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讓王懷瑾與 “綺夢履” 眾人熟稔起來的,還得靠的是那日宮中訂單負責人恰與他一同過坊查驗。
負責人是宮中耆老,久曆世事,甫一見王懷瑾,立刻反應過來,堆笑拱手:“王少丞,今日竟在此處遇見,實乃緣分。不知令尊大人近日安好否?”
明明父親每日都上朝,王懷瑾也不點破,微微頷首,端的是彬彬有禮:“承蒙大人掛念,家父身體康健,大人近來可好?”實在不知對麵姓甚名誰,隻能稱聲大人。
那負責人未料王懷瑾對他如此禮待,接茬且念好,忙陪話道:“王少丞年紀輕輕便入光祿寺,日後必成大器,前途無量。”
王懷瑾謙遜一哂,忙擺手:“大人過獎,懷瑾初入光祿寺,稚鳥學飛,還有諸多不足,當多多向大人求教才是。”
一番客套下來,訂單負責人言明趕著回宮複命,先行告辭。
王懷瑾踏入 “綺夢履”,但見眾人愁眉不展,唉聲歎氣。
“為何我一來,便這般愁苦?莫非嫌我食量大?那明日我自帶飯食可好?” 王懷瑾打趣道。
柳枝珍輕歎:“王大人你有所不知,宮中前幾日明明說好派車來接製好的部分鞋履,然今日負責人至,說今日要接之物,不止鞋履,尚有宴會的一應瓷器、案桌、衣裳。估算有誤,竟分不出車輦來接,叫我等自行籌措。”
“是啊,臨時臨急,可如何是好?”
“崔掌櫃出去租借馬車,亦不知能否借到。”
唉。
王懷瑾一聽,這等小事有何難,揚起下巴,嘴角勾起弧度:“原是小事,爾等且去派人將崔掌櫃尋回來罷,告知於她,馬車我王家出了便是。”
吳薇秀連忙擺手拒絕:“不可不可,王大人,此事太過瑣碎,我等實不敢勞煩。”
吳薇秀心中極為糾結,一則深知鞋履若不及時送至宮中,恐壞 “綺夢履” 名聲;二則怕輕易受王懷瑾大恩,崔窈娘歸來定責於她。畢竟崔窈娘欠李瀚猙人情就千頭萬緒,此時正是忌諱。
王懷瑾不以為然,京城大氏族家中,誰無幾輛寬敞馬車養著以備不時之需,多數時間都是空置,他勸吳薇秀:“吳娘子莫要推辭。我與崔掌櫃相識一場,已引她為朋友,既是朋友,此等小事何足掛齒?何況此亦為我所辦差事能順利完成,你便替崔掌櫃做主,安心受了罷。”
吳薇秀猶豫甚重,聽王懷瑾言辭間,無半點安慰落於她,隻句句帶崔窈娘,心中忐忑:“王大人,我實不敢做主。”
“吳娘子,莫再糾結。懷瑾既說了能幫忙,定會做到。大家且放寬心,鞋履按時送至宮中乃首要之事。若崔掌櫃歸來,仍覺不好意思,不妨讓我在這‘綺夢履’中挑雙鞋履,權當抵了車馬費。”
吳薇秀想再拒,柳枝珍倒是急了:“我去找窈娘,她定會同意!”
“哎,枝珍!” 未及喚她得聽,人已一溜煙跑出去老遠。
吳薇秀這下倒是隻能趕鴨子上架,硬著頭皮應道:“那是自然,王大人儘管挑選。”
王懷瑾踱步至擺放鞋履的展架,目光流連於一雙雙精美鞋履。他輕輕拿起一雙棕灰五瓣皮靴:“便要這雙罷。”
吳薇秀一愣,原以為他是要為自家妹妹挑履,誰知竟是為他自己。
“王大人眼光獨到,這雙皮靴乃‘卿履坊’頂尖製皮匠所製,且看走線與修皮幅度,甚為不錯。”
王懷瑾坐上裡間繡凳,準備試穿。
吳薇秀殷勤上前幫忙,揉了揉靴口使其軟化,置於王懷瑾腳邊。
王懷瑾緩緩將腳伸入靴中,站起身一蹬,走了幾步:“似乎不大跟腳。”
“王大人莫急,我們還有諸多款式,若不行,您替幼妹挑上幾雙也好。”
王懷瑾搖頭拒絕:“她自會再來。”
又行至前廳挑了好幾雙試穿,皆不甚滿意。
吳薇秀汗唰唰的下落,人家一開口就幫了如此大忙,“綺夢履” 卻難奉雙合腳靴履,不知王懷瑾作何想,不會以為她們“綺夢履”小氣吧?
她心中愈是焦急,愈在態度上低微,蹲下身細細觀之王懷瑾腳型,思索何雙會更合適。
崔窈娘一入裡間,見到的便是這般情形,微一躬身:“王大人,真不知該如何謝您。” 起時不動聲色,連帶著撈起吳薇秀。
“談謝傷感情。”
讓吳薇秀這般伺候就不傷?崔窈娘心中冷笑。
“即是都不合適王大人,煩請稍等片刻。” 崔窈娘看著擺了一地的鞋履,旋即而歸,手持一雙皮靴:“王大人,且試試此雙。”
這雙短軪履勾線設計獨特,顏色烏藍沉穩大氣。
王懷瑾再次試穿,起身時自然而然露出滿意笑容:“這雙正合適,崔掌櫃果然眼光非凡,一看便知我的履碼!”
王懷瑾著新短軪履在店內踱步,不時問眾人意見。
“王大人,這鞋履甚適合您,更顯氣宇軒昂。”
“王大人,這短軪履莫非早為您備下,非要問我們,莫非是故意逗一逗我等?”
王懷瑾笑而不答。
不多時,王家車馬便停至 “綺夢履” 階下。兩輛馬車裝飾嶄新,車架刻繁複連鎖花紋,車門簾、車窗簾皆掛的浮光錦,隨風輕動似彩雲遊走窗棱。拉車的四匹駿馬高大健壯,毛色打理得光亮如錦緞,馬蹄踏過石板路,蹄音清脆可達可達。
馬夫上前來:“大公子,可要我等搭把手?” 得了回應,挽袖隨吳薇秀入內,毫不吝著氣力搬這扛那。
王懷瑾點點頭,負手而立。
他看著眾人將鞋履小心搬上馬車,微微傾身,輕聲對崔窈娘道:“崔掌櫃,莫擔憂,鞋履定能準時送至宮中。”
“王大人如此相助,我再沒什麼好擔心。”
王懷瑾要的可不是這一句:“崔掌櫃如此信任,不過舉手之勞罷了,再三言謝,倒顯得我等生分了。”
他抬手,修長手指微彎往外一彈,示意車夫先行,跟崔窈娘保證道:“崔掌櫃放心,此二人皆是我家得力車夫,非首次入宮,我也會一同前往,定將崔掌櫃的貨物安排妥當。”
崔窈娘點頭:“那就有勞王大人了。”
車馬緩緩啟動,向著宮中駛去。一路上,行人側目,見馬車上懸掛偌大 “王” 字木牌,議論紛紛。
“這是哪個‘王’家,派頭如此之大?”
“宮中能有幾個‘王’家?”
“哦~” 行人中的誰腦子轉過彎來,恍然大悟。
王懷瑾騎駿馬緊隨馬車後,像極了糧草押運官。高頭大馬上,微微眯著眼眸迎了日輝,神色悠然,路人細碎之言入耳,也毫不介意。
待車馬行至宮門前,守門將見車馬上偌大一個“王”字,不敢怠慢,忙從側門放行。調了人來牽王懷瑾的馬,領車夫將鞋履送至指定處,交接完畢方才離開。王懷瑾還被單獨讓著請著,去飲了茶湯,離去時對守門將行禮,眾人忙不迭還禮。
次日,陽光遍灑長安城蓋上金縷衣,石板路亦泛金輝。“綺夢履” 招牌被迎門擦得蹭亮。
李穩一如往常,拎著食盒至“綺夢履”。剛入店門,便聽到盧三巧的笑聲:“放下腳罷,都差點摔了。”
誰要摔了?彆是崔掌櫃吧,李穩快步走進前廳一看......
王懷瑾俱在,見李穩拎了食盒入來,故意大聲誇讚:“崔姐姐,你為我挑的短軪履,真乃絕佳之物!” 搞怪的繃直腳尖又在空氣中畫了個圈,逗得眾人又是一陣咯咯大笑。
“崔姐姐,‘綺夢履’的手藝當真一絕,這短軪履舒服到我昨晚差點忘了沒脫鞋,直接蹬上榻。”
“崔姐姐,待你......”
嗙咚一聲巨響,崔窈娘話沒來得及答,嚇得渾身一抖,轉身見是李穩。
“你來了?怎的如此不小心,當心碎了瓷碟。” 崔窈娘習以為常地伸手欲接食盒。
李穩側身一讓:“何等厲害短軪履,倒是讓我也長長見識。” 才一日不見,此小子黏黏糊糊連稱呼都改了,甚會來事。
王懷瑾嘴角上揚,得意儘顯:“李兄,這短軪履是崔姐姐精心為我挑選之物,僅此一雙,你可莫要太過羨慕。”
李穩看著王懷瑾在自己眼前瘋狂左搖右擺的腳,冷哼一聲:“王大人好福氣,能得崔掌櫃如此用心。”
王懷瑾乖巧踱步至崔窈娘身旁:“正是說呢,崔姐姐,日後若還有這般好物,定先想著我罷?” 言語間,眼神不時瞟向李穩,滿是幼稚挑釁。
崔窈娘微微皺眉:“不過是一雙普通鞋履罷了。”
王懷瑾卻不罷休:“崔姐姐此言差矣,一眼便知我履碼,乃是崔姐姐的真情實意,豈是尋常之物?” 說罷,又故意在李穩麵前走了幾步。
算個什麼東西,李穩心中暗惱,卻又不好發作。他看了看王懷瑾,又看了看崔窈娘,眼神複雜。
待他回到李府,心中憤懣仍是難平。將食盒往路過丫鬟手裡一塞,徑直來到李瀚猙書房:“大人,今日那王懷瑾又在‘綺夢履’,變本加厲炫耀崔掌櫃給他挑的鞋履,言語之間甚是得意!那豎子仗著王家的權勢,在崔掌櫃麵前百般賣弄,實在可惡!”
李瀚猙麵不改色:“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