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小太子好奇的眼神,鄧姣抿嘴微笑,不說話,等他沉不住氣先問。
“變青蛙?”小太子神色迫切:“二哥還是三哥變?”
鄧姣眯起眼。
這小家夥一共五個哥哥,為什麼專挑老二和老三出來變青蛙?
這會不會是他胖胖心靈裡小小的期待?
兄弟關係一目了然?
鄧姣不能當眾開其他皇子的玩笑,隻坦白說:“不是你的兄長們,是很久很久以前的番邦國小王子,被巫師詛咒,變成了一隻小青蛙,他必須完成一個任務,才能變回原來的樣子。”
小太子忙問:“什麼任務?”
鄧姣:“你不是不愛聽嗎?”
小太子愣住,沉默片刻,用小胖手捂住耳朵,短短的五指張開,指縫裡露出耳朵孔,偷聽:“你講吧姣姣,爺不聽。”
鄧姣斜眼鄙視地注視小胖崽。
對於他這個年紀的小屁孩而言,掩耳盜鈴確實也算機智了。
鄧姣壞壞地試探:“噢?你現在聽不見了嗎殿下?”
小太子:“聽不見。”
鄧姣:“那你更喜歡吃棗泥糕還是桂花糕?”
小太子急不可耐:“都喜歡。講吧。”
鄧姣繼續逗娃:“我擔心我講故事的時候太激動,聲音太大了,不愛聽的殿下會‘不小心’聽見,那就讓本宮幫殿下多上一層保護吧。”
說完,她蔫壞地用雙手覆蓋住小胖崽捂住耳朵的小手,然後對著他一頓無聲輸出——隻動嘴唇不發出聲音,讓他以為她真的在講故事。
小太子一開始完全是懵的。
過了一會兒,才意識到鄧姣好像已經開始講故事了。
他的小胖手掙紮著想要拱起。
想聽故事!
想知道變青蛙的皇子都是怎麼變回來的!
他的小胖手卻被壞姣姣的大手按在耳朵上,動彈不得。
鄧姣虛假地講完故事後,鬆開手,清了清嗓子:“嗯,本宮講完了。”
小太子的包子臉晴天霹靂!
他憂傷而不甘心地撓了撓肉嘟嘟的臉頰,氣急敗壞地感慨:“好快呀……”
鄧姣點點頭:“是啊,這個故事就是又精彩又刺激又意想不到又很短。”
“很刺激嗎?”小太子假裝不經意地跟姣姣娘娘閒聊:“皇子打敗了巫師?”
鄧姣挑眉:“變成青蛙的皇子能打敗誰呀?隻能打敗小飛蟲。”
小太子十分在意:“那怎麼辦?伴伴分得清他和其他小青蛙嗎?”
“哈哈哈……”鄧姣忍不住笑出聲。
這小家夥說的“伴伴”,是皇子對貼身太監的一種稱呼。
“分不清了,這世上沒有人知道皇子殿下被巫師變成小青蛙,他隻有完成任務才能變回原來的樣子。”
“為什麼分不清?”小太子忽然嘟起嘴,有點不開心。
“人變成青蛙就完全不一樣了呀,外形變了,就認不出來咯。”鄧姣比畫出青蛙小小一坨的形狀,耐心解釋。
小太子迫不及待地好奇情緒忽然消失了,他低頭盯著自己的小肚腩,許久沒說話。
“怎麼了,殿下?”鄧姣壞笑:“你要是現在改主意了,本宮還是可以再講一遍《青蛙王子》的故事。”
小太子依舊沒什麼積極性。
沉默片刻,他發出委屈的小奶音:“太後娘娘說,母後變成鳳凰飛上天去啦。如果母後回來陪兒臣玩,兒臣一定認得出她。”
鄧姣臉上的壞笑僵住了。
過了一會兒,她深吸一口氣,平靜地哄他:“是嗎?這麼厲害?皇後娘娘變成鳳凰會是什麼樣子呀?一定很美吧?”
“爺還沒見過。”小太子抬起包子臉,失落地注視鄧姣:“母後沒來找兒臣玩。”
鄧姣不希望他陷入喪失情緒的泥潭中,轉移注意力:“那殿下想象中的鳳凰是什麼樣的?也有一雙像殿下一樣漂亮的眼睛?長長直直的睫毛?”
小太子沒什麼表情,小聲重複:“爺還沒見過。”
“那殿下要怎麼辨認母後呢?”鄧姣轉移注意力,開始技術性探討。
小太子忽然揉了揉自己的包子臉,信心滿滿的說:“母後看兒臣的時候是這樣笑的——”
他胖嘟嘟的小臉上,漂亮的五官忽然微微擠在一起,眼睛和嘴角卻亮晶晶地顯現出笑意。
那像是個久病的人露出的慈愛笑意,大概是皇後娘娘每次打起精神陪孩子玩時的表情。
有痛苦,有母愛,還有深深的不舍和無奈。
難以想象一個三歲孩童,能如此惟妙惟肖地抓住母親的神韻。
小太子大概不知道這表情背後的苦難。
在他看來,這就是世間最溫柔的笑了。
如果鳳凰出現,一定還會對他露出這樣的神色。
小太子有信心一眼認出來,並不是吹牛。
“殿下扮得真像。”鄧姣一時間母性大發,伸手想要接過小胖崽,抱著好好安慰一番。
然而,她剛伸出手,小太子的小肉手就像看見會飛的蟑螂一樣,嚇得揮出了重影!
“唔!護駕!護駕!”小太子嚇得轉身摟住小太監葛全的脖子,不讓鄧姣碰他的胖手。
“怎麼了?彆怕,本宮不會凶你的。”鄧姣有些茫然。
葛全做出萬分擔憂的模樣,故意抱著小太子躲開鄧姣,走去角落拍哄安撫。
鄧姣不樂意了。
她在這冷冰冰的宮殿裡都快無聊的長蘑菇了。
好不容易來了個肥嘟嘟的胖寶寶,也不知道這太監背後說了什麼壞話,叫小胖崽這麼怕她。
一旁的趙嬤嬤小聲說了句:“娘娘,上回為了處罰太子爺晚上吃甜湯,您親自拿戒尺把太子爺的小手都打腫了,腫了兩三日呢。殿下一時半會兒肯定還怕的厲害,您不要心急,孩子忘性大,過些時日便忘了。”
鄧姣:“……”
原來是原主的武力加成,才讓小太子容易聽信讒言,不敢接近她。
鄧姣並不打算走威懾路線控製小太子。
畢竟曆史上鄧太後的結局也算是武力鎮壓,被小太子武力擊碎了。
雖然她現在連殉葬的危險都未必能解決,但還是有在考慮——假如能順利當上太後,要怎麼應對繼母子之間的矛盾?
她也想要太後的權位,但最好是能打造一個合作型的“工作環境”。
過了一會兒,小太子哼唧聲逐漸停止了。
鄧姣主動走到宮殿角落。
小太子餘光看見鄧姣接近,但能看出鄧姣並不像從前冷不丁要懲罰他的表情。
雖然還是本能的畏懼,小太子卻並沒有再次驚慌嗚咽,隻是下意識摟緊了小太監的脖子。
葛全見狀,故意抱著小太子又往旁邊走。
想讓這個即將殉葬的皇後識趣的走開,彆指望巴結太子來保命。
“站住。”鄧姣忽然無甚情緒地下令:“把陸淵放下來,他自己會走路。”
葛全一激靈,下意識頓住腳步,頭都不敢回,身體完全僵住了。
皇後娘娘這些時日謙遜有禮,像是變了個人。
東宮裡的侍從私下裡都調侃她“人之將死,其言也善”。
葛全本以為這小姑娘失去了皇帝的庇佑,終於露怯了。
可此刻鄧姣的語氣和言語,仿佛一瞬間變回了幾個月前那個威風凜凜的後宮之主。
葛全腦袋還沒轉過彎,身體已經因為恐懼,本能地服從,彎身把小太子放在地上。
小太子似乎也意識到氣氛有些緊張。
他開始無措地啃起了小胖手。
鄧姣抿嘴笑了笑,神色溫柔地走近,蹲在小太子麵前。
想談一談打腫他小手的事情。
鄧姣小時候,她的長輩從來不會提及這類事情。
不論誰傷了她的感情,大人都讓這件事不聲不響地揭過。
未被照顧的傷口沒人處理,藏在心底深處,假裝自己都看不見,又無知無覺地下意識被動攻擊,彼此傷害。
一次次積累的、未被解決的潰爛,越積越多,一點就炸。
據說代際創傷會傳遞下去。
鄧姣從前心想,她要有孩子,她一定不會成為自己討厭的長輩那樣。
現在,她可以拿這個小胖崽試試手。
曆史上的乾武帝陸淵評價兩極分化。
愛他的,讚他文治武功。
厭他的,說他陰晴不定,是個精神病瘋子。
乾武帝一生錯殺不少文臣武將。
隻要他發現一點可疑跡象,連證據都不找,就能直接把人砍了。
到了晚年,更是覺得所有人都想要害他,連他自己立的太子,都被他懷疑要逼宮篡位,險些拉去砍了。
後世很多人分析,乾武帝可能是反社會人格,愛打仗也是因為喜歡殺人。
說他冷酷至極,根本沒有人類的情感。
可此時此刻,站在她麵前的這隻圓滾滾的幼崽。
他說隻要他的亡母回來探望他,哪怕變成鳳凰,他也一定能認出來。
正史裡,小太子原本的人生即將成為傀儡皇帝,唯一庇佑他的皇叔燕王,也被繼母鄧姣毒害了。
從三歲開始,他在威嚇與體罰中煎熬到十八歲。
那時候的他,大概已經忘了生母的笑容,於是不再相信世上有情感這些虛無縹緲的事物。
“你害怕本宮碰你,是因為上回本宮把你的手打得很痛,是嗎?”鄧姣輕聲問陸淵。
小太子的眼睫掀了掀,微張著小嘴,仰頭疑惑地注視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