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是睡了多久,感到有人推了推自己的肩膀,澄意才努力地睜開沉重的眼皮,發現麵前站著幾個身著玉瓊宮弟子服的女孩,這才懵懵懂懂地想起來自己現在正在玉瓊宮的定春園裡,她們應該就是和自己同舍的幾個外門弟子了。
交談之下得知,其中隻有一人和自己一樣剛來不久,是個臉圓圓的女孩子,叫孫令嬋,其餘人都已經在這裡生活了兩三年了。
兩三年都還在煆體期,恐怕這裡的弟子日常事務十分繁重,根本沒多少時間修煉。自己如果想要快點進階,還得加倍努力才行。
看天色,已經是用晚飯的時分了,澄意隨著同舍的女孩們來到廚房用飯,卻被眼前的場景深深地震撼住了,隻見灶台上的各個木桶裡確實還盛有不少飯菜,但看量肯定是不夠這些女孩們吃的,而且幾張大餐桌上無不杯盤狼藉,湯水飯粒撒了一桌麵。
澄意大睜著眼碰了碰孫令嬋的胳膊,一臉不可置信道:“這是遭賊了嗎?”
孫令嬋歎道:“什麼呀,這是那些男弟子的傑作,每日都是這樣,彆看了快來收拾吧。”
澄意一邊陪著她們收拾,一邊從師姐們的口中得知,這是鄧少通搞的花招,他下令讓男弟子先用飯,又默許他們不用收拾,弄得女弟子們每日要整理殘局不說,動作稍慢一點的都吃不飽飯。
澄意蹙著眉頭想,越是環境惡劣的地方就越愛搞這些分化,定春園中資源有限,施一些小恩小惠於身強體健的男弟子,有利於維持這些人對鄧少通的忠心。看來這地方比自己想象中還要不好呆。
正在大家排隊打飯之際,鄧少通手托著一份豐盛的飯菜走了進來,女弟子們見他進來,很多都低下了頭。隻見他徑直走到澄意麵前,將托盤往前一遞說:“澄意師妹,這份飯是師兄特意給你留的,你可一定要笑納哦!”
澄意的眉頭要蹙不蹙,心裡都要罵娘了,這不是存心讓她當出頭鳥嘛。
往那托盤中略瞄了一眼,這明顯就是管灶台的專門給鄧少通開的小灶,滿滿一碗晶瑩剔透的紅燒肉上麵還掛著油亮亮的鹵汁,和給大夥吃的那木桶裡清湯寡水的菜簡直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感受到周圍師姐們灼熱的目光,澄意推了推那個托盤,婉拒道:“不用了師兄,我最近減重,吃不下這些。”
鄧少通肥碩的臉上堆滿了笑意:“師妹你明天還要打掃山門,辛苦著呢。就收下師兄這份好意吧。”說罷將托盤強硬地往她手中一放,然後得意地揚長而去。
澄意臉都僵了,不知是該哭還是該笑,這賊廝絕對是故意的!
在飯桌上,她看著眼前的那份紅燒肉如坐針氈,大家都坐得離她遠遠的,她身邊一個人都沒有。這鄧少通不知打的什麼鬼主意,不患寡而患不均是最基本的道理,他不可能不明白,將自己從女弟子群體裡孤立出來到底對他有什麼好處?
在大家都埋頭吃飯之際,澄意的腦內飛快旋轉,這個燙手山芋必須要馬上解決。
現在就算她把這碗肉分給大家,恐怕也少有人會領情。
留心觀察了一圈周圍的人,突然被她發現了一位三十來歲的師姐,她坐在最裡側那張長桌的儘頭,那個地方一般都是主位。如果以她為中心來看,師姐們確實是由密到疏依次往下坐的,離她越遠就越被邊緣化,而自己正好就是在最邊緣的一個位置。
沒猜錯的話,這位師姐就是女弟子們的老大了。
心中頓時有了謀算。
她端起那碗紅燒肉,沿著長桌走過去,將肉碗放在那位師姐麵前,說道:“師姐,澄意初來乍到,承蒙鄧師兄抬愛送了我一碗紅燒肉,所謂無功不受祿,我不敢自己獨享,特來分予眾位師姐可好?”
這也許是現在最好的辦法了,找準一位領頭的師姐,把這個決定權交給她,隻要她答應了,那自己也就好做了。
此時,整個廚房鴉雀無聲,大家手上的動作都停了,連碗筷撞擊聲音都沒有,澄意覺得氣氛稍稍有些詭異。
果然,隻見那位師姐麵無表情地用手背將碗往邊上一推,說道:“拿回去,我們不要。”
夜晚,澄意雙眼緊盯著房頂直直地躺著,其他七個姑娘都擠在一起睡,涇渭分明地與她劃開一道距離。回憶起方才在廚房的尷尬場麵,她忍不住連腳趾都蜷縮了起來。
隻是她實在想不通,大家的反應也證實了她沒有找錯人,但那個師姐為什麼拒絕她的示好呢?
左思右想都沒得到答案,無奈之下,她伸出手戳了戳離自己最近的孫令嬋,輕聲問道:“令嬋,你知道剛剛那個師姐為何不理我嗎?”
過了半晌,孫令嬋才用被子抱著頭轉過身來對她說:“你是說婉君師姐嗎?你膽子真大,她最討厭彆人和鄧師兄走得近了。”她又回頭小心翼翼地確認了下大家都沒醒,才敢說,“她和鄧師兄有過節。”
這麼一說,澄意就明白了,看來自己還是太魯莽了,沒有注意這些女孩子和鄧少通的關係。如果要在女弟子中處得好,就必須要和鄧少通劃清界限。
在定春園的日子十分艱苦,幾乎每個女弟子們從睜眼到閉眼的所有時間都被排滿,還時常要忍受鄧少通和他的擁躉們在外飲酒取樂時的吵鬨,大部分人都隻能在睡前才有機會打坐片刻。
而《內觀流光法》的修煉,需要采晨露未乾前初升的第一縷陽氣。澄意每日出門乾活時都會刻意觀察周邊有沒有什麼可以讓她安靜練功的地方,終於被她在距離定春園不遠的地方發現了一座懸崖,那裡正好可以看見初升的太陽。
春夏之時日長,她每天都刻意早醒一個時辰,趕在太陽升起之前到達懸崖,以采得第一縷精氣。練完功後再回到定春園,坐在鏡前仔細梳妝,這樣看起來就像是她為了梳妝打扮而早起一樣。當然,這樣做還有一層用意,她以前太過樸素,如果想要徹底改頭換麵,就必須和以前的自己拉開差距,要讓那些對她有印象的人都認不出她。
“澄意”越和“曲萍兒”不一樣,自己就越安全。
至於鄧少通,這幾日倒是沒再找她。不過有幾個女弟子已經將她每日的精致打扮理解成了刻意去勾引鄧少通的行為,私下裡會暗戳戳罵她是狐狸精,吃飯時經常會被人突然撞一下,找些這種無聊的小茬。
自己的目的是更快變得更強,和這些女弟子們的人際關係雖然不能成為阻擋她的理由,但玉瓊宮的規矩是弟子至少要到了煉氣期,才會分配自己的房間,她不知還要在定春園裡呆多久,多幾個朋友總比多幾個敵人要好。
說實話,她並不討厭這些女孩,她們身處玉瓊宮的最底層,卻同心同德,深刻明白壓迫她們的人是誰,雖然很艱苦,但沒有一個人與鄧少通一起同流合汙。
她清楚地知道自己來玉瓊宮是帶著仇恨來的,她和表哥在山下的時候何嘗不是處於與現在一樣的境地?她越是心裡有恨就越不能被仇恨所吞噬,她不想變成徐濤那樣無情的殺手。也許這個定春園就是她修仙之路上的第一道試煉。
今日和往常一樣,她出門去廚房搶下兩個饅頭後,準時把名牌插進門口的□□口中點卯,然後去牆根邊從其他師兄姐手中搶一根毛儘量多一點的笤帚,沿著山門前後長長的台階從上掃到下,再從下掃到上。
山門下麵有一個小集市,名曰“芨芨集”,很多本門弟子會在下麵支個小攤,賣些丹藥法器之類的,還有一些自己做的小玩意,甚至還有師姐靠賣胭脂水粉發了家,因此這條路上走過的人一直不少。不過這裡賣的都是些小物件,真正拿的出手的東西都在宗門的珍妙軒之內。
日頭已上三竿,天光正好,兩個師姐拾級而上,正在把玩著手中可以照射出不同形狀光影的小球,又有兩個師兄迎麵走來,其中年紀較小的那個手中拿著一副留影卷,問她們道:“兩位師妹,請問有沒有見過這卷中之人?叫曲萍兒的。”
聽到自己曾經的名字,一旁正拿著掃帚的澄意瞬間汗毛倒立,默默將身子背對著他們。
“沒有,這卷上畫的什麼呀?又黑又白,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其中一位師姐道。
“她偷了天極閣中的密卷,掌門正要拿她問罪。據說此人之前會給門內的師姐妹們做些跑腿營生賺賞錢。兩位師妹若有消息,煩請彙報至執事堂。”
居然連她以前在玉瓊宮做過什麼都知道了,澄意的心砰砰直跳,攥著掃把的手都幾乎要不會擺動了。
隻聽另一位師姐輕笑了一下,“門內做這些小營生的外門弟子那麼多,誰記得住她們呀。我看師兄你呀還是去找張靠譜的畫像吧。”說罷兩人擺了擺手走開了。
澄意略鬆了口氣,心想幸好之前也不高調,老愛穿個罩袍擋著臉,加之那些師姐一個個都挺高傲,壓根不會把她一個跑腿小妹放在心上,門內應該是不太會有人認得她了。
正想提著掃帚偷偷溜遠一點,突然一副卷軸擋在她的臉前。
“師妹,你見過這個人嗎?她也是外門弟子,說不定你會熟一點。”
被他一攔,澄意的心臟差點要從嗓子眼裡跳出來,不過看見那卷軸上的人像,她的心就放下了大半。
準確來說那都不是人像,而是各個模糊不清的角度中拚湊出來的一張臉,一部分被煙熏黑了,一部分是扭曲變形的,少有能看得清楚的一部分,上麵還燎動著火光,各處五官比例極不協調,甚至都有些嚇人。
她半帶為難地衝兩人搖搖頭說:“不知道,沒見過。”
“連你們也沒見過啊,那可真是犯了難了。”那個師兄卷起卷軸,無奈道。
“話說師兄你們拿著這樣的畫像,真能找到人嗎?”想起那卷軸上畫的,澄意自己都快笑出來了。
“不知道啊,找不到吧。”
“反正找歸找嘍,就算找不到每日在山裡跑跑也算能交差了。”另一位師兄攤攤手說道。
看見兩位師兄這個辦事態度,澄意就更放心了。
揮彆二人後,她繼續掃著台階,心裡默默想著,那上麵的場景定是從徐濤印象裡複刻的,那家夥是個粗魯武夫,見自己的時候又是大晚上,之後雖是白天但自己的臉上糊的都是碳灰,他一定是記不得自己的長相了。
又逃過了一劫,她心中暗自慶幸,感慨自己該不會真有點什麼氣運在身上吧。
但也隻不過竊喜了一瞬,她突然又想到之前在禁淵之中曾經見過的那位師兄,自己貌似是對他提起過名字的,而且他還明確看清了自己的長相!不得了了,她的心瞬間慌亂起來,現在隻能祈禱人家忘了自己,或者目前不在玉瓊宮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