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逃(1)(1 / 1)

斬妖 十葉舟 4669 字 3個月前

薄暮冥冥,日影西沉,長安古道,駝鈴叮叮。

一夥客商打扮的人,跋涉在這荒蕪的驛道上,整整兩天兩夜,未見一個活物。他們仿佛進入了某個循環之中,一直在原地兜圈子,怎麼也走不出去,糧食和水已所剩無幾……

為首的是個約莫三十出頭的男人,濃眉大眼。一路上,一直給手下鼓勁兒,嘴上說著“馬上就到了,前麵就有驛站,再堅持堅持。”心底也是腹熱心煎,拿不準這什麼時候是個頭,說好的接應人也沒見個蹤跡,抬頭望去,隻剩下古陌荒阡和黑茫茫的一片。

金風乍起,帶來絲絲涼意,吹得人渾身為之一振。

隱隱約約,女子吟唱之音縈繞於耳。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隨之陷入無名的恐慌之中。

“月光光,心涼涼,鬼魂嘯,郎君俏,青狸哭,白狐死,白骨夜行,奪魂索命。”

“月光光,心涼涼,鬼魂嘯,郎君俏,青狸哭,白狐死,白骨夜行,奪魂索命。”

“……”

一陣悠揚婉轉的少女低吟,從前方不遠處傳來。少女妙音楚楚,語調淒淒惶惶,讓人不寒而栗。

這一行十幾個人,雖說都是大男人,也不免被這突如其來的淒厲之音嚇得慌了手腳。他們互相看了一眼,躊躇不前。

為首的男人喝斥道: “誰在那裝神弄鬼,還不速速現身!否則我這手裡的彎刀,可不客氣!”

“刷!”他一把拔出腰間的彎刀,月華如晝,彎刀閃爍著淩厲的光茫。

周遭霎時間寂若死灰,連人的呼吸聲都變得清晰可聞。為首的男人打了個手勢,十幾個人齊刷刷的拔出佩劍,聚攏成一個圈,以身體護住“鏢碼”—— 一口紫檀棺材。

說實話,童昭一開始並不想接這趟鏢。

一口棺材,裡麵躺著一位白發朱顏,清冷如玉的美人。換成誰看到,都會覺得奇怪。這美人就像睡著一般,嘴唇紅潤,含笑盈盈,如在夢中。

一柄桃木劍直刺左胸,平添了幾分怪誕鬼魅之氣。

這趟“鏢”,是有人委托鎮上賣豬肉的朱老七送來的。總鏢頭一開始看到如此詭譎的“鏢碼”,直接拒絕。朱老七神色慌張地附在總鏢頭耳邊說了幾句話,總鏢頭神色變了又變,凝重地歎了口氣。

當童昭從總鏢頭手中接過那麵繡著莊嚴肅穆“童”字的黑色鏢旗時,他內心的隱隱不安,在此刻應驗了。

“咯咯咯咯咯咯……”

一陣秋風帶來少女銀鈴般地笑聲。

巨岩如屏,萬木如濤,笑聲回蕩在這無儘的黑夜之中。

童昭抿了抿嘴唇,咽了口吐沫,握緊手中的彎刀。

“嚴陣以待,前進!”童昭一揮手,眾人提高警惕,攜手在黑暗中摸索前行。、

前進?後退?結局或許一樣,但絕不是坐以待斃。

走著走著,一股蘭花的清香四下蔓延開來,流香四溢,芬芳繞鼻。眾人急忙捂好口鼻,四下張望。定睛一看,遠處不知何時有棵大柳樹,葳蕤生姿,搖曳自得。垂下來的柳條被人用刀齊齊切斷一般,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驟然間,滿樹的柳條四下抽離開來,赫然露出一截遒勁的樹乾。一位身著翠綠羅紗裙,頭戴白色冪籬的少女晃著腳丫,輕哼著歌謠,背對著眾人,悠悠自得地坐在上麵。

“誰在那裝神弄鬼?”童昭一嗓門吼過去,他可不相信這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的荒郊礦野之地,會有什麼良家婦女。

“童鏢師的脾氣如果不改改,可是容易吃虧哦。”少女聲音清脆悅耳,婉轉悠揚,正是同剛才唱詭異歌謠的是同一人。

童昭臉色驀地一沉,看似恭敬地說道:“恕童昭眼拙,不知姑娘是何方神聖,如有得罪還請原諒,看在童門鏢局的麵子上,放我等過路,不勝感激。”

少女轉身,掀開白色薄紗,露出一張俏麗的小臉。

這少女約莫豆蔻年華,雙眸宛若秋水,冰肌玉骨,嬌魂瘦影,眉間一點紅,更顯媚影無雙。

這幫天天風裡來雨裡去,吃口熱乎飯有時都是奢想的鏢師,哪曾見過此等絕色,有些人不覺一時看呆了。

童昭可跟這幫沒開過葷的小子們不一樣,一眼就看出對麵這小姑娘絕非等閒之輩。他飛奔下馬,隨即低頭拱手道:“還請姑娘高抬貴手。”

“哦” 少女頑皮一笑,翻身佇立於夜華之下,褰衣步月,仿若墜入人間的仙女。

少女縱身一躍,落到了童昭麵前。

“如果我讓你過去,你這趟鏢要給誰呢?”少女負手從童昭身邊走過,腳踝的鈴鐺叮叮當當,清耳悅心。

“你是接鏢人?”童昭心下懷疑,卻又實打實地鬆了口氣。

“正是本姑娘。”少女猛然轉身,手裡不知何時多了一把折扇。

“那……那請姑娘驗貨。”童昭說完這句話,背後莫名被冷汗浸透,他一刻也不敢鬆懈。

“正有此意。”

這少女打開折扇,扇了兩下,“對了,我叫師小玉。”少女抿嘴一笑,緊接著打了個響指。

瞬息之間,“吱嘎吱嘎”的異響從四麵八方襲來,仿佛巨石擊地,又似骨節相摩,鏗鏘頓挫,由遠及近,步步緊逼。

眾人直愣愣地杵在那,冷汗簌簌,茫然無措的互相看看。

殘月之下,隻見一具具白色骷髏,披散著稀疏的頭發,骨縫間未腐爛的殘肉清晰可見。有的帶著帽子,有的穿著大褂,有的手裡拿著棍子......它們整齊劃一,亂中有序。

一個,二個,三個......來不及數......越聚越多……

童昭胸脯起起伏伏,仿佛下一秒就要窒息而亡。理智讓他保持清醒,他揮起彎刀,大聲喝道:“兄弟們,穩住!”

根本來不及!

就在他喊出的刹那,眾人仿佛中了定身咒一般,麵目猙獰,揮刀舞劍,就是使不上勁兒。

順著師小玉的目光望去,隻見棺材裡的女人,正在吸食周圍人的精氣和鮮血。

棺材裡的人,眼眸低垂,麵色紅潤,棺材外的人,麵如死灰,死不瞑目。

師小玉神色一斂,佯裝生氣道:“可彆太貪心。”隨即“啪”的一聲關上折扇,笑容可掬道:“孩兒們,開餐了。”

骷髏們風卷殘雲般撲向了破敗如死灰的人群。

悲鳴劃破黑黢黢的夜,轉瞬間消逝於拂曉黎明前……

師小玉撿起地上的彎刀,借著清寒月光仔細端詳,“哦,有兩個小缺口,不過不打緊,能用。”說著,她便在旁邊骷髏的衣服上擦了擦,隨後用手指輕彈了一下刀身,附耳傾聽,“好刀!”

師小玉掃視了一圈,接著伸手探入懷中,摸出一隻紙鶴,她衝著紙鶴吹了口氣,這紙鶴仿佛活了一般。

師小玉對著紙鶴低聲道:“找到荊如玉,告訴她,事已成。”

紙鶴輕點了下頭,倏忽間便不見了蹤跡。

一道閃電撕裂靜默的夜空,“轟隆隆”雷聲滾滾,雨滴悄然落下,打濕了師小玉的睫毛。她一臉無辜的抬頭,望向夜空,喃喃道:“喲,下雨了。”

這場雨,荊如玉也不知道究竟要下到什麼時候。從昨夜到現在,一直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

“這雨怎麼沒完沒了的?”

荊如玉掀開了窗戶一條縫,睨著眼睛往外瞧,她總覺得下雨特彆耽誤事,因為她什麼都不想乾,隻想睡大覺。

“沒準是老天爺在替誰鳴不平。“林修竹拿著筆,一臉認真地在給畫收尾。

“不過,我勸你還是離窗戶遠點,我可不能確定那個五魁還是六魁的會不會突然失心瘋,朝這射一箭。”

林修竹下筆如神,慨然而賦,他看著桌前的畫作,滿意地點點頭。

荊如玉側過臉,瞥了林修竹一眼。起初,她怎麼會以為他是個病弱的公子哥?甚至以為他常年身居宮中會鬱鬱寡歡。畢竟,作為“男妃”,這個身份說出來也不好聽,堂堂七尺男兒,怎能甘心屈居人下?

不過,經過這一晚上的接觸,荊如玉倒是對他“刮目相看”了。通宵作畫,還能有勁兒挑嘴、插話,這精神狀態領先她一百年。

荊如玉拿起旁邊的鏡子照了照,發現她頭發顏色沒有那麼紅了,嘴唇也在逐漸消腫,眼睛雖然還有點大小眼,但整體上最起碼比之前順眼了許多。

之所以恢複得這麼快,多虧林修竹給得一顆藥丸。當詢問他這是什麼神丹妙藥時,林修竹一臉諱莫如深,不願多言,荊如玉見狀便不再追問。

她暗自思量,如果林修竹敢使壞給她下藥,她直接一刀割下他的頭,當蹴鞠踢。

讓她有些許快慰的是,林修竹答應隨她一起走。她甚至不確定自己當時是不是一時腦熱,脫口而出。不過,總歸能還了他的救命之恩。

這麼個重大決定,就在他倆倉促間的幾句話中拍板定案了。

……你跟這孩子隨我走…….

“好。”林修竹一雙眼睛澄澈而清亮地看著荊如玉。

“認真的?”荊如玉語氣中既有不可置信,又有對他作出這個決定的欽佩,畢竟不是所有人都能輕易放棄唾手可得的權勢與財富。

“是。”林修竹低頭喝了口茶,“不過,我需要先把這些畫完成才能走。”

“你是一個宮廷畫家?”荊如玉試探地開口問道。

“算是吧。”

“但我看最後題款不是你的名字,看上去好多個人的名字。”

“吳道子、顧愷之?”

“聽上去耳熟。”

“我臨摹他們的畫。”

“哦,那你就是,就是畫假畫的?”

荊如玉驚覺自己說錯了話,但已然來不及收回。她吐了吐舌頭,剛要解釋,卻見林修竹一甩袖子,起身走向桌前,把之前晾得畫卷起來。在此之後,他就沒怎麼搭理荊如玉。

不過,還算他有點良心,吩咐那個喚作秋生的小童給荊如玉端來了粥和小菜。荊如玉早已餓得前胸貼後背,此刻激動得眼淚汪汪的。她喝了一口粥,又喝了一口,心裡讚歎道:“要不說還得是皇宮裡的手藝,真就是沒得說。”

跳動的燭火,拉回了荊如玉飄渺的思緒。她瞟了眼林修竹,見他還在興頭上,完全沒有困倦的意思。荊如玉打了個哈欠,又困又累,終於忍不住靠著窗戶旁的柱子睡著了。朦朦朧朧中,她感覺有人輕聲喚她躺到床上去睡,她不耐煩地擺了擺手。過了一會兒,似乎又有人給她輕輕蓋了件衣服,她迷迷糊糊中向上拽了一把。不到一刻鐘,又不知道誰一直在那輕拍她手臂,隱隱約約中,有人在叫荊如玉,荊如玉……

荊如玉猝然驚醒,未等看清來人,徑直握住對方脖子。

“荊——如——玉”來人一字一頓地叫著她的名字,俊臉憋地通紅。

荊如玉看清來人,連忙鬆開緊握著對方脖子的手,小聲道:“林公子……不。”

還未等荊如玉說完,林修竹攤開右手,說道:“這個好像是找你的。”

當看清林修竹手中的紙鶴時,荊如玉一瞬間困意全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