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1 / 1)

鄧姣穿成了曆史上赫赫有名的禍國妖姬,大齊乾武年間的鐵腕太後。

但鐵腕是很久以後的事。

此刻的鄧姣才十七歲,三個月前剛被冊封為皇後。

她還在新手保護期,皇帝就遇刺駕崩了。

文官們對她這個禍國妖姬恨之入骨,要她為先帝殉葬。

治喪期快過了,再有不到三個月,她就要隨先帝的棺槨一起,被活埋進陵寢。

鄧姣此刻跪坐在乾清宮陰冷的靈堂裡,膝蓋下的蒲團早被她跪塌了,跟直接跪在地板上的觸覺差距甚微。

她沒有抱怨,甚至沒吩咐周圍的宮女嬤嬤給她換隻墊子。

不是因為她吃苦耐勞,而是腦子裡對活埋過程的想象,讓此刻一切的痛苦都變得微不足道。

曆史書裡怎麼沒提過鄧皇後要殉葬的事?

正史裡與之相關的記載,隻有簡短的一句話——

“燕王騁誅梁侯餘孽,眾立為攝政王,奉幼帝嗣位,表尊鄧氏為仁聖皇太後。”

翻譯成白話就是“燕王陸騁鏟除梁侯黨羽,被自己的利益集團擁立為攝政王,扶持小太子登基,上表尊鄧姣為德聖皇太後。”

燕王是皇帝的親弟弟,大齊目前的實際掌權者。

鄧皇後如何爭取到了燕王的支持,正史裡隻字未提。

野史倒是五花八門,說鄧皇後在守喪期間哭得梨花帶雨,渾身發抖。

她絕色的容顏和顫動的豐滿身段,激發了燕王的善心,燕王摟著皇嫂不停的安慰、不停的安慰,最終安慰到床榻上。

鄧皇後成功爬床後,說服燕王參與黨爭,乾掉大皇子和三皇子黨羽,讓沒有後台靠山的三歲小太子登基。

小太子的生母已經去世,鄧姣則順理成章成了太後。

作為當事人,鄧姣覺得這段野史細節八成是假的。

喪服把她裹得跟粽子一樣。

她確實當得起絕色妖姬名頭的這張臉容,被白色的喪帽遮到鼻梁,都看不見整張臉,很難複刻野史裡被皇叔一見鐘情的場景。

鄧姣希望燕王出現的時候最好刮起一陣妖風,把她的帽子吹跑,否則燕王對她大發善心的幾率會指數級下降。

鄧皇後和燕王的風流野史,被後世改編拍成過許多部影視劇。

劇裡的燕王城府之深,仿若淵潭,不動聲色的將勢力如蛛絲蔓延,蠶食鯨吞。

同時,他竟然還有時間時不時去靈堂,跟絕色小寡婦皇嫂屢屢邂逅。

遊刃有餘,工作戀愛兩不誤,真正的時間管理大師。

而此刻的現實中,燕王因突如其來的變故忙得腳不沾地。

皇帝都快要下葬了,鄧姣還沒見過燕王一麵。

殺千刀的電視劇,毫無參考意義。

她現在被困在靈堂,出門走動的機會都沒有,去哪裡邂逅她的救命稻草?

突然,殿外傳來太監高亢的嗓音:“燕王駕到——”

跪在蒲團上的鄧姣睜大雙眼。

時間管理大師真的出現了!

一瞬間,她滿腦子都是“梨花帶雨梨花帶雨梨花帶雨”。

生死關頭,她一滴鱷魚的眼淚都擠不出來。

這還怎麼給燕王安慰皇嫂的機會?

見皇後還呆愣在蒲團上,一旁的趙嬤嬤急忙小聲提醒:“娘娘快請起身,恭迎親王。”

鄧姣一隻手用力按了按狂跳的心口,提起裙擺站起來,轉過身,看向殿門。

最先碎步走進門的,是個小太監,他取了乾淨的蒲團,走到鄧姣麵前,傾身道了句“娘娘萬安”,再低下頭去,躬身等待鄧姣挪位置。

祭拜的主位現在要騰出來,給燕王跪。

鄧姣不熟悉規矩,終於等來救命稻草,她還在努力醞釀眼淚,站在原地沒挪動。

史書上說,燕王陸騁“身長八尺有餘,姿容俊逸”。

此刻,踏入殿門的燕王本尊,身姿果然悍然挺拔,逆著光,輪廓著實漂亮,長睫下的虹膜反射著殿內金色燭火的光芒。

他看起來二十歲左右,一股子天然渣蘇的氣場,跟後世影視小說裡那位內斂沉穩的燕王不一樣。

鄧姣這麼直愣愣地盯著皇帝的弟弟看,似乎有些不妥。

她冷靜的抬手,做出拭淚的動作,“梨花帶雨”技能蓄勢待發,但她沒有低下頭去。

喪帽的帽簷本就壓得很低,她若是低頭,燕王就缺乏對她一見鐘情的最佳視野,她不能低頭。

然而身高差距無視了她的小心機——這男人比她高一頭,如此近距離麵對麵,她隻能看見燕王喉結以下的部位。

反推可得:燕王大概隻能看見她白色的帽尖,以及鼻梁以下的容貌。

誰不知道絕色妖姬勾人得靠眉目傳情?

妖風呢?快刮起來啊?

鄧姣沒有跟周圍侍從一起向燕王行禮,她以為皇叔和她這個皇後應當平起平坐,畢竟在現代社會,他倆輩分相同。

可惜現場隻有鄧姣一個人這麼認為。

宮女嬤嬤不知道皇後發什麼愣,竟然還不給燕王行禮,所有人都緊繃著身子。

好在靈堂裡本就不能高聲喧嘩,燕王沒注意皇後的動靜,隻以為她已經屈膝請安,隻是沒發出聲音。

沉寂片刻。

鄧姣依舊沒給前來祭拜的燕王挪地方。

燕王一側頭,目光越過太監的左肩,刺向太監身後的鄧姣,嗓音沉沉地問:“這裡方便麼?”

他在對太監問話,但目光落在她身上,是提醒她趕緊地挪開。

他沒有直接交談,可能並不是為了給皇嫂麵子,隻是為了避嫌。

可惜鄧姣對古代這些彎彎繞的禮儀遲鈍得幾乎麻木。

她依舊沒動彈。

趙嬤嬤最先反應過來,急忙將鄧姣扶到一旁,給燕王騰地方。

太監這才把燕王的蒲團鋪好了。

靈堂內要儘可能保持安靜,太監躬身對燕王做了個“請”的手勢。

後頭幾個侍從立即上前清場,示意嬤嬤帶著小皇後去殿外等候。

燕王要念悼詞了,旁邊的史官要把這一幕全部記載下來。

古代這形式主義,比現代可嚴格多了。

一切行動在訓練有素中安靜地進行。

突然被嬤嬤簇擁著往外走,鄧姣一把扶住一根木柱,低聲反抗:“你們推我作甚?”

她的救命稻草還沒開始安慰她,她不能走。

剛準備下跪的燕王陸騁動作一頓,回頭看去——

那個十七歲的小皇嫂此刻正抱著柱子,不肯跟嬤嬤出門。

燕王對著她的方向觀察片刻,腦袋朝一旁矮個頭的太監傾斜,“去問問怎麼回事。”

太監快步上前問嬤嬤:“娘娘這是怎麼了?”

嬤嬤尷尬地找借口:“娘娘傷心過度,這些時日,一直神思恍惚,還望殿下見諒。”

一聽這話,鄧姣順水推舟,小跑衝向皇帝的棺槨,撲倒在棺蓋上,發出十分夾子音的哭泣聲。

燕王狹長雙眼詫異地睜大了。

後妃們在燕王麵前,向來比太監侍衛更守規矩。

以往沒人敢在他麵前失態到這個地步,更彆說皇後。

鄧姣古怪的舉止,看得燕王快要把剛背熟的悼詞都忘光了。

沉默了許久,燕王出聲安撫:“皇嫂節哀。”

哭聲戛然而止。

鄧姣趴在棺材上,一動不動,等待燕王開始認真地、細致地、進一步地安慰。

然而,燕王已經安慰完了,他轉頭用眼神示意嬤嬤們——皇後不哭了,被他哄好了,可以把皇後拖出去了。

她再不走,燕王的悼詞真要忘光了。

批了兩晚上奏折,燕王隻過了兩遍悼詞就親身上陣。

他原本對自己的記性信心十足,沒想到會有乾擾物出現。

史官還在旁邊等著。

如果燕王哭靈期間,悼詞說得結結巴巴,史官可能會把他描述成“表現得很緊張”,而非“很傷心”。

那看起來會讓燕王有點舉止可疑,“先皇死因的幕後黑手”又要出現幾十部野史。

趴在棺材板上的鄧姣一動不動。

沒了嗎?繼續安慰啊?

說好燕王會“不停地安慰、不停地安慰”呢?

她馬上都要被拉去殉葬了,怎麼節哀?

節不了一點。

兩個嬤嬤左右開弓,都沒能把小皇後從棺材板上撕下來。

這小皇後年紀不大,手勁賊大。

陸騁對史官頷首示意:“罷了,讓她待在那裡,本王要開始了。”

於是,伴隨著小皇嫂綠茶風味的啜泣聲,燕王結結巴巴背誦完感人肺腑的悼詞,勉強完成任務,起身準備離開。

“燕王殿下。”鄧姣直起身,殺氣騰騰盯著燕王離去的背影。

橫豎都是死,她不能讓救命稻草就這麼走了。

陸騁停下腳步,一側頭,餘光瞥向身後的鄧姣,嗓音不悅:“皇嫂有何吩咐?”

鄧姣深吸一口氣,壯著膽子,拋出隱晦的曖昧:“殿下長相肖似陛下,才方見了您,我忽想起過往種種,竟失態至此,多有冒犯,望殿下息怒。”

陸騁沉默須臾,轉回身麵對她,嗓音冷漠:“無妨,皇嫂還需保重自身。”

鄧姣踱步上前,壯著膽子靠近他跟前,發出求救暗示:“我踏不出這門檻,約莫是要隨陛下一起去了的。”

她似乎有言外之意。陸騁耷拉腦袋,挑眼探究地打量皇嫂。

她帽簷壓得很低,遮著大半張臉,他低下頭也沒辦法看見她麵容,總不能在皇嫂麵前蹲下來。

沒法通過她的神色判斷她的意圖,燕王隻能轉頭問太監:“乾清宮甚是寒涼,何不伺候娘娘回寢宮歇下?”

小太監躬身答:“回稟殿下,皇後娘娘需常駐守滿四十九日,方可移駕坤寧宮。”

陸騁目光轉向鄧姣,略表遺憾:“那隻好再辛苦皇嫂幾日,保重。”

鄧姣:“……”

這就放棄救美了嗎?

想不出挽留的理由,她眼睜睜看著燕王大步離開了乾清宮。

完了。

時間管理大師絲毫沒有對她一見鐘情的跡象。

野史和電視劇都靠不住。

回到香案前坐下來,她開始飛速思考這段曆史中還有誰能當她的救命稻草。

殿門外天色漸暗。

一群小太監搬著一張小床,走小門送進了配殿。

鄧姣目光微動,輕聲問嬤嬤:“今晚輪到誰來守靈了?”

趙嬤嬤回稟:“回娘娘的話,今晚太子殿下陪您一起守靈。”

太子殿下。

未來那位暴君乾武帝——陸淵?

他是前皇後的兒子,前皇後已經駕崩半年多了,而這個小太子目前才剛滿三歲。

曆史上的鄧姣將陸淵當成傀儡,垂簾聽政。

十六年後,她被陸淵扳倒,屍體剁成肉泥,封印在道觀後山。

鄧姣情緒還算淡定,畢竟她大概是活不到十六年後了。

有些好奇,這位曆史評價兩極分化的暴君現實中是個怎樣的人?

太陽快要落山的時候,殿外終於傳來通報聲。

“太子駕到——”

這一次鄧姣有了些經驗。

她早早站起身,領著宮女嬤嬤等在香案前,腦子裡預設的是張跟燕王一樣漂亮的臉。

緊接著,她看見一個矮墩墩圓滾滾的幼崽走進大殿。

跨門檻的時候,太子殿下的小短腿被絆了一下,直接滾進了門。

一旁的太監嚇得一個餓虎撲食,一把抱住了滾動中的太子爺。

太子殿下的小胖臉十分驚慌,但他並沒有哭。

因為他藏在懷裡的糕點掉出來了,散落一地。

太子爺急得小胖手都撿不過來。

太監已經告訴小太子了,今晚在靈堂裡不允許要吃的。

但這難不倒機智的太子殿下,他藏在腰封裡的食物儲備,讓他本就奶膘爆表的小肚腩雪上加霜。

鄧姣回過神,立即走上前,蹲下來,想幫自己未來的仇敵……撿零食。

但小太子一看見鄧姣的裙擺,就不敢動了。

他蹲在地上仰起小胖臉,緊張地觀察鄧姣有沒有要凶他。

鄧姣也頓住動作,這張包子臉很可愛,完全無法跟史書裡乾武帝的氣場相關聯。

見鄧姣一聲不吭。

太子殿下逐漸緊張起來,他撓了撓自己的耳朵,低下頭,在地板上挑選了片刻。

最終,太子撿起一塊被他不小心踩扁了的桂花糕,遞給鄧姣,還學他父皇的語氣,討好地宣布:“姣姣拿著,朕賞你噠。”

看著那塊唯一被踩了一腳的甜點,鄧姣斬釘截鐵地婉拒:“我不餓!”

不小心沒控製住嫌棄的語氣。

“唔!”太子殿下嚇得小手一抖,轉身急切地向宮女要抱抱:“怕怕!怕怕!護駕!”

鄧姣:……

這隻小慫包,就是曆史上那位劍掃西戎的乾武帝陸淵?

宮女立即把太子抱起來。

用餘光瞄一眼,發現鄧姣還在注視他,太子緊張地攤開小胖手,仰臉問宮女:“父皇呐?米有!”

來之前宮女哄小太子是探望他父皇,可是這裡沒有父皇。

隻有很凶很凶的姣姣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