東西有限,想要學到更多的東西,需要去書院拜師。

許梔和沒有主動提起這個話茬。能借書出去,已經是她最大的讓步。

許應樟道:“書院求學……娘她不懂這些,父親忙於結交峨橋縣官員,無暇理會,將此事全權托付給了大娘子……大娘子近日忙著四姐的事情,想來是忘了。”

說著說著,他忍不住苦笑一聲。

前幾日臘八,呂氏早早準備好了許大郎謝師的節禮,親自送到人家家裡做足禮數。輪到了五郎,直接不聞不問,一門心思撲在許玉顏和鄧家郎君的婚事上。

她不是太忙,她隻是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