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家郎君(1 / 1)

呂氏望著自己的女兒,斟酌著詞句,“她把家裡的東西送給旁人,便知道是個守不住財的……也不必與你父兄說,隨她去。”

縱使自己女兒和黃池縣縣令嫡次子無緣,她也不想眼睜睜看著許梔和得到順遂良緣。

三丫頭自己毀了自己的前途,還瞞著全家人,這可就怪不得她這個當嫡母的了。

呂氏悄悄在許玉顏提點:“玉顏,以後你也是要當當家大娘子的……這一點,你要學得會。”

許玉顏怔了怔,才問:“什麼?學什麼?”

“若是有你看不慣的人犯錯,莫去驚擾。”呂氏嗓音壓得很低,說得有些遲鈍,但隻一瞬,又堅定地把後半句說了完整,“必要時候,你甚至需要推波助瀾一把,徹底斷絕她翻身的可能性。”

彆給對手翻身的機會。

這些手段心機,呂氏本來不想教給許玉顏,她太單純,也太天真……可如果以後鄧家郎君當真能高中,這些豪門大族後宅的手段,不學也是不成的。

放任許玉顏這般天真下去,她隻會在後宅中被吃得連骨頭都不剩。

許玉顏立刻瞪大了眼睛。

*

另一邊姚小娘的院子中。

田媽媽將隔壁院子的耳目消息複述給姚小娘聽,姚小娘聽完,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娘子,黃池縣的縣令有意娶咱們許家的姑娘……你也是時候給我們六姑娘早做打算了。”田媽媽說完,提醒道。

姚小娘看著自己的指甲。冬日花卉少,她沒有挑到合適的鮮花汁子染上顏色,秋日染的橘紅已經褪色。

“慌張什麼。”姚小娘麵色沉沉,“許玉顏一心撲在‘鄧郎’身上,她成不了事,至於三丫頭……”

三丫頭在府上沒有爹爹的關心,也沒有親生的小娘,且才出了魏縣尉和張家郎君這樁事,怕是官人見到她都覺得厭煩,更彆提給她挑一門稱心如意的婚事了。

她向來沒有把許梔和放在心上。

她不說,田媽媽也懂她要表達的意思,順著姚小娘的話往後說:“老爺自然是向著我們六姑娘的……不過娘子也不得不防,自打四姑娘和鄧家那廝說了大娘子要見他,那膽小的懦夫立刻轉變了風向,變得支支吾吾,已經快五天不曾露麵。”

姚小娘眯了眯眼睛,“這可不成,四姑娘一定要和鄧郎長長久久,才能有我舒姐兒的出頭之日。”

田媽媽順著她的視線望過去,油燈芯子快要燒完,她往裡麵添了些油。

室內登時亮堂了不少。

姚小娘道:“我記得鄧家那廝,還欠著賭坊的債……劉平不是和賭坊有些交情嗎,叫他好生催一催,不要壞了賬。”

劉平,是姚小娘田莊的管事人,人有些本事,隻是後來犯了事,拖欠彆人銀子,被打得半死不活,姚小娘賭了一把,命人將他救起。劉平倒是難得知恩圖報,立刻舉頭發誓,當牛做馬也要報答姚小娘的恩情。

田媽媽心領神會,立刻點了點頭,退出去吩咐人辦事去了。

姚小娘望著晃動的火苗,保養得宜的麵龐上笑意淺淡。床上的許縣令酒醉沉沉,翻了一個身,嘴裡嘟囔著什麼。

*

第二日一早,許梔和照例去給呂氏請安。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呂氏好像多看了她一眼……但並不真切。

等人都坐下,呂氏端起手邊的茶水淺淺飲了一口,才對眾人道:“天也越來越冷了,以後隔五日來一次即可,不必天天跑這一趟。”

這是以前就有的規矩,眾人紛紛點頭示意知曉,並謝大娘子體恤。

呂氏道:“行了,你們都各自回去吧。”

許梔和混在人群中離開,許應樟走在她旁邊,喚了聲,“三姐姐。”

“嗯?”

許梔和停下腳步偏頭望他。

許應樟看著許梔和,想起自己小娘這麼多年做的事情,不禁有些耳熱。

“聽說三姐姐昨日去了書齋,帶回來不少書,其中有範參知的《嶽陽樓記》?”

他心底波瀾起伏,從前他知道杜小娘的做法,卻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現在遇到了難處,卻不得不向著從前不被他當作一回事的“三姐姐”低頭。

“對啊。”許梔和點了點頭,反應過來許應樟詢問的用意,“你是不是想來借書?”

許應樟臉蛋泛著薄紅頷首。

許梔和望著他,像是在細細的打量。這段時間,她明顯感受到許應樟的出現頻次越來越高。

如果沒記錯時間轉機,應當是他進過西屋之後出現這樣變化的……難道是看上了她買回來的書?

許梔和對許應樟的情感很複雜……許應樟雖然沒有直接出手,卻在無形當中享受著杜小娘壓榨她獲得的銀錢。但是上個月一兩銀子的月例破天荒地到手超過七百文,許梔和便猜到了許應樟示好的心意。

若說這麼多年下來毫無隔閡,自然不可能。

但伸手不打笑臉人,許梔和想了想,“你跟我到西屋去看看……不過不能全部借走,我還沒有看完。”

許應樟笑了一聲:“姐姐放心,我知道分寸。”

兩人一前一後,走到西屋門口,許應樟懂事的站在外麵。

許梔和見他站在門口止步,微怔。片刻後,招呼他進來:“沒事,方梨,把門拉開。”

許應樟猶豫了一瞬。雖然不知道為什麼許梔和又允許他進來,但是既然姐姐這麼說了,他按照做便是。

除了那一本《嶽陽樓記》,許梔和將其他陳允渡送來的書壘成一堆,道:“這些我還沒看,暫時借不了你。這些詩集文章,還有字帖,你若是喜歡,儘可以挑選。”

許應樟微笑著應了聲好,然後低頭,認真在書堆中挑選。

許梔和的書算不上多,但是在許府算得上有些收藏。許應樟拿了四本,外加一本《多寶塔碑》的後人摹本。

“謝謝姐姐,我必然好生保管。”他道。

許梔和頷首,“嗯,你且慢慢看。”

許應樟走出西屋的時候,院中奴仆來來往往,沒有人在意這邊。

他抱著書回去,杜小娘坐在屋中,默默等著他。

許應鬆已經睡下了,杜小娘一個人坐在桌前,見他進門,又瞥了一眼他懷中抱著的書。

“站著。”

他腳步一頓,朝著杜小娘見禮。

後者望著他,“你和三丫頭說話去了?”

許應樟沒有隱瞞,“是,我借了幾本書。”

杜小娘瞪他,“你若是要借書,不如去問問你大哥哥。你和你大哥哥打好關係,日後好處少不了。”

況且從前他們院子怎麼對待許梔和的,大家心知肚明,哪能剛鬆手了這個月的月例,就能和那邊打好關係?

許梔和能是真心為了他好?杜小娘打心眼底不信。

“啪——”

許應樟將從許梔和那裡借來的書穩妥地放置在桌上,抬眸望向杜小娘。

杜小娘被他忽而變得淩厲的眉眼嚇了一跳。

“……怎麼了?”

“娘以後少說這樣的話……兄長,看不上我。”許應樟語氣淡淡,沒有喜怒,“反倒是三姐姐,不計前嫌,二話不說要我自行挑選。”

以前他去找大哥許應棣,許應棣一臉嘲諷,左推右拒,一本舍不得拿給他。

許應樟自討無趣,便不願再找許應棣借書。

而今日找許梔和,也隻是想試一試能否可行。從一開始,就沒覺得自己能夠成功的。

杜小娘愣了一刹,立刻反應過來,呂氏和許應棣都是眼高於頂的,豈會給他們母子兩個好臉色。

“……娘知道了。”杜小娘有些自責地點頭,躊躇著開口道,“以後,我每月多給一百文,這樣買書夠不夠?”

自然是不夠的。

杜小娘不通筆墨,隻一心盼著兒子能夠學有所成,自然不知道外頭紙墨貴價。

許應樟沒有直說夠還是不夠,隻道:“多謝娘親。”

杜小娘鬆了一口氣,院子這麼多張嘴等著吃飯,七哥兒正是要長身體的時候,實在沒有多的拿了。

……

西屋。

許應樟走後,許梔和將書重新整理歸納了一番。

方梨站在旁邊幫不上什麼忙,望著許梔和指尖掠過一本本書,突然道:“姑娘有沒有發現,五哥兒找姑娘變得頻繁了?”

許梔和自然有所感覺。

前兩日她病了,許應樟前來探望她,自此之後,態度漸漸好轉。

方梨看她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立刻明白姑娘心底有數,頓時放下心來。

見她不抗拒,方梨眼睛咕嚕一轉,道:“也好。五哥兒從前雖然對姑娘淡淡的,卻不像四姑娘和六姑娘一般沒大沒小。”說完,她頓了頓,“……姑娘沒有親生的兄弟,現在和五哥兒交好,日後也多了份保障。”

許梔和望著方梨,伸手在她腦門上輕輕一叩。

借書的時候她腦海中想過不如做個順水人情,等以後許應樟金榜題名,也好在後麵跟著沾光。但是真見到了許應樟,卻又想不起這麼許多……從前在許府她最孤立無援的時候沒有伸過來的一雙手,現在她眼瞅著日子越來越好,哪裡還會將“保障”寄希望於他人?

許梔和深信不疑,在未來,她就是自己的保障。

方梨被敲了一下,發出“哎喲”一聲,呼完,立刻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安靜地看著許梔和鋪開筆紙。

這是姑娘練字的訊號。

許梔和摒棄了雜念,沉下心來,將毛病浸入墨汁,刮去多餘墨水後,在紙上專心練字。

……

時光如梭,轉眼間大半個月過去。

天一冷,外麵的地上鋪了一層霜,樹下落在門前的缸子裡、石階上。來往的奴仆穿得嚴嚴實實,隻露出一張凍得發紅的臉龐,頂著朔風與寒霜,步履匆匆。

外頭的響動傳入了西屋。

今日無須請安,許梔和便縮在床上不肯起,披著薄毯蓋在肩頭,隨手翻著一本書冊。

方梨手裡纏著線團,站在窗戶邊上朝外張望著。

一個靛藍色衣裝的男子被奴仆簇擁著走到了正堂,方梨覺得那人身形有些眼熟,但是又想不起來在哪裡見過。

男子走了沒一會兒,聞風而動的姚小娘也在媽媽婆子的攙扶下走到了正堂門口。孫媽媽一反常態攔住了她,不許她進去。

方梨走回許梔和身邊,道:“姑娘不想去看看?”

許梔和無所謂地聳了聳鼻子,將腦袋偏向另一邊,“姚小娘都碰壁了,我去了能做什麼……等等,那男子長得什麼模樣?”

方梨放下手中的線團,伸手比劃了一番,“背影瞧著比老爺高半個頭,高瘦高瘦的,白色襆頭……模樣打扮像個讀書人。”

許梔和的手指微微一頓,旋即輕聲道:“許玉顏。”

“四姑娘?”方梨沒理解許梔和的意思,怔了怔,才反應過來,“姑娘是說,是說這個郎君是我們那日見到的和四姑娘在一起的男子?”

許梔和沒有說得過分絕對,“八九不離十。”

呂氏和黃池縣縣令夫人見麵的事情家中多少傳出了風聲,若真是縣令夫人過來,他們這些小輩都需要去堂前見禮,隆重對待,免得叫人覺得許家上下不知禮數。

而今日呂氏單獨召見,走得正門,且不讓姚小娘進去圍觀,定然是許玉顏的私事。

方梨更加好奇了,索性將針線籮筐拎到窗戶邊,一邊勾著線一邊探頭探腦地張望外麵的動靜。

“姚小娘站在正堂門口不肯走呢。”

“孫媽媽出來了,叫姚小娘先回去。”

“兩人吵起來了。”

“姚小娘扶著後腰,回去了。”

……

方梨事無巨細地實時播報外麵發生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