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破曉照入山澗,將林子裡的霧氣都渡上一層暖洋洋的金色。
澄意照常練完功,對著太陽伸了個懶腰,背後感受到一陣令人不適的牽扯感。
當日在那人手裡受的傷太深了,在醫修的救治下還是留下了數道傷疤。
據說到現在那個人還是下落不明,自然也無法定鄧長達的罪。
陳胤鶴懷疑那人根本就不是玉瓊宮弟子,這一點澄意也同意,她在山門見過的來來往往的弟子最多,沒有一個有那般陰寒的氣質。
卯時快到了,她回到定春園照常拿起掃帚往山門走去。
一路上遇到的弟子們都在討論,玉靈老祖出關了,實力突破了元嬰十層,今日門內的掌門長老們,還有各派的代表都要前往碧霄閣朝賀。
昨夜那震蕩的鐘聲連地處偏遠的定春園都能聽到,大家還以為是發生了什麼大事……不過老祖突破也確實算得上是大事,隻是與她們這些低階小卒無關。
日子還得繼續過,山門還得繼續掃,不過自從那場官司之後,宗門裡的很多人看她的眼光就變了,一瞬間她成了頗有話題的紅人。
有的人覺得她勇敢不畏強權;
有的人覺得她可憐被人欺壓;
還有的人懷疑她練了什麼邪門的功法,否則怎能跨級單殺鄧少通。
總之說什麼的都有,那些師兄師姐看她的眼神也怪怪的,讓人渾身不自在。
她隻好低頭飛快地揮舞著掃帚,第一次感覺掃地像處刑……
忽然,兩雙白靴站定在她眼前,順著白靴往上看去竟是上次拿著她的畫像四處詢問的兩位師兄!
她突然背後一麻,心想不會是這些人發現了她什麼吧!指尖不由扣緊了掃把杆子上的竹節。
隻見其中一位師兄和煦道:“是澄意師妹吧?”
澄意警惕地瞪大眼睛點了點頭,心中思索著他們待會要是來抓自己該從哪邊跑比較順暢。
另一位師兄拿出一紙調令說:“樓康長老向執事堂申請說,澄意師妹的案件影響太大,不宜在山門前工作了,特意讓我們出示調令,你可以隨意挑選一個合適的地方。”
喜從天降啊!
澄意滿眼不可置信地捧過那張薄薄的調令。
樓康長老好人呐!沒想到這麼快就不用掃地了,還能選擇自己想要去的地方!
真是因禍得福!
她眼泛星光地望向兩位師兄,說出了那個夢寐以求的去處:“那我能去草藥園嗎?”
兩位師兄相覷了一眼,猶豫過後最終還是開口:“可以。”
沒想到這麼爽快就同意了,澄意又小心翼翼地問了他們一句:“不會去了草藥園還是乾掃地吧?”
師兄說:“這就要看朔風長老吩咐了,那裡的人事都是他管的。不過今日長老們都去朝賀老祖了,我們帶你去見他座下的長輝師兄吧。你可以先熟悉熟悉。”
不管怎麼樣,隻要能進草藥園都是算是邁進一大步了!
澄意緊跟著表示同意。
碧霄閣下的一處小徑,樓康和鶴叟二人一左一右夾著江長老往前走,兩人皆左手搭著右手,目視前方,一言不發。
江長老被他們夾得局促,索性向前邁了一大步,背轉身來道:“兩位師兄有什麼事就說嘛!這樣一言不發地,多不痛快呀!”
誰知二人相對視了一眼,皆攤攤手說:“沒有呀!”
得!這就是要自己開口了!
江長老沉了口氣說道:“都吩咐下去了,那個小姑娘我們會好好照顧的!鄧長達我也警告了,叫他不要去找人家的麻煩。怎麼樣?滿意了吧!”
鶴叟卻仍是攤攤手:“吔!我們可是什麼都沒說啊!”
“我還派人把她從山門撈了回來,宗門各處的差事任她選,夠仗義了吧!”
話說到這裡,樓康長老點了點頭。暗中能做的都已經做了,這孩子要是夠聰明的話也該會給自己選個肥差。
確認了兩人滿意的臉色,江長老歎道:“她當初能進來,就是憑的一點兒她爹的本門血脈,可誰知她爹是曲幽之啊!那鑒石驗血的時候也不認人呐!”
“鑒石”說的是每位弟子在入門前檢測有無靈根的一件法器,其中滴入過建派以來每一位弟子的血液,因此也可測出被試者是否是本門弟子血脈。
說起曲幽之這個名字,三人皆是一陣的低頭無言,思緒仿佛又回到了那十不存一的血腥戰場,自從那場戰爭過後,幾乎每個宗門都經曆了一場大洗牌,玉瓊宮內變得門閥林立,各自為政,少有像往日那般師兄弟間親睦的時光了。
後來,大家各自發展出了站穩腳跟的手段,自然也就漸行漸遠了。
江長老言道:“不過,鶴師兄,我還是要提醒你一句,若是你想要收這個她當徒弟還是等她煉氣之後再說吧。”
“為何?”鶴叟問。
“一來這是玉瓊宮的傳統,二來現在門內人情複雜,還是不要讓她太出挑,斷靈根不到煉氣就拜師,不免讓人多想啊。”說罷,他意有所指地將大拇指往上伸了伸。
鶴叟會心地點點頭,也覺得他說得有理,便道:“不管門內現今如何,不及故人之子,我等勉力助之吧……時候不早了,我們還是共賀老祖去吧。”
三人便攜手往碧霄閣方向走去。
今日的碧霄閣一改往日清冷孤高的模樣,仿佛褪去素裝換上華服的仕女,展現出彆樣的風采來。
這裡四處掛著各色彩綢,玉瓊宮的青底白璧旗幟隨風搖曳,各門派來賀的彩船擠滿了雲頭,確實是很久未有的盛況。
泰掌門和江長老在前麵招呼著各派的掌門與長老,春風滿麵,意氣風發。
讓他們感到驚奇的是,往次老祖進階時都是一乾不要朝賀的,就連禮物也不會收,這次怎麼轉了性了,突然想要大辦一場。
其實玉靈的想法很簡單,既然那本紅色的魔書查不到什麼頭緒,乾脆就弄個內外一聚,將如今修仙界這些有頭有臉的人都找過來,再用尋氣之法一一探過去,左右也不會有人比他修為更高,不怕被發現。
此時玉靈正在高處遠眺著人群,碧霄閣前的廣場上彙聚著五湖四海前來拜會的宗門,其中不乏一些德高望重的老前輩。
不過很快大家都發現了不對勁,幾艘看起來就異樣的船隻撥開雲霧出現在了眾人眼前,從上下來了幾個打扮怪異麵色不詳的人,甚至其中幾個的肩膀上還縫有骷髏。
看見這些人的到來,在場的修士無不如臨大敵,泰掌門跨越人群走來,對他們橫眉道:“玉瓊宮不歡迎外道修士,各位請回吧!”
見幾人還是不為所動,泰掌門不由加重了語氣:“今日是我家老祖進階朝賀之日,正道同盟皆相會於此,請各位不要不識抬舉!”
“不識抬舉?哼,這就是玉瓊宮的待客之道嗎?”
從邊上又走出一行人,方才開口的正是領頭的哪一位,此人從相貌看來是一個二十出頭的俊俏公子,實力卻已近結丹,這麼恐怖的修煉速度,在正道修士中幾乎是無法想象的。
一看見他的出現,玉瓊宮眾人的臉色更是不好看,因為此人正是當然毀壞護山大陣一角的罪魁禍首,燕赤門的少主——燕陌離。
泰掌門正要發作之際,忽聽得半空中傳來一道清朗的聲音:“是我讓他們來的。”
話音剛落,玉靈飄身而下,出現在了眾人眼前。今日他穿得不再那麼隨性,而是穿了一件青綠色的禮服,挺拔而不失威嚴。
正道眾人見他出現,皆俯首行禮,“見過玉靈老祖。”
當實力夠強時最大的優點就是不用解釋,方才一聽是他請來的這些外道,泰掌門便也隻好偃旗息鼓,不再多說什麼。
那幾艘船裡最大的一隻逐漸靠了岸,從上麵下來一男一女,其餘幾個身著紫衣的侍女並未跟上來。
見這兩人走來,那些外道的修士便也自覺行禮,退到一邊讓開了路。
“見過蕭老祖,姽殃老祖。”
這是兩個元嬰期!外道修行的巔峰,合歡宗的蕭炳之和姽殃!
正道眾人皆不由得緊張起來,自從十幾年前那場大戰以來,真是從沒見過如此詭異的陣仗!正道外道的魁首齊聚一堂,這是要乾什麼?
比起這些人,蕭炳之顯然輕鬆不少,他抬步走到玉靈麵前,拱手道:“恭喜師兄突破元嬰十層大關,今日特與賤內前來敬賀。”
他本就男生女相,一笑起來更有一種妖冶的美。
“承蒙賢伉儷掛念,請!”玉靈抬手請他們向內入座。
那姽殃跟在蕭炳之身後,路過玉靈身旁側目看了他好幾眼,最終還是什麼都沒說。
正道眾人也心懷忐忑地入了座。
玉靈一打響指,諸般樂器無人奏而自鳴,宴席正式開始。
他坐在上首,這整個廳堂內布了數百席,仍可以一覽無餘。
他將尋氣之術逐漸鋪滿了整個廳堂,但意外的是這裡的人並無一個與那魔書中的煞氣有反應。
這些人裡也不乏南方來的修士,難道是單喜童的判斷有誤?
或者是這魔書其實是被那個小輩意外得到的?
他的目光略過在場眾人,卻無意之中對上了蕭炳之,隻見他也微笑著看向自己,四目相對之後,他抬起酒杯與自己示意,玉靈便也還禮。
敏銳的感知讓他察覺到——這個人有問題,而且他似乎是很期待自己能夠接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