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1 / 1)

這個時辰,負責皇宮巡邏的是玄甲指揮使孫敬梵。

天機營的大都督秦嶽、指揮使司方影、田忠淩三人,都坐在玉台殿正堂吹牛閒聊。

前兩日,燕王說,番邦去年進貢的那匹汗血寶馬性子太烈,禦馬監待不住,要讓人騎出去馴兩年。

這可把天機營三個指揮使饞得眼睛都綠了,爭先恐後地吹噓自己的馭馬之術。

那匹寶馬至今沒有入櫪,馬廄被它踹塌了三座。

平日裡就讓它在馬場上撒歡,無拘無束,甚至尚未習轡。

“這馬你們牽回去,隻會弄傷自己,就彆跟我爭了。”田忠淩神色嚴肅地勸退競爭對手們:“以我的經驗,看一眼就知道這匹馬性子有多野,也就是幫咱燕王賣命,否則我都不稀罕帶它回府,老費勁了。大齊除了我,沒人能降得住它。”

“這意思,你是大齊第一馭馬聖手唄?”方影嫌棄地斜眼看他:“你跟誰比試過還怎麼的?寶馬就非你不可了?”

“還用得著比嗎?”田忠淩不服氣地拉秦嶽作證:“我的馭馬之術,秦大都督可是親眼所見,您說兩句啊!”

秦嶽笑著點點頭:“是,早聽說田指揮使的馭馬之術天下第一,我四處打聽是誰說的,原來是田指揮使自己說的。”

“哈哈!”方影解氣地撫掌嘲笑。

“您這說的……”田忠淩剛要反駁,就聽廊廡傳來太監的通報聲——

“皇後娘娘駕到!”

正堂裡三個在爭奪戰馬的將領瞬間愣住了,同時轉頭看向殿門口。

那個傳聞中的第一美人,一襲縞素孝衣,踏過門檻,低頭款款走進殿內。

三個將領眼睛瞪得滾圓,都想在起身前一刻,用仰視的角度,突破喪帽的遮擋,看清楚一代妖後的麵容。

然而皇後背著光,帽簷又蓋得很低,隻能隱約看清輪廓。

秦嶽第一個回過神,起身行禮。

其餘二人緊跟著上前問安。

鄧姣輕聲說了句免禮,視線被帽簷半遮著,隻能掃過眼前三人的身形衣衫。

其中沒有燕王。

她疑惑地轉頭看向太監。

她求見的是燕王,把她引來這裡作甚?

太監上前解釋:“請娘娘稍候,殿下正在書房批折子,奴婢已經遣人通報了。”

秦嶽三人聞言皆是一愣,抬頭驚愕地看向這個年少的皇後。

猜想她入宮不久,還不懂宮內的規矩,秦嶽主動上前提醒:“娘娘,您若有什麼需要,或是遇上什麼麻煩,可以著人去給慈寧宮女官鈴姍說一聲,她會為您轉達給太後。”

皇後貿然來玉台殿求見她皇叔,這事實在古怪。

不論是多大的事,後宮的事都該先稟報太後娘娘。

實在解決不了,也該太後替皇後出麵去找燕王。

皇後繞過太後求見燕王,雖然沒有違背現有的規矩,但傳出去,肯定會得罪太後。

被這麼提醒,鄧姣也沒有露出尷尬神色。

她來之前,已經被趙嬤嬤瘋狂提醒了近一個時辰,趙嬤嬤就差哭爹喊娘求她彆亂來。

結果她還是自己單槍匹馬殺過來了,趙嬤嬤都沒敢跟過來。

要被活埋的人,還在乎什麼越級彙報得不得罪領導?

“這件事隻有燕王殿下能做主。”鄧姣慢條斯理地回答:“但還是多謝公子提醒。”

秦嶽:“!!!”

三個將領被這一聲清脆悅耳的“公子”暴擊,骨頭都酥成粉了。

他們不知道皇後為什麼要稱呼秦嶽是“公子”。

一般情況下,皇後會直接喚他的官職,比如“秦大都督”。

這麼大便宜,不得給秦嶽占得祖墳冒青煙?

身後兩個指揮使隻恨自己沒先一步給小皇後提建議。

感覺麵前包圍她的這三個男人,喘息忽然變得有點粗重。

鄧姣有點緊張起來。

這三個魁梧男人平均身高估計都接近一米九,渾身殺伐之氣,光是單獨一個站出來,都讓人有壓迫感,何況三座肌肉虯結的魁梧身軀把她給包圍了。

不知道三人是什麼身份,更不知道他們為什麼會待在燕王住的地方。

她被迎麵的壓迫感驚擾不安,後退了一步。

兩個指揮使頓時目眥欲裂!

生怕皇後因為秦嶽的愚蠢建議甩袖離去。

他們還沒聽到天下第一美人叫出那聲屬於他們自己的“公子”。

“即便隻有殿下能做主,”方影鼓起勇氣上前一步,提出更貼心的建議:“娘娘最好也是派人來玉台殿傳達懿旨。”

鄧姣依舊不樂意地駁回:“茲事體大,本宮必須當麵同皇叔商議。”

方影還保持著拱手低頭的姿勢,但皇後已經說完了,並沒有感謝他這位“公子”的提議。

見對手碰壁,田忠淩出列迎戰,他儘可能聲音低沉,顯出自己忠心耿耿的誠意:“娘娘,若是不便言傳,您可以密信轉達,前些時日,齋醮大典上剛發生意外,朝野內外本就議論紛紛,殿下恐怕不會出麵與娘娘當麵議事。”

鄧姣一驚,她還以為那場意外已經被她糊弄過去了,沒想到……

她急切地仰頭問眼前這個魁梧的男人:“議論什麼?”

田忠淩的視線落在皇後帽簷下瓷白的下巴尖,他腦袋一熱,坦白道:“殿下那日攙扶娘娘,似乎不在齋醮的規程中,有好事之徒便造謠說,娘娘是有心攀附利用……”

鄧姣愣住了。

扶一下而已,能怎麼攀附?

這些人怎麼想象力這麼豐富?

“利用什麼?”鄧姣問:“我隻是頭暈沒站穩,難不成燕王也覺得我是有心利用他嗎?”

“那本王應當如何作想?”

陸騁的嗓音在她身後傳來。

鄧姣心臟猛跳,屏住呼吸,緩緩吞咽一口,開始小口小口吸氣。

她不想讓他發現她緊張,要為接下來請假的理直氣壯做好準備,她沒有猛吸氣來恢複鎮定。

“那或許不是一件需要想太多的事。”鄧姣沒轉身,低著頭輕聲回答:“意外發生時,我已經向殿下解釋了原因。”

“參見燕王殿下!”秦嶽等人立即躬身行禮。

陸騁沒回應,抬手一揮。

三人頷首後退,繞過皇後,快步離開正堂。

正堂裡,隻剩下她和燕王。

鄧姣站在原地沒有動,努力回憶準備好的開場白。

陸騁踱步繞到她右側,低頭看著她的帽子尖,“有何要事,勞駕皇嫂親自登門?”

鄧姣無言以對,她要在這種時候出宮,任誰都會以為她想逃避殉葬的命運,誰敢替她傳話?

寫信更沒用,當麵都沒把握成功。

不知道她為什麼不回答。

陸騁想看清她此刻究竟是什麼表情,他湊近她帽簷,這次不是疑問句:“守靈期間,皇後娘娘串門前應當想清楚,踏入此殿,是否合禮數。”

鄧姣轉身麵朝他,帽簷下隻能看到他前襟以下。

他穿的是孔雀翎絲織就玄青底描金蟒袍,應該是親王常服,不是之前那套喪服。

布料輕薄貼合,隱約凸顯出流暢的胸肌輪廓。

鄧姣平靜地說出準備好的“投訴理由”:“齋醮大典為什麼沒邀請本宮的親屬?一個都沒有來。”

陸騁直起身,沉默,似乎對她刁鑽的發難角度有些驚訝,但他很快回答:“皇嫂家鄉遠在千裡之外,親屬尚未趕至京城。”

鄧姣耷拉下腦袋,努力醞釀情緒,嗓音故意顫抖:“我很想念爹娘,本以為能見他們一麵。”

空蕩蕩的大殿裡,再次隻剩下沉默的燕王,和抽泣的皇後。

她希望他說些什麼,哪怕是爭論她要求見父母的合理性。

陸騁隻是站在那裡,沉默、探究,眼神冷而刺人,像燃燒著沒有溫度的火。

氣氛不對勁,鄧姣下意識把哽咽聲壓低,直至消失。

等她安靜下來。

輪到燕王正式開始雷霆震怒了。

“是因為爹娘沒趕上齋醮大典,皇嫂才親自登門跟本王鬨脾氣?”他的嗓音裡已經沒有一絲調侃的溫度了,他朝著她邁進一步。

鄧姣向後退了一步。

“你最好是真的什麼都不懂。”陸騁低頭盯著她帽簷下的鼻尖:“從前你或許沒遇過掉眼淚都沒法擺平的事,但現在不一樣了,皇嫂。我姓陸,名騁,字星川,與那個對你百依百順的皇帝隻有姓氏相同,我一點都不擔心你受委屈,你爹娘那日沒來,是因為他們沒有受邀,你若想因此鬨脾氣,可以燒點紙去罵我皇兄。”

鄧姣屏住呼吸。

她這次完全誤判了。

此前對於她的種種失儀,他之所以沒追究,可能僅僅是因為他太忙了,拐彎抹角地提醒她注意分寸。

然而鄧姣沒領會他的警告。

她這次貿然登門拜訪,大概會給他引來麻煩。

於是他毫不猶豫向她亮出野獸的獠牙。

鄧姣並不完全清楚燕王為什麼會因此發怒。

但第六感告訴她,出宮的請求,一個字都不能提,她要放棄請假計劃。

她有點失落。

她以為,他上次揭穿她的謊言,卻沒對她出手,隻是個小惡作劇。

沒想到他是在警告她下不為例。

野史裡那個深情的燕王,讓她對他的行為容易產生誤解。

“皇嫂氣消了?”見她不再抽噎,陸騁一側身,給她讓道,對著殿門的方向做了個請的手勢:“那就恭送娘娘回乾清宮,繼續守靈。”

鄧姣惜命地乖乖轉身,快步走出門。

陸騁跟在她身後,因為身高腿長,他需要放慢腳步,才能跟她保持距離。

等在廊廡的鳶兒見燕王走出來,立即舉高手中的茶碗。

燕王離開書房前,讓她添了茶。

她的動作引來皇後的一瞥。

鄧姣頓住腳步,細看那小太監的臉。

這小太監的臉也忒秀氣了。

這跟電視劇裡那些女扮男裝的女主角有什麼區彆?

鄧姣幾乎一眼就能斷定眼前這個太監是個女人。

再看眼身形曲線,絕對是女扮男裝沒跑了。

出宮的希望死灰複燃。

國喪期間引女眷入宮,這可是個大把柄。

她的假條或許有著落了。

鄧姣腳尖一轉,朝向燕王。

見小皇嫂忽然轉過身,陸騁困惑地眯起眼:“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