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示(1 / 1)

丹桂是姚小娘前不久新指來服飾許蘭舒的。

許玉顏對著許梔和說不上話……她心底知道,原先父親是屬意她的,後來母親為了保住她,這才推了許梔和出來。

她雖然並未覺得自己做錯,但是麵對許梔和,終究還是多了一絲隱隱約約的愧疚。這份愧疚讓她覺得身處在西屋很不舒服。

聽到許蘭舒的話,許玉顏諷刺了回去,“三姐姐自然不像你小娘那般有本事,什麼好東西都能弄到。”

話音一落,原先懶洋洋對什麼都不感興趣的許梔和都不禁睜圓了眼睛。

從未想過有生之年,還能聽見許玉顏為了她懟彆人一句。

平日裡許玉顏也是嬌生慣養出來的,隻有她居高臨下望彆人的份,哪有替人出頭的時候?

許蘭舒當即黑了臉,還是被丹桂拽著,才沒有衝上前撓花她的臉。

許應樟和許應鬆還在,這些事情不好叫他們瞧見,許梔和身為這裡的“三姐姐”,自然不能坐視不管,對許應樟道:“應樟,帶著應鬆回去吧。記得幫姐姐向杜小娘問聲好。”

許應樟微微俯身,又跟許玉顏打了聲招呼,牽著還在狀況外的許應鬆離開了。

他們走了,丹桂望著自家姑娘,也道:“既然三姑娘沒事,我們小娘一顆心也好放回肚子裡。我們姑娘不打擾三姑娘休息了。”

說完,微微俯身,把氣鼓鼓的許蘭舒拽回去。

許蘭舒被人拽著,卻還一直回頭,低聲抱怨著,“你攔著我做什麼?上次她誣陷我的事情我還沒有說,她今日又亂講話!”

丹桂知道姚小娘的手段,也知道上個貼身服飾丫鬟銀杏的下場,她心中繃著根弦,聽到許蘭舒的話,輕聲安撫著,“姑娘,且忍耐一時吧。娘子自然會為姑娘出氣。”

許蘭舒臉上便又舒展開來,笑著道:“娘親會幫我?我就知道娘親對我最好。好丹桂,我們快些回去。”

丹桂望著許蘭舒又變得無憂無慮的笑臉,心底泛上一絲愁緒。

人差不多散了乾淨,許玉顏也不好獨自留著,況且和許梔和待在一處實在彆扭。

她有話想說,可真對上許梔和那一雙清澈見底、如小石潭一樣的眸子,卻又一句話都說不出,隻道:“……三姐姐好生休息,我先走了。”

她離開後,坐在簾子後麵繡花的湯昭雲才出來,像是說笑一般輕聲道:“縣令官不大,子嗣卻不少。”

許梔和也覺得許縣令太過能娶能生,但是許縣令畢竟是她親生父親,仁宗皇帝又以仁孝治天下,這話湯娘子說得,她卻說不得。

於是朝著湯昭雲笑笑,一切儘在不言中。

湯昭雲便將繡花的繡棚隨手擱置在床榻邊,細細打量著許梔和的眉眼,同時心底在暗暗盤算,自己娘家那邊可有適合妥帖的人選。

今日許梔和的那些弟弟妹妹們前來問安,是五哥兒許應樟最先到的。

雖然是親生姐弟,但是許梔和還是讓方梨站在廊外留他一留,等四姑娘和六姑娘到齊了,才讓人一道進來。

許應樟已經滿了十四歲,許梔和這樣做,自然沒有做錯。

同時不免想到,怪不得許縣令動了心思……梔和,確實到了該出閣的年紀……

湯昭雲一半疼惜許梔和,另一半又免不得擔憂,現在她和張弗庸在這裡看著,許縣令自然不會說什麼。可是他們畢竟不能一直久住,昨夜晚上,張弗庸已經開始收拾行囊,準備明日就走。

她和張弗庸一離開,許梔和的婚事,還不是許縣令和呂氏說了算。

湯昭雲心底著急,盼著張弗庸能先開這個口,畢竟她隻是舅母,到底隔了一層。可張弗庸就不一樣了,他是梔和的親小舅,過問一聲婚事,再合理不過。

可是張弗庸是個憨傻的,曉得外甥女不能給人當妾,不能受委屈,卻不曉得後宅裡的彎彎繞繞,不曉得許梔和未來會麵臨的困境。

張家簡單,張家大郎和二郎麵朝黃土背朝天,隻娶了一房娘子,日子過得和美,他自然想不到官宦人家後院的事。

她保持著分寸不去主動過問,現在看來,卻是錯了。

張弗庸拿她當自家人,半點事都不瞞她。她身為梔和的小舅母,她小舅不懂,她懂,自然要提醒一句。

湯昭雲在心底拿定主意——今晚等張弗庸回來,便由她來開這個口。

這般想著,她心中輕鬆許多,伸手摸了摸許梔和柔順的長發,輕笑著道:“好孩子!”

許梔和察覺到湯昭雲的喜悅,心底跟著悄摸鬆了一口氣。

暗示不好做的太過明顯,但也不能做的太過隱晦。她也是耐下性子等待,才有了今日的機會。

好在意思傳遞出去了,今日見了他們四個一遭,也不算白費。

……隻是,還是要難為小舅母替她出麵。

許梔和回抱著湯昭雲的胳膊,用腦袋輕輕蹭著她的手腕,軟聲喚道:“小舅母……”

她心中自覺有些對不住湯昭雲,卻並不後悔。現在在許府中她人微言輕,說什麼都不作數,自然無從談起報答,隻有等她獨立了出去,立了門戶,才有日後可言。

古代講求“幼從父、嫁從夫、夫死從子”。她沒法選擇出生,亦自覺無法依靠自己想法和存在了上千年的思想對抗,便將嫁人視作自己獨立門戶的一種手段。

她腦海中不禁想起了那一日日光下微微怔神的少年,心底微微一歎。

但願陳允渡,彆讓她失望。

*

杜小娘的院子中。

許應樟和許應鬆回來後,杜小娘連忙伸手讓人端了熱熱的薑湯參茶,遞給滿身霜冷的兩人。

“西屋冷得像個冰窖,要不是大娘子派人來傳話,還是少去為妙!倘若西屋當真是個好地方,她怎地不讓大郎跟著一道去看看妹妹?”杜小娘一臉心疼地看著許應鬆,伸手將他摟在懷中,“瞧瞧,這小嘴都白了。”

許應樟望著杜小娘,聲音和緩道:“娘。”

杜小娘見長子站在門口,有些奇怪,“你今日功課做完了?耽誤這大半天,還不儘早補上?”

平日裡,許應樟勤勉好學,不需要杜小娘催促,就會自行回到屋裡念書。

許應樟目光坦蕩,直直迎上杜小娘的雙目,淡道:“娘,以後三姐姐房中的份例,便不要從中作梗了吧。”

杜小娘臉上尷尬之色一閃而過,立刻否認道:“我何時動過三丫頭的份例,你這孩子,慣會說笑!”

許應樟沒有接過她的話茬,隻默默看她,不說話。

杜小娘臉上有意緩解緊張氣氛的笑也收斂住了,抱著懷中的許應鬆搖了搖,低頭道:“娘家中是貧農出身,家中無父兄幫持,還有遠方叔公侵占家產田畝,娘是沒有娘家人撐腰的……大娘子,大娘子和姚小娘,你也是知道的。後來得了你和阿鬆,卻沒什麼補給給你們,娘心底也痛……”

說到悲傷處,杜小娘忍不住帶上哽咽語氣。

她又不是潑婦,心底也不想搜刮三姑娘的月例。可是半大小子吃窮老子,官人對她不上心,她卻不能不看顧好兩個兒子。

大娘子是正妻,她碰不得,姚小娘是寵妾,有官人撐腰,她也動不得。

選擇許梔和,實在是無人再可剝削。

懷中的許應鬆白嫩的臉上沾了一滴杜小娘流下的眼淚,他伸出手,似乎想要去夠杜小娘的臉龐,聲音稚嫩,“娘,不哭。”

杜小娘摟緊了他,“好孩子,娘不哭。”

許應樟知道杜小娘這麼多年為了他,為了這個小院付出了多少——數九寒冬,屋內溫暖如春,餐食水飲,更是從無懈怠;就連縣學拜見先生,束脩也從不比旁人少些,落了麵子。

他望著娘親和弟弟,緩緩吐出喉嚨中一口濁氣,“娘,三姐姐已經到了出閣的年紀,若是談下親事,明年秋日……頂多後年春日,便要嫁人了。縱使娘親還能伸手,也伸不了多久了。”

杜小娘心中更悲切了幾分。

許應樟上前,伸手將娘親和幼弟攬在自己的懷中,語氣堅定道:“娘親若是信我,等我金榜題名,就由我來照顧你們,不會再叫你們受丁點委屈。”

杜小娘望著不知不覺已經高大起來的長子,心中一酸,伸手描摹著他的眉眼,“好孩子,娘當然信你。既然你開了這個口,娘自然什麼都聽你的。”

她心中酸楚,許縣令已經兩三年不與她親近,沒了官人的補助,且名下沒有鋪子田畝,隻能靠月例過活。不過好在她也還算年輕,一雙眼睛還能看得清繡花圖樣,閒暇時日做些針線賣錢……總歸有她在,總不會虧待了兩個孩子。

說著說著,她釋懷地笑了。長子五歲開蒙,讀書差不多十載,見識道理都比她一個閨閣婦人懂得多些,既然長子做了決定,她隻消照做就是了。

“不過一些銀錢,我兒前程遠大,是娘拘泥於眼前的苟且了。”她慈愛地摸著許應樟和許應鬆的臉,“隻要你們好好的,我便彆無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