臥房裡浮動著安息香的餘韻。
日光透過窗欞,打在雕花木床前的足踏上,踏上擺著一雙精致的繡鞋,粉色,鞋頭綴著一顆指甲大小的明珠。
床欄兩側垂下青色的紗帳,過濾了日光。透過輕紗,能看到裡麵女子嬌柔的睡顏。
床上的女子睡得不大安穩,眉頭緊緊皺著,似在與夢中的惡人做鬥爭。她激靈了一下,猛然睜開眼,一下子從床上坐起。
“師兄!”
驚醒的薑璃此刻心臟狂跳,捂著胸口好半天才將氣息喘勻,隨即側頭看向青色紗帳。
這是哪裡?
她挑開紗帳下床,赤腳踩在地上,觀察屋內的陳設。
鎏金的香爐,名貴的字畫,青花紋路的瓷器。
布局有些眼熟,像是林府的客房,但卻更加寬敞精致。
她明明記得自己被一個半蛛半人的精怪襲擊,差點小命歸天,怎麼一睜眼,竟然睡在這麼豪華的臥房裡。
她昏睡了多久?師兄怎麼樣了?她還來得及給他收屍嗎?
一連串的問題湧進薑璃的腦子,她顧不上探究自己為什麼身處在此,一心隻想先找到沈師兄。
哪怕師兄隻剩一捧骨灰,她也要帶師兄回宗門,不能讓他客死異鄉。
她胡亂的穿上鞋,巡視了一圈,沒找到自己隨身的佩劍和法器,抬頭看到牆上懸掛著一柄劍,立刻摘了下來。
劍入手很輕,劍鞘上刻著繁複的花紋,還裝飾著各色寶石,一看就是用來鎮宅的花架子,不頂大用。
但如今也沒有什麼趁手的兵器,薑璃隻能勉為其難的暫時征用。
正當她握著劍要出門跟人拚命時,門從外麵被人推開。她謹慎的後退一步,盯著來人。
門外的人是個十三四歲的少女,稚氣未脫,雙手端著裝滿水的銅盆,一見到薑璃,圓圓的眼睛頓時彎成月牙,“小姐醒了?快來梳洗吧,今日水裡加了你最愛的桂花香露。”
師尊曾教導,山下精怪最喜歡化成少女模樣,蠱惑人心。進門的少女越是人畜無害,薑璃心中越是警覺。
她想拔劍自衛,但這柄裝飾用的吉祥物大概從沒被人使用過,拔了幾次抽不出來,她索性放棄,連劍帶鞘一同指向少女。
“你是什麼人?”
少女似乎習慣了,見怪不怪,自顧自的將銅盆放在架子上,“小姐,快彆鬨了,沈公子馬上要到了。”
“沈公子?”薑璃心中一緊,難道是他師兄沈明軒,“哪個沈公子?”
“還能有哪個沈公子,當然是小姐的青梅竹馬啦。”少女笑盈盈走過來,“奴婢剛學了新發飾,待會兒一定把小姐打扮的明豔動人,讓沈公子傾心難忘。”
青梅竹馬,沈公子?
薑璃心中頓感不妙,試探詢問,“這是哪裡?我是誰?”
少女這才意識到不對勁,一張小臉滿是擔心,“小姐你怎麼了,這裡是林府,你是林家的大小姐,林靜熙啊。”
薑璃頓時覺得腦袋一片空白。
到底發生了什麼,好端端的,她怎麼就成了林小姐?
一定是這個精怪在騙她!
少女見她似乎受了什麼打擊一般,身形有些不穩,立刻上前想扶住她。然而麵前的女子握直了手裡花裡胡哨的劍,頂在她的咽喉,“你到底是什麼人?”
壞了壞了,小姐不會摔壞了腦子吧?
少女幾乎要哭出來,“小姐,我是你的丫鬟,翠意啊,小姐,你到底怎麼了,要不要我叫老爺夫人過來看看。”
老爺夫人?
薑璃記得她與師兄初來時,林小姐說過她雙親早已去世,還要他們上山祭奠來著。
握劍的手微微顫抖,她心中又有一個詭異的猜測,“今夕是何年?”
翠意如實回答,“永昌二十一年。”
永昌二十一年?兩百年前?!
一隻黑貓經過薑璃房間門口,四隻毛茸茸的肉爪走路無聲。聽到門裡時不時傳來的“小姐,你怎麼了。”“小姐你彆嚇我。”的聲音,它抖了抖貓耳朵,並未停留,叼著一隻翠綠的蟈蟈,專心致誌的往院子的假山後走去。
黑貓縮進假山的縫隙裡,將一直叼著的蟈蟈放在地上,抬起粉色的肉爪將翠綠的昆蟲一把按住,嘴裡發出“喵喵”的聲音。
聲音傳到蟈蟈耳朵裡,從貓叫變成了一段不堪入耳的辱罵。
“你這小賊,給我說清楚,到底從何處偷了我的夢華樹!”黑貓不解氣,抬起貓爪“邦邦”給了蟈蟈兩拳,“偷就偷了,你還偽裝成榕樹!你早說它是夢華樹,本君肯定就不在院子跟你打了,也不至於淪落成現在這個樣子!”
發脾氣的黑貓不是彆人,正是挨了天罰的闌淵神君,它“邦邦”兩拳捶的也不是什麼無辜的蟈蟈,而是那個敢跟他正麵剛的怨靈,林家真正的大小姐。
蟈蟈振翅,不服輸的叫著,“什麼夢華樹,聽都沒聽過,你少冤枉我。”
黑貓舔了舔肉爪,“若不是夢華樹,能替你擋下天雷?它是覺得自己命長不成。”
不久前,闌淵神君招來疾風吹去院中榕樹的樹皮,樹皮下的,是一棵不該生長在人間的樹。
整棵樹通體幽藍,浮動著盈光,顫巍巍的枝丫上有一株花苞,如人腦袋一般大小。花苞一接觸到日光,便裂開一條縫,層層疊疊的展開。
最外層的花瓣是深藍色,越往中間顏色越淡,花朵完全展開時,花心竟呈現出一縷淡淡的金色。
如此美麗的花,闌淵神君隻看了一眼,便如臨大敵一般,喊了一句“完了”。
然後,神君就摔進了這個院子裡成了一隻黑貓,滿院子翻找,終於在一塊碎瓦下發現變成蟈蟈的怨靈。
翠色的蟈蟈調轉過身體,一雙綠豆般的眼睛盯著黑貓,兩根觸須耷拉下來,“夢華樹是什麼東西?”
“夢華樹它…”黑貓“喵”了一半停住,腦海中浮出一個赤如烈火的身影。“夢華樹一花一世界,有幸得見花開的人,便會進入花中的世界,按著它選中之人的記憶,將往事重演一遭。”
蟈蟈兩根觸須支棱起來,難怪它覺得這個花園熟悉異常,“這裡是我的記憶世界。”
黑貓點點頭,“記憶是你的,但你如今這副尊榮,估計是哪個倒黴的,頂替你的身份,成了林小姐。”
翠綠的小蟲子摩擦著前爪,憤憤不平,“怎麼會這樣?”
黑貓悠閒的抖著尾巴,“一棵樹,你指望他有多少智慧。”
小蟈蟈不再說話,求準時機後腿一蹬,鑽進假山的石縫中。
黑貓一個恍惚,沒按住,讓蟈蟈從貓爪下逃了,舔舔貓爪,抬頭看天,天上那輪日光竟散發著淡淡的藍色。
真是因果循環,報應不爽。
夢華樹是他在黃泉岸邊無聊,鬨著玩的時候栽的。他少年時曾與那人打賭,若人有重來一次的機會,是否還會選擇同一條路,愛同一個人,為同一個人而死。
那人嘴硬,偏說人既知道了未來,一定是不會再重蹈覆轍的。
他不信,按照古籍記載,從黃泉之下翻出了一棵夢華樹種,用忘川水精心培育,養了這棵樹出來,但偏偏開不了花。
時間一長他就把這事兒給忘了,好像確實有人同他說樹被偷了,但他沒放在心上。以為是手下人疏忽,把樹養死了,不敢直說。
畢竟有誰那麼無聊,去黃泉底下偷棵樹啊。
事實證明,不僅有人真的那麼無聊,偷樹的那個賊還讓他給碰上了。
這夢華樹栽在黃泉邊上,百年千年不開花,怎麼挨天雷劈了一遭,竟想通了?
不僅開了花,還來了把大的,把什麼神君,怨靈統統關了進來。
黑貓歎氣,感覺多年前扔出的回旋鏢打在了他的後腦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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綠意堅持要替小姐去請大夫,留了薑璃一個人在房間。
她坐在梳妝鏡前端詳自己的容貌,她的臉沒有絲毫變化,仍是一副名門正派出身的修士,並不是記憶裡林小姐瘦瘦小小的模樣。
可為什麼林小姐的丫鬟會認錯人呢?
薑璃坐不住,從房間裡出來,想找找看有什麼線索。
林府的庭院布局與她印象中的沒有什麼差彆,隻是更加富有生機。中間那棵顯眼的榕樹不見蹤影,但四周各色花卉一看就是被精心照顧的,開的爭奇鬥豔。
往來的仆役見了她,紛紛駐足行禮,喚她小姐。
看來不隻是綠意,所有人都將她當成了林小姐。
薑璃不想惹人注意,點點頭,越過眾人,往林府的大門走去。
她剛一出門,四周便騰起障目的白霧。薑璃一見白霧就想到之前吃的虧,並指想畫一道護身符,然而無論怎麼畫,符咒都沒有任何用處。
有什麼東西壓製了她的修為。
薑璃有些頭疼,臨行前她還問了師尊,山下可有危險,需不需要帶著些威利大的法器。師尊笑笑,說這世間天朗氣清,百姓和睦,天下一家,和氣生財。
說的她將一顆心放進了肚子裡,怎麼一下山,處處都跟師尊說的不一樣。
冒著白霧往前走了幾步,薑璃在霧中看到一個朱紅的影子,走進了發現,是個大門,林府的門。
這就奇怪了,她是徑直出的林府大門直著往前走,沒拐彎,怎麼就能走回林府呢?
難道是……
她轉頭,看到身後也有一個模糊的朱紅門框,她從袖子上扯下一截,係成一個疙瘩,朝著門內彈了進去。
與此同時,一個軟軟的東西從身後彈出,打在她的後腦勺。她蹲下將東西撿起,果然是她袖子結成的布疙瘩。
門與門的空間是相連的,看來她處在一個神秘的結界中。
薑璃將布疙瘩握在掌心,心裡已經有了盤算,既是結界,那便有破局之法,隻希望師兄命硬些,能再多撐一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