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門與各位長老料理諸事，正是在主殿。

主殿地勢高，與四周群峰遙遙呼應。大殿門楣上懸掛一塊玄鋒青匾，字跡遒勁如遊龍翻空，上書“天衡殿”三個大字，傳為開宗祖師手筆，其間藏有一縷真意，百年不散。

門口蹲立著兩尊鎏金麒麟，一隻抬爪作勢欲動，一隻靜臥如山，渾然天成。

不知怎地，看著麒麟金光閃閃的眼睛，霖玥忽然生出些看長輩的錯覺，不知這些麒麟年歲幾何。

大殿門扉上鑲嵌一枚古老星盤，周圍環繞許多玄奧的符文線條，正中鐫刻一顆北極星，象征天地之軸，宗門基石，若四方有變，靈光閃爍如星隕，難逃其察。

殿外執拂塵的管事弟子見是霖玥，微微頷首，便轉身入內通報。霖玥邁入殿中，隻覺氣象威嚴，滿堂肅然。

大殿正中設一張烏木祥雲案，案上擺放一器皿，透光如水，卻不知是做什麼用。一幅巨大的山河圖懸掛於大殿正中，山峰處以朱砂點染，有細細看去，有四人立於群峰之巔。畫旁有鏨銀題字：“欻火、謝仙、飛廉、箕伯於蒙山。”

地上擺著兩列雕紋嵌玉椅，椅背祥雲環繞，瑞獸浮雕惟妙惟肖。椅旁柱子上懸一幅對聯，字跡龍飛鳳舞：

“丹台雲氣銜日月，劍道長風破山河”

霖玥一盞茶還未吃完，便見一縷清風拂過，掃去了地上剛落下的落花，花瓣悠悠旋轉後化作虛無，片刻間便不見蹤影。

她循風而望，便見藺坤著一身月白色廣袖長衣，衣袂輕揚，自裡間款步而出。

藺坤察覺她盯著牆上的畫卷，嘴角微微揚起，解釋道：“這是開山長老幻渺所繪。當年開宗立派時，蒙山荒蕪貧瘠，今日這般景象，正如她所期。”

霖玥從畫卷上收回目光，學著楚奕的模樣行禮道：“霖玥特來向師父辭行，預備前去古雲鎮。”

藺坤走到霖玥身邊，打量了一番霖玥的麵色，微微頷首：“看你麵色如常，此行若覺得力不從心，不要逞強。”

說罷，她衣袖輕拂，半空浮現數十根青竹符簽。藺坤手指輕點，符簽宛若群星錯落，隨她手勢分散聚合。

“天地之初，混沌未分，陰陽未立，萬象俱隱。”她目不轉睛，右手取出一根竹簽，指尖一撥，符簽分列成形，排列間恍若暗流湧動。

“掛一以象三。”

“四營而成易。”

藺坤停下動作，凝視符簽排列而成的卦形，眉頭微微一蹙，目光轉向霖玥：“古雲鎮雖是凡人居地，但百年前亦是靈脈彙聚之所。”

“依典籍所載，近百年來，此地靈氣寂靜如常。然數日前我夜觀星象，卻見東南靈光衝天，如烽火動地，恐非凡物所致。”

“此行務必小心，若無必要，切勿輕易暴露修士身份。”

她從袖中找出一塊玉佩遞給霖玥：“此物能感應靈物的氣息，距離越近，玉佩便會有所異動，務必貼身佩戴。”

霖玥接過玉佩，不由得回想起昨日在演武場上對靈力的生疏，心底微動。

藺坤垂目端詳符簽，片刻後才視線落回霖玥身上：“你近來修煉如何？若有異感，務必及時稟報。”

“弟子並無異常。”

藺坤似不動聲色地凝視她片刻，方微微頷首，衣袖輕揚，示意她退下。

走出主殿，霖玥鬆了口氣，指尖觸到腰間懸掛的香囊，心念一動，香囊內景映入腦海：從常用丹藥到一些普通工具，連應急的火折子和乾糧都準備得妥妥當當。

這下便不用再同人打交道了。

山上人來人往，霖玥故技重施，幾次借著人群遮掩走到了山門口。

突然，身後傳來熟悉的呼喚聲。

“師姐，等等！”

霖玥轉頭看去，見遠處一個紅點緩緩放大，紅衣翩然如流光般掠至近前，正是楚奕。

楚奕的發尾隨著動作輕輕甩動，他未等霖玥開口，便一手遞上包裹，“師姐，這些東西我備了幾天，你彆嫌多。”

霖玥打開包裹一看便被震住，楚奕一備驚人，給她裝了個保命全家桶：有治療五毒蟲咬的藥膏，防止疲勞趕路的提神藥丸，甚至還有……一包茶葉。

“這包茶葉算怎麼回事？你怕我在路上累死，還特意備點茶來吊命？”

楚奕抱臂，眉梢輕揚：“師姐有所不知，這是楚某閒來無事親手炒製的好茶。你且帶著，走路時品上一品，回頭告訴我味道如何。若師姐覺著不錯，我便打算師父生辰時送她一盒。”

霖玥目光隨意一掃，注意到包裹一角竟繡著楚家家徽。

“你繡著家徽，是怕我丟了這寶貝，回頭還得挨你數落不成？”

楚奕眼中閃過一絲認真：“古雲鎮那邊據說常有凶獸出沒，我家莊子的仆人們都不敢踏出門一步。你路上小心點，若有事就傳信給我。”

聽他言辭鄭重，霖玥默默合上包裹，抱在懷裡，認真點頭道：“多謝。”

楚奕見她領了情，抬手一揮：“去吧，我在宗門等你凱旋歸來。”

無人察覺，遠處屋簷下一抹黑色袍角隨風輕輕翻動，轉瞬消失無蹤。

季熙祺皺了皺眉，目光深沉。

他聽說了今日練武場上的機鋒，覺得霖玥有些不對勁，卻不知是為什麼。

他默默收回視線，眼下他還有事在身，且藺坤都沒看出不妥來，想必是他多慮了。

主殿裡間靜謐無聲，隻有藺坤輕輕翻動書頁的聲音。

“師尊，東南三洲的供奉已清點完畢，今年的靈石較往年增了兩成。”

“丹房那邊，新一批築基丹已經煉製完成，品相尚佳。另外...”季熙祺頓了頓，“霖玥已經下山去了。”

“嗯。”

“弟子已命人將築基丹分送各峰，至於靈石，是否按往常比例...”

“你看著辦就是。”藺坤不緊不慢地打斷了他的話，“對了，讓人送些清露花來。”

“是。”季熙祺應聲，目光掃過虛掩的房門。日光熏然，藺坤伏案而坐，手中捧著一卷古籍，周圍散落著幾張寫滿符文的紙張。

一陣沉默。

“還有事？”

季熙祺眼神微斂，恭敬道：“無事，弟子告退。”

他轉身離去，腳步聲隱沒在庭院深處斷絕的落花中。

【古雲鎮】

出了蒙山，霖玥特意收斂靈力，以免惹人側目。她尋到一條順水而下的貨船，交了些許路費便登船隨行，漸漸接近古雲鎮。

金鱗般的水影隨浪起伏，兩岸人家依水而居，間或傳來幾聲孩童的笑鬨。幾艘小船迎麵駛來，駕娘衣袖挽至手肘，正熟練地夾泥種藕，姿勢利索，笑聲爽朗，是霖玥在現代不曾見過的風光。

她倚著船欄，低頭望向水麵，微波蕩漾，隻映出她模糊的麵容。

她的香囊裡有一味藥，作“易容散”，吃下後可以隨意改變自己的容貌，她隨便改了個麵容，隻求讓自己儘可能少引人注意些。

船抵碼頭。霖玥起身整理衣衫，順著木梯輕巧地跳上岸。

“靈氣異動、凡人退避、危險靈物……”

思及此，她集中注意力將靈氣推向指尖，指尖隱隱泛起淡淡的光芒，像是某種未被完全點燃的火焰。手指微曲，光芒迅速消散。

“還是不夠熟練。”她輕歎一聲。

古雲鎮地勢偏低，四麵環山，外圍是大片茂密的樹林。樹上的鳥雀雀躍地跳動，行躍間在地上投下清晰的影子。

霖玥一路向前，懷中的玉佩忽然傳來微弱的震動。

她停下腳步，循著靈氣波動的方向望去，不遠處有一條草木深密，人跡罕至的小路。

她腳步輕緩地走向小路深處。未及幾步，一股刺骨的寒意驟然襲來，讓她下意識地抽出長劍。

“是誰！”她厲聲喝道，聲音在寂靜的林中回蕩。無人回應，隻有玉佩的震動愈發急促。

忽然，眼前的景象劇變，原本雜草叢生的小路瞬間變得荒涼破敗，遠處隱約可見一片廢墟。

還有修士？

霖玥靈氣凝聚於劍鋒之上，劍身隱隱泛著冷光，周圍的光線似乎隨著寒意微微扭曲。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腐敗的氣息，霖玥咬牙穩住心神，握緊劍柄，向幻象的中心走去。

幻象中心是一顆枝葉繁茂的樹，一個粗布麻衣的女子正閉目蜷縮在樹下小憩，手中緊攥著一個包袱。

她能感受到這女子體內紊亂卻純淨的靈氣。

一陣微風吹過，女子猛然驚醒，看到霖玥的瞬間便拔腿要跑。

“等等！”霖玥連忙出聲，“我看你麵色蒼白，要不要…”

女子猛地止步，轉過身，手中一把菜刀緊緊握住，聲音裡帶著警惕與怒意：“少裝好心！你怎麼找到這裡來的！”

她握著菜刀的手微微顫抖，似乎已經筋疲力儘，卻仍然警惕地盯住霖玥。

“你的靈氣紊亂，若不調息，怕是撐不過今晚。”

女子語氣更冷：“不用你管！”話音未落，她腳下一軟，踉蹌著後退幾步，顯然已是強弩之末。

霖玥剛想再開口，一陣尖銳的獸吼從遠處傳來，兩人同時向聲音的方向看去，遠處草叢微微搖動，一股濃烈的黑霧正緩緩升起

玉佩的震動驟然加劇，地麵猛地震顫了一下。

女子臉色蒼白，急促地說道：“它來了！”

霖玥心中一凜，目光掃向黑霧升起的方向，霧氣緩緩凝聚，如有生氣一般。

她上前一步，抓住女子的手臂，低聲道：“跟我走！”

二人疾步前行，身後的黑霧卻如跗骨之蛆，緊緊追隨。忽然，一陣尖銳的鳴叫聲劃破夜空，回蕩在林間，像某種淒厲的獸吼，令人心悸。

霖玥猛地回頭，隻見黑霧中隱約浮現出一雙猩紅的光點，伴隨著沉重的咆哮，逐漸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