爭端(1 / 1)

遇到許玉顏在外,許梔和沒了繼續在市集上閒逛的心思,喚上方梨,回了桐花巷。

她住在西屋,秋冬風冷,白日裡喧囂,隔音最差。剛準備閉上眼睛,就聽到門口許玉顏和許蘭舒發生了爭執。

六姑娘許蘭舒仗著姚小娘受寵,在院子中也是說一不二的主,兩人就著誰先進門吵開了花,旁邊的姆媽圍成一團,一口一個小祖宗的哄著勸著。

許玉顏是正房嫡出,又仗著年長,勝了一籌。

許蘭舒在後麵氣急敗壞道:“你打扮的這麼花枝招展,不知道是去見什麼人!”

無意中被踩中的尾巴的許玉顏登時怒目而視:“你胡說什麼!難不成這家隻有你出得?我出不得?六妹妹這是什麼教養!也不知道姚小娘怎麼教的。”

她說完,似乎不解氣,轉過身對身邊的婢女桃枝道:“誰知道她又出去做什麼?”

許蘭舒本來也隻是嘴快一說,誰知道引來許玉顏喋喋不休一通數落,瞬間眼眶泛了紅,哭嚷著道:“我小娘有喜了,我去給我小娘買糖棗,你汙蔑我!我要去告訴我小娘。”

說完,一邊抹著眼淚,一邊朝著姚小娘的院子跑去了。

許蘭舒身後的銀杏和奶嬤嬤急著去追自家姑娘,朝著許玉顏福了一個禮,緊跟著就追了上去。

許玉顏根本沒放在心中,許蘭舒嬌氣得很,一個月哭上七八回都是常有的事情,府中上下誰見了不煩心。也就姚小娘寵著她溺著她,把她放在心尖上。

外頭的動靜漸漸小了。

方梨也在豎著耳朵聽外頭的動靜,聽沒了聲響,對許梔和小聲道:“四姑娘和六姑娘又要鬨了。”

許梔和蓋著褥子,雙手揉搓著發熱,眯著眼睛笑得淡定:“隨她們鬨去,隻要彆燒到咱們就是。”

*

四姑娘和六姑娘在門口吵起來的消息像長了翅膀一樣傳遍府中。

姚小娘院子中,姆媽和婢女圍成一團,關切地看著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許蘭舒。

“舒姐兒,彆哭彆哭,你告訴娘子,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田媽媽是姚小娘身邊的嬤嬤,親眼看著許蘭舒一點點長大成人,對她的憐惜在這間屋子裡僅次於姚氏。

屋子中的炭火點得有些多,姚小娘的額間沁出一層薄汗,她解開了襖子最上麵的一顆扣子,露出纖細白皙的脖頸。

拉著許蘭舒在自己的身邊坐下,她軟聲安撫:“怎麼了?你跟娘親好好說說。”

許蘭舒本就眼眶通紅,聽到周遭人的安慰,委屈立刻如洪水爆發,“許玉顏說我在外麵不知道見什麼人,還說我沒教養!”

姚小娘當即臉色一變,重複了一遍:“她當真這麼說的?”

許蘭舒用力地點著頭,一邊抹眼淚一邊把銀杏拉到自己身邊,“銀杏當時就在旁邊,聽得真真切切。”

田媽媽最是看不得許蘭舒受委屈,立刻對姚小娘道:“娘子,咱們舒姐兒受了大委屈。”

許蘭舒過了年才滿十四,出去的時候帶著丫鬟和奶嬤嬤,卻被扣上這麼大一個屎盆子,換了誰都忍不了。

事關許蘭舒的名聲,姚小娘不再猶豫,立刻換了衣裳,前呼後擁浩浩蕩蕩朝著呂氏的正堂而去。

呂氏在正堂中多少也都聽到了風聲。

此刻許玉顏站在她的身邊,拽著她的衣裳,語氣委屈:“母親,我當真沒有主動招惹許蘭舒。”

呂氏望著她,語氣不緊不慢地開口:“六丫頭到底說了什麼,叫你還沒進家門,站在大門口就和人吵了起來?”

許玉顏心虛地移開了視線。

呂氏正準備繼續追問,隻見孫媽媽眼尖,附耳在她身邊低聲道:“大娘子,姚小娘來了。”

“她來得倒是快,請安的時候推說自己病了不肯過來,現在卻忙不迭就過來了。”呂氏臉色像吃了碳,但到底是當家的大娘子,姚氏又懷了身孕,她虎著臉讓人進來了。

姚小娘這一胎才三個月,還沒有顯懷。可是一進來,便右手撐著腰肢,左手搭在丫鬟的手上,走兩步便微微一喘,將身懷有孕的模樣展現得淋漓儘致。

“妾身來給大娘子請安。”她的嗓音嬌嬌柔柔。

呂氏最看不慣姚小娘這副戲子做派,免了禮後就移開視線,眼不見為淨。

姚小娘自顧自走到下首坐下,大娘子的院子中不如她房中暖和,她將自己的毛領襖子攏緊了些,慢條斯理地抬眸看向端坐著的呂氏。

“不知道大娘子可聽說了今日發生的事情?”

呂氏將許玉顏往自己身後拉了拉,正迎上姚小娘的目光,“聽說了一點。”

姚小娘:“大娘子知道就好。今日我叫舒姐兒給我買糖棗,卻無端受了委屈……”

呂氏沒讓姚小娘講話說完,打斷了她,“什麼叫無端?我可是聽玉顏說了,是六丫頭無禮在先,頂撞她四姐姐。”

姚小娘的臉色驀地一僵,緩緩抬眸,眯起眼睛打量站在前麵躲在呂氏身後的許玉顏。

“是嗎?”姚小娘嘴角微彎,“四姑娘倒是說說,舒姐兒說錯了什麼,也好叫舒姐兒給姐姐賠個不是。”

許玉顏早上被人踩中尾巴,心虛之下口不擇言,現在已然後悔了。

許蘭舒就是個一點就炸的炮仗,她做什麼不好,非要惹她。

呂氏也想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聽到姚小娘的問話,也不著痕跡地看向許玉顏。

許玉顏被人盯著,整張臉都漲紅了。她顫抖著閉了閉眼,一鼓作氣說了出來:

“六妹妹說,說我不知羞恥,打扮得花枝招展!”

呂氏立刻將矛頭對準姚小娘,“姚氏,你平日裡怎麼管教的六丫頭?你若是教不好,便送到……”

姚小娘沒有理會上首揚眉吐氣的呂氏,轉頭緊緊盯著許蘭舒,“你當真這麼說了?”說完,不等許蘭舒反應,又轉頭看向呂氏,“姐姐,當真對不住,是妾身沒教好這丫頭。”

“還不快跟你四姐姐道歉?”姚小娘瞪了一眼許蘭舒。

許蘭舒滿腹委屈,但是姚小娘目光嚴厲,她不敢造次,立刻走到許玉顏的身邊,聲音細弱:“四姐姐,對不住,我不該那麼說你的。”

許玉顏麵頰發熱,哼了一聲,轉過頭去不願搭理。

姚小娘:“都是自家姊妹。誰家姊妹間沒有一兩句拌嘴……”

許玉顏嚷了起來:“誰跟她是自家姊妹,我可是嫡出,她不過是一個庶出。”

呂氏心中大為認同,見到姚小娘臉都黑了,更是暢快地舒出一個憋在胸口好久的氣,但麵上還保持著端莊得體,“玉顏,這樣的話少說。”

說完,又睨了眼指甲戳進掌心的姚小娘,輕飄飄道:“自家姊妹拌嘴,原也不是什麼大事,隻是這事發生在大門口,若是不責罰,恐叫外麵人看笑話,還以為我們許家是什麼沒規矩的人家。這樣吧,四姑娘和六姑娘都罰一個月例錢,這個月無事就不要出門了。”

許蘭舒心中委屈,立刻抽噎起來。十三四歲正是愛玩的年紀,不叫她出去,當真比罰抄書還教人難受。

許玉顏則是慌慌張張,望著大娘子的欲言又止。

她和鄧郎約好五日後相會,要是出不去,豈非失信他人?

呂氏注意到了自己女兒神色的變化,卻沒有理會,目光灼灼地看著下首端坐的姚小娘。

兩人各打五十大板,這個結果不好不壞。姚小娘膈應,但是今日是非確實是許蘭舒引起,再往後爭執未必討得了好。於是立刻起身福了福身子,拽著許蘭舒離開了。

許蘭舒一邊被拽走一邊還在哭。

等人都離開,呂氏才叫人將門關上,又讓孫媽媽守住門口,不許任何人進來。

許玉顏心中發慌,緊張地看著呂氏,心中不安,“母親……”

呂氏臉上的端莊穩重淡了淡,目光落在許玉顏的身上,猶如千鈞之重,“你是我懷胎十月生下的……你是自己說,還是要我問你?”

孫媽媽心疼許玉顏,有意從中調和,“大娘子,四姑娘年紀還小……”

“孫媽媽,你先彆為這孩子求情。”呂氏深吸一口氣,“我一手將她養大,她什麼心思,我又豈能看不出來。若是現在不說清楚,隻恐日後釀成大錯,到時候悔之晚矣!”

說到最後一句話,呂氏的聲音猛然變得嚴厲,緊緊注視著許玉顏。

許玉顏再也受不了這樣的壓迫,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娘,我和鄧郎情投意合,求娘成全!”

呂氏聽她直接說了出來,腦海中一陣眩暈,孫媽媽眼疾手快,連忙拿了一張軟褥墊在她的背後,驚呼道:“大娘子。”

許玉顏心中害怕,望著自己說完話後呂氏被氣得蒼白的一張臉,心中畏縮,但是又想起鄧郎深情執起她的手,道“生死契闊,與子成說”,心中又堅定了幾分。

郎君如磐石,她亦為蒲草,君若不離,她又怎麼能率先辜負山盟海誓。

呂氏抖著手指,眼睫顫了顫,定神後看向許玉顏:“我且問你,那鄧郎是個什麼人?”

許玉顏就等著呂氏問這句話,她立刻飛快答話:“鄧郎說,家中都是讀書人家,母家做些小本生意,日子還算富裕,舅舅為朝廷效命。他自己也苦讀詩書,隻等科舉大展身手,日後金榜高中,娶我做正頭娘子。”

呂氏:“荒唐,你還是個未出閣的姑娘,竟然張口閉口正頭娘子,還知不知羞?”

許玉顏悄悄抬眼觀察著呂氏的臉色,見她雖仍在氣頭上,卻已經和煦不少,心中微微鬆泛。

看來鄧郎說的不錯,隻要將他的出身講了,母親會認真考慮。

許玉顏帶著一絲隱秘的期待,目光灼灼看著呂氏,伸手搖晃著她的袖袍,語氣嬌俏:“母親,母親若是覺得尚可,改日我叫鄧郎上門,見你一見。”

呂氏伸手食指,在許玉顏的額頭上虛虛一點,“……這件事先彆告訴你父親,最近他心頭正煩著呢。”

許玉顏“噢”了一聲,眼珠子轉了轉,乖順地伏在呂氏的膝蓋上,“那母親,鄧郎的事情?”

呂氏膝下一共就二姑娘和四姑娘兩個親生女兒。二姑娘許宜錦嫁人之後,她對這個小女兒也越發疼惜,思忖片刻,伸手將她扶起來,“依你所言,得空了,叫他過來見我一見。”

許玉顏心滿意足,抱著呂氏的手道:“我就知道母親最疼惜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