貼心人(1 / 1)

等她趕到的時候,胤礽正在被皇上訓斥:“你把掌珠帶走,怎麼一個人回來了?”

胤礽垂頭喪氣:“兒臣派人去尋她了。”

石靜聞言看了小宮女一眼,小宮女的頭垂得更低了。

皇上被不軟不硬地頂了一句,似乎有些不滿:“今日彆人的穿著都規規矩矩,你穿的這是什麼衣裳,活像個浪蕩子。”

石靜走近了才看清楚,不知何時胤礽把襴袍的領扣解開,將領子翻了出來,露出裡頭鮮豔花哨的圖案。

在唐朝這樣穿再正常不過,但清朝的衣冠偏素淨,他穿成這樣顯得浮誇,不夠尊重。

大約又要動兵,皇上心情不好。也可能是第一次親征的時候生病,胤礽前去探望心不在焉,讓皇上心裡有了芥蒂,今天正好借題發揮,訓斥他行為不檢點。

偏胤礽沒想那麼多,或者就是故意的,非但不肯認錯,反而當眾褪下一隻衣袖,向皇上展示花哨的翻領下頭更加花哨的半臂。

見皇上氣得立起眼睛,石靜快步走上前行禮。皇上瞧見她才笑起來,可看清她身上的衣裙又笑不出來了。

“你是朕見過的最懂事的姑娘,怎麼也穿成這樣,跟著他胡鬨?”皇上斂起笑容,聲音還是很溫和的。

石靜看也不看胤礽一眼,隻說自己的道理:“臣女有熱症,皇上是知道的。太子憐惜臣女,怕臣女中了暑氣,這才相約穿著貞觀年間的漢服,圖個涼爽。”

皇上崇敬唐太宗李世民,《貞觀政要》就放在南書房的桌案上,所以石靜不提初唐,隻說貞觀。

“這麼說太子身上的袍服也是貞觀年間的了?”

康熙皇帝博聞強識,卻未必了解各朝代的服裝。石靜聞言點頭:“正是貞觀年間的襴袍。”

皇上果然平息火氣,又問了石靜兩句,便讓她退下了,自己則陪著太後觀看龍舟賽。

皇上不知石靜前後妝容的變化,榮憲公主卻是看出來了。不光榮憲公主看出來了,附近涼亭觀賽的所有貴女全都注意到了。

石靜跟著太子離開的時候,眉心有花鈿,眉形細長,明顯化了妝,還是初唐的妝容,可回來的時候,完全素麵朝天,半點妝扮過的痕跡都沒有。

卻反而更漂亮了,很有一種“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的自然美感。

她跟著太子一起離開,太子提前返回,她姍姍來遲,回來之後臉上的妝容都沒了,隻有一種可能,她哭過了。

再想到太子帶她離開的時候怒氣衝衝,回來時麵無表情,她是被誰氣哭的,不言自明。

長得漂亮有什麼用,與太子青梅竹馬又如何,壓根兒不是太子喜歡的類型,嫁進宮也是活受罪。

彆說什麼出身高貴,石家大姑娘再高貴,還能比先帝的靜妃更高貴嗎?元後又怎樣,還不是說廢了就廢了,與受寵的董鄂皇貴妃根本沒法比。

“掌珠,你沒事兒吧,是不是保成欺負你了?”在涼亭坐定之後,榮憲公主關切地問。

石靜搖頭:“沒有,是我的熱症犯了,這才打了水淨臉消暑。”

榮憲公主哪裡肯信,可還是讓人端了冰鎮綠豆湯給她:“咱們認識多少年了,你在我麵前不用替他遮掩,他什麼德行我還不知道麼!”

“他若是不喜歡你,大可自己去皇上麵前說,什麼樣的指婚退不了。”

說到這裡,榮憲公主都有些咬牙切齒了:“可他偏偏要這樣,折磨彆人也折磨自己,把打小的情分都鬨沒了!”

臨了,歎口氣:“也就是你願意遷就他,換我早鬨翻了。”

太後年紀大了,看一會兒賽龍舟便累了。龍舟會結束之後,石靜謝絕了榮憲公主的邀請,帶著兩個妹妹回家。

回到家,繼續為嫁妝的事發愁。她以為龍舟會上發生了不愉快的事,胤礽多半不會幫忙,誰知五月底詹事府送了拜帖過來。

遞拜帖的人石靜剛好認識,是負責詹事府賬房的主事陳典。

胤礽滿周歲被立為太子,同時成立詹事府。

詹事府是東宮的僚屬,主要負責輔導太子,建製比六部還完整,獨立於毓慶宮之外有自己的賬房。

“我之前聽太子說,他打算把我的嫁妝以他的名義寄存在內務府,由內務府出麵打理,怎麼又派了你來?”不是石靜不相信陳典,而是她的嫁妝實在不少,且組成複雜,詹事府的賬房人不多,怕他忙不過來。

而且在詹事府供職的官員都是兩榜進士出身,文化素養相當高,忽然被派來給她管嫁妝,怕陳典心裡不自在。

詹事府裡的人員不是胤礽的智囊,就是他的左膀右臂,石靜對這些人非常尊重,不願意用庶務耽誤他們辦正事。

陳典聞言笑道:“姑娘的嫁妝仍舊送去內務府,我隻負責帶人與姑娘這邊交割。太子說姑娘認識我,交割起來比內務府便宜。”

原來是這樣,石靜點頭,遂安排人與陳典帶來的人交割。

就像石靜所說,她的嫁妝不僅量大,組成還複雜,交割起來費時費力,不是熟人還真有點麻煩。

長房這邊人來人往,一連幾日都有人員和財物進出,很快引起了隔壁房頭的注意。

當二夫人聽說石靜似乎在轉移嫁妝的時候,氣得跑過來找她理論。

“大姑娘這是做什麼呢,有事不能等大老爺回來再說嗎?”見到來人身上都掛著詹事府的腰牌,二夫人有氣也隻能憋著,與石靜說話都不敢大聲。

可話裡話外都在提醒,這些物件雖然是她的嫁妝,也是石家的財產,在家主返京之前她無權處置。

反正二夫人隻敢打嘴仗,不敢阻攔,石靜裝聽不懂,統統不予理會。

二夫人沒辦法,搬了二老爺,也就是石靜的叔父出來與詹事府的人交涉,得到的回複簡單粗暴:奉命行事。

詹事府奉誰的命,不言自明。

二老爺不敢招惹詹事府的人,又去煩石靜。石靜還沒說什麼,陳典搶著接過話茬:“太子爺說了姑娘的嫁妝早晚要抬到夫家,早抬也是抬,晚抬也是抬,早抬早省事。”

這混不吝的強調很像胤礽親口所說。

“可我們家大姑娘是指婚。”二老爺壯著膽子辯駁,“按宮裡的規矩,恐怕不能抬這麼多嫁妝過去。”

一百八十抬已經是極限。

這種說法太子也料到了,陳典不慌不忙解釋:“太子爺說那不是規矩,是恩典。這樣的恩典他想給就有,不想給就沒有。”

二老爺:“……”

石靜順著陳典的話,擺出一副任人宰割的可憐模樣,二老爺也不好再說她什麼了。

如果胤礽願意,他便是這世上最貼心的人,能把你想做的事辦得格外妥帖,並且把你能想到的,和想不到的情況都考慮進去。

比如延遲她阿瑪返京這件事。胤礽完全可以去求皇上,或者直接找兵部的堂官,幾句話就能解決。可他既沒有去求皇上,也沒去找兵部,而是派人去催接任者趕緊上路。

這樣一來,不必麻煩皇上,也省了兵部的事,還達到了就地養病,延期回京的目的,同時給她的阿瑪樹立起以大局為重的良好形象。

真是把什麼都考慮到了,比她肚裡的蛔蟲還要懂她。

再比如這回接手她的嫁妝。最簡單粗暴的方法就是直接派內務府的人過來,交割之後強行運走。

可胤礽沒有這麼做。他先是派了詹事府她認識的人過來交割,避免了交割過程中的吃拿卡要,和一些不必要的猜忌。

內務府辦事簡單粗暴,蠻橫無理,辦完事容易留下隱患,一個不甚就可能鬨到禦前,給皇上留下不好的印象。

而詹事府的人都是讀書人,罵人不用臟字,辦事更穩妥。麵對隔壁房頭的質問,也能心平氣和應對。

隔壁拿宮裡的規矩說事,陳典像是早有準備,及時搬出太子鎮壓,成功把她擇了出來,避免了她與家人起衝突,甚至背上忤逆長輩的惡名。

指婚不送太多陪嫁,很多人都以為是宮裡的規矩,其實隻是一種潛規則罷了。

石靜覺得這個潛規則的漏洞,不是陳典能夠發現的,很可能是胤礽交代下來的。

多麼細心,多麼周到,可就是這樣一個人,在她麵前總是陰晴不定,動不動就暴跳如雷。

譬如上個月的龍舟會,他們之間才解開一個誤會,氣氛正好,她都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麼,又讓他撂下狠話,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