賞心悅目(1 / 1)

許梔和眉宇間含了一絲擔憂上前。張弗庸伸手擋住她,深吸一口氣,顫聲問:“梔和,小舅問你,你對這少年了解多少?”

“小舅問哪方麵的?”許梔和佯裝不解。

“還給我裝。”張弗庸伸手敲了敲許梔和的腦袋,咳嗽一聲,低聲道,“比如,他叫什麼名字,家住在何方?家中幾口人?”

許梔和:“原來小舅擔心這個……”

她看了一眼陽光下坐著的陳允渡,慢慢悠悠地開口,“他名叫陳允渡,峨橋縣陳家村人。家中父母具在,上頭有一位兄長和一個姐姐,他序排第三,是家中幼子。”

張弗庸:“……”

他望著侃侃而談的許梔和,噎了一下,語氣不善問道:“這就是你說的隻見了一麵?”

許梔和眨了眨眼睛,“小舅,我也隻知道這些了……我們確實隻見了一麵,但是那時候,卻不是我第一次見到他。”

張弗庸伸手又在她腦門上叩了一下,“你這丫頭!”

他雖然麵露斥責,但捫心自問,心中並不生氣,甚至有些心疼——外甥女在許家從來都是一個人,她這樣為自己盤算,可見這些年來吃了多少委屈。

幸好,她懂得為自己的盤算。

張弗庸訓斥的話語再也說不出口了,他站在牆後麵,再一次細細打量那個少年。

許梔和的眼光自然不差。他第一次見到,都忍不住覺得少年雖然稚嫩,但是身上已然有著不一般的清雋氣質,看書時神情專注認真,中舉題名想來也隻是時間問題。

張弗庸抿了抿唇,沒有立刻應下,也沒有立刻拒絕。

他望著許梔和道:“……他人品如何,我還需要考量。你也彆在心底就認定了這個人,若是不好,當及時抽身,日後還有你小舅母為你操持。”

許梔和自然應下,笑吟吟地看著張弗庸,“梔和一切都聽小舅的。先和他接觸接觸,不認死理……等到什麼時候小舅和舅母點頭同意了,再考慮彆的。”

張弗庸鬆了一口氣,“這還差不多!”

他默念兩遍,在心底記住了“陳允渡”這個名字。

念著念著,心頭忽然又覺得,這名字倒是取得有水平,不像是尋常農家子的名字。

……

張弗庸道:“許縣令那邊,我不鬆口,他當不會短時間內為你尋找夫家。你自己注意分寸,若是人家不願意,可千萬彆勉強人家。”

雖然他心中覺得,外甥女嬌美俏麗,言談大方,又懂事乖順……這點暫時劃去,怎麼會有人不喜歡?

可他也知道,他是許梔和的舅舅,自然看她哪哪都好——他覺得的好,不代表彆人也覺得好……那就那人有眼無珠了!

許梔和不知道張弗庸百轉千回的內心,她眨了眨眼睛,笑道:“梔和多謝小舅相幫!”

張弗庸擺了擺手。

人也見了,話也說開了,許梔和心頭上沒了事情,隻覺得頭頂的陽光都變得更加和煦、更討人喜歡了。

張弗庸還要去渡口乘船回水陽縣,看過人長什麼模樣,記住人的名字、家住何方,便準備走了。

他轉過身,可許梔和卻一動不動,出聲提醒:“梔和,人見也見了,我們該走了。”

許梔和:“說的也是,小舅還要趕船,梔和便在此預祝小舅回程一帆風順。”

張弗庸遲鈍了想了一秒,才反應過來:“你不回去嗎?”

許梔和低頭整理著自己的衣裙,方才一路過來,朔風陣陣,也不知道有沒有吹亂方梨給她挽的發髻。

聽到張弗庸的問話,許梔和搖了搖頭,目光澄澈清明,語氣無辜:“不啊,我不回去。我……和他有約。”

張弗庸:“???”

他剛準備問個仔細,隻見許梔和像一隻翩躚的蝴蝶飛了出去,棲在了少年的身邊。

他不可置信地望著兩人,轉頭望著方梨,“啊?啊?!”

方梨朝他福了福身子,“舅少爺彆擔心,姑娘和陳郎君約了今日還書。”

她刻意加重了“還書”兩個字。

雖然陳家郎君和她家姑娘的第一次見麵,確實許梔和設計,但是兩人交談舉止,從未逾矩。

隻是還書而已……

方梨替自家姑娘解釋清楚,也小跑著追在了許梔和的身後。

張弗庸心中鎮定不少,站在牆腳下徘徊兩步,在心底和聖人說了聲抱歉,沒忍住望向兩人。

陳允渡抬頭的一瞬間,眼底的驚喜與溫柔幾乎都快溢了出來,嘴角自然而然上揚,仿佛除了許梔和,世界萬物都寂靜無色。

許梔和眼角彎彎,笑意盈盈,頭頂的青蓮絹花配著今日的青紫色衣裙,很是相宜。

——少年璧合,賞心悅目。

*

陳允渡察覺到麵前投下的一片陰影,立刻抬起頭,看清許梔和的麵容後,他呼吸都忍不住一窒。

十日不見,他隻覺得姑娘又漂亮許多——身上的衣裳雅致清麗,膚若凝脂,眼含銀漢燦爛,波光瀲灩。

仿佛再多看上一眼,就會溺死在她眼底的秋水當中。

她,正朝他笑著。

得知這個結論的陳允渡心中掀起一陣驚濤駭浪,水汽蒸騰而上,劃作驚雷前的一場春雨。

春筍在細雨中萌芽。

許梔和沒有讀心術,自然猜不到陳允渡的心思。

不過光從他眼底刹那間的失神,許梔和已經能斷定,自己對陳允渡,應該是有一定吸引力……的吧?

她維持著麵上輕柔的笑:“上次忘記約定時間,郎君沒有多等吧?”

陳允渡耳尖泛上薄紅,但麵上還算冷靜,道:“不會。我也才來不久。”

許梔和臉上的笑意更深了一些。

她和小舅說了那麼久的話,自然知道陳允渡在書齋門口等候多少時間。

但是陳允渡體貼,她自然不會主動拆他的台。

她目光流轉,落在他懷中抱著的書上。

陳允渡察覺到她的視線,主動解釋道:“這些,除了範參知的書,還有一些類似的。姑娘若是喜歡,大可拿出去翻看。”

他一邊說著,一邊又有些不確定地看她。

說來慚愧,兩人隻見了一麵,他連許梔和愛好都不算特彆了解……從家中抱來這些書,不過是因為……

他不著痕跡地抬眸望著眼前的女孩,心底泛上一陣柔軟。

是因為他還想與她見麵。

可真見到了她,他又有些不安……也不知道他挑選的這些書,姑娘喜不喜歡?

許梔和伸手接過陳允渡遞過來的書,最上麵放著的,當然是那一本《嶽陽樓記》和《醉翁亭記》的合訂,她略往下翻了翻看,晏同叔的《浣溪沙》、還有一本慶曆二年的稟生文章,其中就包括兩榜進士王安石的……

她心底忍不住笑了笑,陳允渡當真……率真的可愛。

不知道,還以為她也要考取功名。

但是這可是晏殊和王安石!都是後世響當當的大人物,晏殊七歲能作文,十四歲以神童名應召入試,賜同進士出身;王安石二十一歲中進士,文字老練,針砭時弊……

能親身感受北宋——漫長曆史上最文化燦爛的時光之一,許梔和與有榮焉。

陳允渡見她發笑,心底更加不安。

許梔和抱著書,抬眸笑望著他,“謝謝郎君,我很喜歡。”

姑娘喜歡。

陳允渡不著痕跡地在心底鬆了一口氣,又悄悄記下第二條:姑娘喜歡讀書。

第一條是:姑娘喜歡回籠覺。

他心底想完,又覺得自己此舉實在武斷輕率,悄悄在心底那行字後麵又加了三個字:待補充。

還書給書之後,兩人便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方梨望兩人皆是紅紅的耳尖,偷笑一聲,趁兩人沒有注意到她,小步跨上了台階。

那日多虧有書齋夥計幫忙,才能請來張家舅少爺相幫。之前她和姑娘脫不開身,除了匣子裡的銀錢,事後一直沒能好生道謝。

今日剛好有空,她一定要好好致謝。

許梔和注意到了方梨的離去,沒有阻攔。魏縣尉納妾這件事,確實應該好好謝謝夥計。

等方梨道完謝,她還需要備上一些吃食、酒水,再添兩吊錢紅封……畢竟從峨橋縣到水陽縣這來回跑一趟、還是夜路,著實不容易。

她望著書封,書經常被人翻閱,邊角已經微微磨損。她忍不住彎了彎嘴角,剛一抬眸,正與陳允渡對視上。

兩人同時一怔,旋即同時移開視線,假裝無事發生。

……如果再不說點彆的,估計姑娘就要回去了。

陳允渡在心底給自己打氣。

初冬的陽光雖然不烈,但姑娘皮膚細膩,定然不能久站在陽光下。他目光在長街上梭巡,見臨河水榭空無一人,主動道:“姑娘今日忙嗎?如果不忙,不如到水榭坐坐?”

許梔和:“好啊!”

她答應得極為乾脆。

陳允渡按捺住自己緊張的內心,跟在許梔和半個身位後麵。

這是一個禮貌、而不失溫柔的舉動。古代看中女子名聲,男女未定親之前,不能並肩行走,一般而言,多是男子走在前方。

可陳允渡自然而然地讓她上前。

許梔和心情愉悅,坐在水榭涼亭下。涼亭上了年歲,四方簷角綴著的鈴鐺染上一層銅綠。

她將書放在旁邊,目光落在陳允渡的身上,又飛快地移開。

她在等陳允渡主動找話與她講。

就像剛剛那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