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鱗二(1 / 1)

“頭還疼嗎?”

祭靈澈聞言一愣,看向他那雙褐色的眼睛。

那眼眸如同一顆溫潤的琥珀,斂去一貫的冰冷,正溫和地看著她。

她細看才發現,此人臉色似乎很不好——是那種血氣虧損,靈力空虛的倦意,竟像是受了很重的傷。

他......受傷了?不應該啊——

她向來嘴硬,從不露怯,微笑道:“區區小傷,早就不——”

話還沒說完,隻覺額頭上一陣冰涼,識海裡的陣痛漸漸舒緩,曲無霽冰涼的靈力緩緩注入她的識海。

祭靈澈握住曲無霽冰涼的手,問道:“春擂結束了?”

曲無霽溫聲道:“還未。”

“你隻昏睡了幾個時辰,明天才是春擂。”

祭靈澈長長呼出一口氣,尋思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

“那......平安觀呢?”她問道。

曲無霽輕輕地捋了捋她的碎發,說道:“已經處理好了,你師兄傷得不重,現在已經醒了。”

“清塵已經被送回太華玉墟醫治了。”

她看著他修長的手指,感覺到前所未有的割裂,於是伸手推他,起身道:"我要去平安觀再看看。"

卻忽然被大力按回床上,曲無霽有些不近人情地道:“平安觀已被夷為平地,你哪也不能去。”

她靜靜看著他,心想,這人果然是腦子有病。

她張了張嘴,本想把那神像的真身和鬼修的複蘇和盤托出,但話到嘴邊,又生生地咽了回去。

不行,那不等於攤牌了嗎?要是讓這家夥知道了她是誰,那算是真完了。

曲無霽把放在案上的藥湯拿過來,白玉製成勺子碰撞碗壁清脆響著,香爐中煙氣嫋嫋升起,柔柔地籠著他,像罩了一層紗,他舀起一勺,輕輕地吹了吹。

祭靈澈愣了愣,立馬伸手去接,剛想說師尊大可不必,勺子已經遞到了她的嘴邊。

她偏過頭道:“我,從不吃湯藥。”

她這人小傷靠挺,大傷靠命,實在不行也隻是把丹藥當糖丸嚼,將劍修人窮命硬的風采展現的淋漓儘致。

曲無霽也不執著,把那個勺子又放回碗中,溫聲道:“婉婉。”

祭靈澈看向他,見他久久不說話,臉色不佳,最終是伸手去接藥碗,笑著說:“不過,師尊給我的,我豈能不喝——”

她去拿碗,結果拿不動。

曲無霽微微一笑:“看來,你還是給為師麵子的。”

他又舀起一勺湯藥送到她嘴邊,祭靈澈看著那勺子:......

不知何故,她總感覺那藥一股子血腥味,曲無霽一勺一勺地喂她,她就這麼一口一口的喝下去。

她簡直不敢想,要是他知道,自己喂的是他的老仇人,得氣成什麼樣。

也不知這藥湯究竟添了什麼,劇痛的識海慢慢平息,不過藥效過於生猛,她竟然咳嗽起來。

曲無霽輕輕地握住她的手腕,凜冽的靈力遊走在四肢百骸,猛烈的痛楚變成了遲緩的鈍痛,她隻覺天旋地轉,竟向旁栽去,卻被一個懷抱緊緊攬住。

混沌中,那股清冷的花香又撲麵而來。

辟寒花。

她記得他很討厭這種花,曾批駁此花不沾煙火,實則脆弱不堪,冰清玉潔之名不過盜名欺世。

也不知道他怎的又沾染了一身花香 。

曲無霽將她緊緊攏在懷中,握著她的手冰涼,靈力不要錢一般往裡灌,祭靈澈靠在他身上,極力地保持神識不渙散,朦朦朧朧間想著,不會被這小子下毒了吧,不由得自言自語道:“好困......”

他就這麼抱著她,將下巴枕在她的肩上,在她耳邊輕輕道:“困了就睡一覺吧,醒來就不痛了。”

在一個深沉的懷抱裡,被那股淩冽又幽微的花香籠罩著,她好像陷入了一個清涼的夢中,明明背靠著不共戴天的死敵,卻莫名其妙地安心,不知不覺竟沉沉地睡了過去。

再一睜眼,那人已不見蹤影。

隻見夕陽斜斜地穿過窗框照進來,雪白的紗帳上金影重疊,她吃力地抬起手,衣領袖口都沾染了淡淡的花香,若有若無地籠罩著她。

她頓了頓,回想剛才發生的事情,竟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這家夥,什麼時候這麼......體貼入微柔情似水?!

簡直細思極恐,不敢細想。

她掀開紗帳,跳下床,踉蹌幾步。

頭還是脹痛,好像有根針在裡麵攪弄一樣,站也站不穩,旁人早已經痛得抱頭哭嚎,神識恍惚,但身為劍修,必有一過人之處,那就是命硬。

她躡手躡腳來到門前,沒開門,把耳朵貼在門上。

隻聽門口有兩個侍立的女弟子正在交頭接耳——

“千真萬確!那花婉婉就是個傻子!”

“噓,休要語人是非,不要聽風就是雨,無憑無據,怎可亂說......”

“誰說我無憑無據?我可也是世家出身,那花家什麼情況,我是一清二楚——”

“她不僅腦子缺根弦,據說人還很......我有外門的人脈,這小丫頭竟然看到長得齊整一些的就流口水走不動路!”

“啊?你是說......首尊大人捧在掌心的寶貝徒弟,竟然是個——”

祭靈澈霍然推開門,把門口正在嚼舌根的二人嚇了一跳,她笑得春風明媚,深鞠一躬:“二位師姐,下午好!”

嚇得二人花容失色,連連擺手:“花......花師妹,我們剛才都是混說的,您、您千萬彆介懷——”

祭靈澈道:“哪裡話,你們又沒說錯,我花婉婉本來腦子就不好,既然是事實,豈能害怕彆人說?”

她眼光一轉,笑得一臉傻氣,一指自己:“但是你看,咱們掌門就品味清奇,好我這一口,你們羨慕嫉妒不?”

她這話一出,那二人頓時愣住,表情如遭雷殛,這種話,實在不像是一個富有涵養並且知道禮義廉恥的首徒所能說出來的。

能給曲無霽丟臉,是她的榮幸。

不丟白不丟。

祭靈澈一撩頭發,笑容滿麵,露出幾顆牙齒,傻氣洋洋地走了。

那兩個女修本是奉命看著她,防止她亂跑的,但她們一愣神的功夫,小傻子身形一轉,就消失在回廊裡,蹤跡難尋。

......

祭靈澈逛了一會才發現,這裡是山腳下的一座彆院,卻不知道這彆院是誰的。

她心裡正盤算著近來發生的種種,首先,那個叩天門的阿星,平安觀事變之後此人竟離奇地失蹤了,實在是不簡單,然後還有陳府眾人身上那濃重的鬼氣,樁樁件件,看似毫無關聯,實則暗含這千絲萬縷的是非,簡直是山雨欲來風滿樓——

她正出神,不料迎麵正撞上一人。

那人卻抓住她的胳膊,喜道:“小賢侄,你醒了啊!可嚇死我了!”

祭靈澈抬眼看向那人,隻見那人個頭不高,幾乎跟花婉婉一般身量,一身綠衣,帶著些許陰柔,外加一張刻意描摹的濃墨重彩的臉,簡直像春天的一株桃花,見誰都是三分笑模樣,眉眼彎彎,討人喜愛。

祭靈澈一怔,說道:“柳......柳世叔?!”

柳葉桃拉著她笑道:“是,是我!”

“昨日在黃金台,首尊大人喚你過來,我就看你眼熟,早就想找你說說話,可惜一直沒有機會,然後忽然又聽說你受了傷,可給我擔心壞了,正想去瞧瞧你,哪成想就在這遇上了!”

祭靈澈一陣頭疼,也不知道這花婉婉和柳家到底有什麼關係,本想溜去陳府探探,哪成想在這被柳葉桃給扣住了,想來一時半會難以脫身。

她傻笑道:“嘿嘿,柳世叔,我還記得你呢——”

柳葉桃的語調很甜,每個字都像是在蜜裡浸過一樣:“婉婉呐,柳叔叔當年給你爹爹當過門客呢,小時候常常見你呢。”

祭靈澈說道:“啊......”

麻煩麻煩,柳葉桃這人看著甜甜美美,實際上蜜裡淬著毒,精明又聰慧,稍有不甚就會被他看出破綻。

此人出身寒微,據說原本甚至不姓柳,早年間混跡各大世家當門客,縱橫捭闔長袖善舞,後來又與大世家柳家攀上親戚,柳家主膝下又無子,仙逝後他乘勢而上,竟然真叫他當起名不正言不順的柳家主來!

柳葉桃言語幾分真情流露,說道:“當年令尊仙逝後,我就一直掛念著你,聽說你進了太華玉墟,竟然沒有機會得見——這些年你還好吧?”

也不知道他怎麼這麼多話,絮絮叨叨,祭靈澈一邊裝傻敷衍他,一邊用餘光瞟著四周,她問道:“柳叔叔,我一醒來就在這了,這裡到底是哪裡啊。”

柳葉桃笑著:“這處彆院,原是是古樓主的產業,後來由他贈送給仙盟了。”

祭靈澈心中了然,怪不得這麼豪氣。

這裡說的樓主,名古潮音,就是鐵劍鎮上那座“白玉樓”的主人,是名副其實的大富翁,產業遍天下。

二人攀談之間,忽然遠處吵將起來。

“跑了?!”

一人粗聲怒罵道:“蠢貨!連個凡人都看不住?!”

隻聽長劍霍然出鞘的聲音——

幾人驚恐道:“家主!饒命啊家主!玄女殿下她——”

手起刀落,血濺三尺,聲音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