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爻三(1 / 1)

長階涼,槐花香,風移影動,樹木嘩啦啦作響,陽光曲曲折折地從廊下透出來。

柔和清風吹拂,片片花瓣自春風中悠悠飄落,祭靈澈伸出手,輕輕的托住了它。

她低頭看著手心裡的輕紅花瓣,雪白的袖角在風中微微搖曳。

到底是活著的感覺好啊! !!

祭靈看著簸箕裡滿滿的樹葉,想道,花婉婉雖然是個小傻子,但是身體素質還挺好。

沒築基,就是個肉體凡胎,一口氣乾了這麼多活也不疲倦。

她不動聲色地引氣入體,靈氣流轉周身,竟毫不滯澀,這麼看來就連結丹也指日可待啊!

她看著石階上的宮殿,琉璃為瓦,氣勢恢宏,在太陽下靈光流轉,殿門上方,懸掛著一塊古樸的匾額,其上書有“督查司”三字。

戳了戳薛映雪:“師姐,這是誰的法府啊。”

薛映雪說道:“是殷督查的。”

“殷……”祭靈澈眯起眼睛重複道。

忽然,祭靈澈眼光一動,拉著薛映雪猛地像旁邊撤了一步,隻見一盆汙水從台階上兜頭潑下來,正潑在二人剛立足的位置!

隻聽一道女聲語調軟軟媚媚,卻分外尖銳淩厲,帶著輕蔑鄙夷的涼意:“給我清理乾淨,要是臟了督查的腳,仔細你們的皮。”

祭靈澈皺眉抬起頭,那一個女修站在石階上,那人身材高挑,鳳眼眼角上挑,顯著分外妖嬈,人未到香先至。

其衣著與外門弟子純白的袍子不同,領口袖口布滿赤色雲紋,想來應該是內門弟子。

她一見花婉婉,鼻孔裡便重重地哼出一聲,像是見到了什麼臟東西,她手指一點,從牙尖裡擠出幾個字:“臭傻子,死花癡,給我滾遠點!”

祭靈澈被罵得莫名其妙,果然人在無語的時候是會笑的。

拿著簸箕回來的趙祁連正看見這一幕,指著那人破口大罵:“鄭紅橋!又是你這個賤人!你尿失禁嗎?如廁不知道去茅房?”

鄭紅橋雖吟吟笑著,卻帶著幾分狠意:“呦,一個連正經師父都不配有的外門雜碎,誰給你的膽子這麼對我說話?”

世人都說邪修陰險狡詐,師門不睦,自相殘殺之事常有。

看著身為名門正派,卻劍拔弩張的幾人,祭靈澈挑了挑眉,覺得十分有趣。

外門,內門,入室,親傳。

像太華玉墟這種頂級宗門,連外門弟子都是萬裡挑一,若是能進內門,便可以被稱一句天才了。

若是能受長老甚至掌門青眼,被收為入室,親傳,那可是天資才乾機遇都缺一不可的。

祭靈澈雖然不知道名門正派裡的等級具體是如何的,但外門弟子無疑是最末等,向來受儘欺辱。

鄭紅橋不僅是內門弟子,更是仙盟督查的入室弟子,又出身世家,嬌生慣養,為人傲慢刻薄,貫會踩高捧低,時常欺辱小弟子,旁人把她當瘟神,恨不得繞路走。

可是趙祁連喜逞口舌之快,又俠肝義膽最愛多管閒事,一來二去,是徹底得罪了鄭紅橋。

趙祁連擼起袖子:“你個賤人,我今天非叫你把這盆水都舔乾淨!”

鄭紅橋勾唇冷笑:“雜碎,一個剛築基的蠢貨,全身上下就長了個舌頭吧?”

趙祁連怒極反笑,刷地把拔劍出鞘,劍指鄭紅橋,薛映雪驚道:“趙二,快把劍放下,這裡可是督查司!”

鄭紅橋看見劍光,笑道:“好啊,你是先動手的,被我殺了也不冤枉——”

她隻一勾手指,趙祁連的劍,便刷地飛了出去,然後並指一劃:“仙道,縛!”,

趙祁連膝蓋發軟,撲通跪倒在地,被死死壓在地上。

趙祁連:“我日你大爺,給我放開——”

鄭紅橋上前一步,抬手就抽了趙祁連一個嘴巴,貫徹靈力,打得趙祁連嘴角冒血。

祭靈澈心中道:“趙祁連這家夥,築基越級打金丹,一看腦子不太行。”

這時,一片花瓣幽幽地從她眼前飄落,她眯起眼睛一勾唇角,對著花瓣輕輕地吹出一口氣。

隻見那花瓣刷地化為光箭,飛速射出去,無聲無息地紮在鄭紅橋小腿上,然後化作虛無。

隻聽鄭紅橋嚎叫一聲,一個沒站穩,竟直接從石階上滾落下去,幾個翻滾,直接倒在她剛才潑下來的汙水裡。

她“是誰,誰!”地亂叫,頭發披散,分寸全失,她不可置信地捂住自己的小腿,結果發現隻有一道又深又長的傷口,卻沒有任何暗器。

祭靈澈一蹦一跳地去扶她,擺出不解世故的傻樣:“呀!這位姐姐好大歲數走路怎麼還摔跤呢?”

她笑得眉眼彎彎在鄭紅橋耳邊小聲說:“婉婉,從四歲開始就不摔跤了哦。”

鄭紅橋怒不可遏,“你、你……”,她什麼話也沒說出來,她看見祭靈澈的臟手已經把她的白衣染了一大片黑,猛地一推她:“滾開,臭傻子!”

祭靈澈順勢摔在地上,“啊啊”大哭起來。

薛映雪趕緊上前來,拍著祭靈澈的後背,像哄孩子那樣哄她:“師妹,不哭,咱不理她,咱們走。”

“在吵什麼?”忽然,一道冰冷鋒利的女音傳來,帶著不容質疑的威壓。

“師、師尊……”鄭紅橋趕緊整理儀容,一瘸一拐地站起來。

祭靈澈止住聲音,一轉頭,隻見石階的儘頭,一紅袍女子抱臂站著,氣質高絕,雖容顏秀麗,身姿卻挺拔修長,往那一站,宛若一柄劍插在鞘中,不見鋒芒,卻依舊銳利逼人,令人生不出半分狎昵輕慢的心思。

那人眼尾上挑,眼睛微微眯起,一雙狐狸眼,似乎總含著笑意,而左臉覆著半塊鎏金的金絲麵具,擋住大半張麵容,像是在遮擋什麼。

祭靈澈知道,那麵具遮擋的,是一條長長的疤,從下巴直到眼角……

殷素,果然是她,祭靈澈心中道。

果然,有其師必有其徒。

殷素嘴角含著笑意,聲音卻不帶溫度:“你腿怎麼了?”

鄭紅橋:“弟子……弟子也不知道!”

殷素看了看她的傷口,冷哼了一聲,目光毒辣地掃視眾人,最終目光落在祭靈澈身上:“你,叫什麼名字?”

祭靈澈裝傻不答,隻是偏著頭目光呆滯地看著她,薛映雪忙替她答道:“稟督查大人,這是我師妹,名叫花婉婉。”

“花婉婉。”殷素笑眯眯地重複著。

薛映雪忙道:“督查大人勿怪!我師妹她受過傷,所以有些顛三倒四的。”

殷素冷冷地笑著,看著冒著傻氣的花婉婉,有些意味深長,然後什麼也沒說,轉身走了。

鄭紅橋囁嚅道:“師尊……”,她立馬跟了上去。

……

早上讀書。

中午掃地。

晚上練劍。

日複一日,年複一年。

原來太華玉墟外門弟子的生活就是如此空虛……

不過對於第一次當傻子的祭靈澈,那可真是妙趣叢生,不亦樂乎。

整日裡裝瘋賣傻,撒潑打諢,天天站在門口用簪子剔牙,看見不順眼的就啐他一口。

不得不說,腦子有病就是乾什麼都方便。

她本來應該立馬離開太華玉墟這個倒黴地方,以免夜長夢多,卻被硬生生拖了幾天。

祭靈澈坐在樹下,下意識地抬手摸向心口,卻摸了個空。

她愣了一下,才想起那玉佩碎掉了。

她抬起頭,不遠處的那座山峰,便是廣爻峰,她看著那座山正出神。

她想,那座山上有好漂亮的桃林,四季不敗,滿山遍野桃夭翩飛,用那裡桃花釀成的酒入口甘甜又不醉人,可她後來遍尋天下都再也找不到了。

那時,她還沒與曲無霽反目成仇,她成日裡躺在桃樹下。

那個時候,她還會笑著叫他商徵。

這時,幾個內門男弟子結隊走過,正談論著什麼——

在路過花婉婉身前時,故意發出響亮的笑聲。

“李兄,你不快走兩步當心被小傻子纏上了!”

“哎呀哎呀,王兄,她馬上要站起來追你啦!”

“……”

有人吹出響亮的口哨,笑嘻嘻地看著祭靈澈。

祭靈澈麵無表情,看著幾人。

幾人也不覺得自討沒趣,依舊大聲笑著向前走,結果沒走幾步,所有人頓時左腳拌右腳,一個推一個,像下餃子一般,全都栽進池塘裡,一時水花飛濺,幾人喊成一片:

“哎呦我,我的腳,我的腰,被什麼玩意紮了……”

“我、我怎麼動不了了?!”

“救命啊……我……不會……遊……”

“咕嘟咕嘟……”

祭靈澈懶懶地站起來,走到池塘邊好整以暇地欣賞。

她幽幽想道,自己大抵是死過一回,明明向來是恣意妄為殺人不眨眼,現在竟然對死亡有了敬畏之心。

時至今日,那種剜心刮骨,生魂俱焚的痛依舊令她膽寒。

要不然以她的脾氣,高低得把那池塘的水燒開,把那幾個人煮成真餃子。

“哎?那邊在乾什麼,這邊不是禁止野浴嗎?”祭靈澈聽到不遠處有人嚷起來。

“喂!你們幾個,在乾什麼,快點出來,仔細被督查的人看到!”

“嘶……可是我怎麼看著這幾個人像是溺水了呢……”

“真是讓人笑掉大牙了,咱們太華玉墟的修士怎麼會溺水呢……”

“彆笑了,彆笑了,呲個大牙,你他娘的看不出來這幾個人中法術了?!”

“愣著乾什麼趕緊撈人啊!”

……

岸邊烏泱泱圍過來好多人,祭靈澈擠在人群裡,忽然她神色一凜,竟推開人群,撲通一聲紮進水裡!

“這怎麼還有自己往裡跳的呢?腦子有病吧?!”

“喂!是那個、那個……外門的小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