泠然循聲望去。
那人一身素衣,麵若冠玉,唇含春風。眉目間舒展開一段風流,眼眸亮的驚人。
他手持一柄折扇,緩緩搖曳間,風雅自現。那扇子在陽光輕灑之下顯露出絲絲縷縷的波光粼粼。
泠然定眼一看,才發現,那扇麵邊緣綴著一圈金線。
她瞪了眼一旁麵色仍是不善的歲晏,起身與這人到了一個偏僻的角落。
他不疾不徐地開了口:“方才在下似乎聽到,姑娘要去平州?”
泠然望著他,點了點頭。方才,她已經做出了決定。
前路不知多少險阻,若在第一關都擺成這樣,又怎能有勇氣麵對後麵的任務?
況且,她的保護機製尚在。至少自己不會有性命之虞。
擺爛的事還是先算了,三個月之後再說吧。
這人單手把扇子收了,收斂起了那副散漫的神色,道:“在下墨衡,也想去平州。不知可與你們二人做個伴?”
泠然卻是一驚:“平州如此凶險,你為何想去?”
墨衡反問道:“那姑娘又是為何要去?”
見泠然不語,他語氣緩和下來:“我是個商人。本就逐利。平州中的商鋪那麼多。若是能進去拿些財物,便也能大賺一筆。”
他上前一步,與泠然離得更近:“況且,就算死了,也能與姑娘死在一處,做隻風流鬼了。如此算下來,無論如何也虧不了本。”
泠然覺得他這話中疑竇頗多,但多個人總算多份力量。終還是點頭應了。
她帶著墨衡回到小案前。
歲晏瞥了他們一眼,懶得說話。
墨衡倒是熱情,一把握住了歲晏的手,連晃了幾下,道:“接下來的日子,多多關照啊。”
歲晏倒是極有耐心地等他晃完,抽出手,轉向泠然:“?”
泠然忽然就有種做賊心虛的感覺,乾笑了兩聲道:“我已經決定要去平州了。他呢,剛好也要去。咱們做個伴,也能安全點,是吧。”
歲晏看上去還想說什麼,但終究還是沒有開口。深吸了一口氣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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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走到州界碑處時,已是日中,陽炎甚盛,光華眩目。
也虧得泠然身上的天蠶紈衣乃姑射山特製,她隻覺周身清涼,但頭頂還是好像在噴火。
向左看,歲晏一身黑衣,神情仍是萬年不變的冰冷。看不出累不累。
向右看,墨衡青衣已然被洇濕了一層。麵上笑著,手中那把扇子卻是搖的越來越歡了。
泠然小步跳著,一會兒看看這個,一會兒看看那個,覺得挺有意思。
忽然,她隻覺得眼前一黑。
泠然本以為這副身體太過虛弱,走了這麼久便要暈倒了。正準備換個姿勢側著倒下以免受傷,卻察覺出幾分不對來。
那墨色竟然翻湧著,變化著。
這是她眼前真實的畫麵!
空氣中彌漫的黑色,濃淡不一,宛如一副被惡意扭曲的畫卷。那些濃稠之處,沉重而粘膩,幾乎要凝固成實質,令人喘不過氣來。而稍顯稀薄的地方,絲絲縷縷的血色摻雜其中,如同破碎的靈魂,在絕望中掙紮、哀號。
這是平州千萬魂靈彙成的魔瘴!
泠然向界碑下方看去。隻見本來尋常的碎石地麵訇然中開,一道黑色的血跡歪歪扭扭地蔓延著。
將他們三人如今所在的地方與方才熾焰灼人的青州分隔開來。
係統的聲音響起:“平州副本,正式開啟。”
腳下的大地猶自顫動,似有無形之力欲將其撕裂。搖搖晃晃中,泠然隻覺四周的溫度驟然降下,寒氣如細針般鑽入每個縫隙。
她費勁氣力穩住身形,好不容易站穩,頭向上一抬——
對上了歲晏饒有興味的眼神。
他和她一樣狼狽不堪,但站的卻一直很直:“你怕了?”
所謂的三界第一神女,原來也不過這種水平。
泠然迎著寒風,艱難地吐字:“我沒有。”
歲晏有意激她:“如今這種情況,你何必掙紮。使個法術不就能輕鬆解決。”
泠然真是哭笑不得,他到了這種時候竟還想著要奪她的法力!
不是她不想,而是她回想自己修煉那幾日的成果,竟未找到合適的法子。
腳下的顫抖終於停了。
泠然喘了口氣,撥了撥自己散亂的發絲。
平複心情後,她才發現有什麼地方不對。
墨衡不見了!
她正要同歲晏說一聲,卻忽然覺得身子一輕。
自己竟是被一陣突如其來的狂風卷到天上去了!
這風愈來愈大,邪氣撲麵,激得泠然在空中直睜不開眼。
恍恍惚惚間,她好像聽到魂靈低聲的吟唱——
“魂羈異鄉身似寄,靈斷他方心未已。歸期杳如鶴散空,不知何年返故裡。”
這聲音起初極柔和,像極了喁喁竊語,可漸漸地,越來越尖利高亢,泠然隻覺得自己的耳膜就快要被戳破了。
慌亂無措之餘,她隻覺身旁碰見個什麼東西。此時也顧不得三七二十一了,急忙抓住。
為了使自己不太被動,泠然抓到後,特意摩挲了兩下,可這一摸才更覺嚇人。
這是隻屬於人的,溫熱的手!
泠然大驚,正要甩開,卻不料那隻手先自掙脫了自己。
她聽到歲晏初聽溫柔,再聽嫌棄的聲音:“是我,彆叫。”
隨即一雙手輕輕地覆上她的雙耳,阻斷了外界的喧囂不平。
泠然睜不開眼,也聽不清楚,但卻意外地安下心來。
不知道這風,會帶領他們到什麼地方去。
兩人又在空中飄零了許久。突然,如它來時那樣,風停了。
泠然覺得自己如一片枯葉,止不住地向下墜,所有的尖叫都被湮在了喉嚨中,欲出不得。
她重重地跌在地上,卻沒有迎來自己想象中的疼痛。
泠然調整好呼吸,一個翻身,腳踩在地上,卻覺得哪裡不對。
欸?這地怎麼是軟的呀?
“從我身上起來。”
依舊是歲晏那啐了冰的聲音。
泠然被嚇得一激靈,手腳發軟,不由得癱在了他身上。她害怕歲晏一把將她掀下去,不等他說,連忙一個翻身跌到地上。
痛啊!
邪氣在近地麵處好像輕了不少,泠然緩了一會兒便睜開了眼睛。
她看著滿身塵土、眼露殺氣的歲晏,不自覺地笑了出聲。
真不知道,要是他未來的下屬知道了他們殺人如麻、心狠手辣的魔王竟然如此狼狽過,會是什麼表情。
反正她覺得挺好笑的。
未來的大魔頭·歲晏還是那副冷冷的姿態看著她,內心卻是波瀾起伏。
等他學到本事、去了魔界之後,不光要報昔日之仇,還要把眼前這個嘲笑他的半吊子“神女”綁起來打上一頓!
他心中如此想著,麵上不顯,甚至還善意地提醒了泠然一句:“麵紗。”
畢竟,他們現在可是一條繩子上的螞蚱,何不算一種程度上的生死與共呢。
泠然摸了下自己的臉,摸到的果真隻有塵土,而非麵紗。
歲晏之前根本不認得她,假成親時也見過她的臉,想來應該無事。
如今平州城中怕是沒有活物,這也不是她所擔憂的地方。
她唯一擔心的,是墨衡。
家家戶戶皆供神女畫像,虔誠敬奉。那畫像確實有所失真,但與她的容貌卻還是有幾分相似。
如果墨衡先前認得她,看到她如今性格這樣,未免也會心生疑竇。
泠然拿衣袖擦了擦臉上的塵土,又主動幫歲晏也擦了。接下來還不知會發生什麼,她完全顧不上扭捏,主動離歲晏遠了點,道:“我跟你說件事。”
沒有麵紗的遮蓋,她衝著歲晏粲然一笑,臉頰上泛起兩個淡淡的梨渦。
這笑意將她眸子中慣有的清淡衝散了幾分,似是寒星轉暖。
歲晏不語,隻是看她一眼。泠然見他並未出言嘲諷,連忙趁熱打鐵。
“是這樣,你也知道,我是三界第一神女嘛...自然是有點偶像包袱的。”
歲晏輕哼一聲,似是要轉過頭去,不再聽她胡言亂語。
泠然心一橫,言語如流水般傾瀉而出:“你一定要聽完呀。我麵紗掉了,這身份怕是也藏不住了。以後我在其他人麵前,就要維護我的形象。稍微高冷點。”
高貴的神女臉上的灰仍未擦乾淨,像隻流浪的花貓。卻又叉著腰,裝成一隻威風的老虎:“你,到時候不許偷笑,不許揭穿我!”
歲晏看著她,沒有說話。
為什麼她的性格與世人口中完全不一樣?
他愈發覺得,這位“神女”身上,隱藏著巨大的秘密。
良久,他點了點頭。
泠然本隻是想恐嚇恐嚇他,之後再循循善誘,卻不料他如此輕巧地便答應了。
少年魔王,還真與他以後的樣子十分不一樣......
她剛想再說幾句好話討好他,以免日後攻略失敗,自己死的太慘。卻不料歲晏搖了搖頭。
他這是反悔了嗎?
歲晏看著她的笑容僵硬下來,臉色由紅轉青,忍不住低笑了一聲。
他忽然心情極好:“我答應了,是叫你停下來而已。”
泠然忙鬆了一口氣,與歲晏一同艱難地站了起來。
“我們快去找墨衡!”
邪氣雖然輕了,可那魔瘴卻依舊極盛。遮掩住了二人的視線。除了能隱約看見歲晏的輪廓,泠然仍是兩眼一抹黑。
既是伸手不見五指,她自然不知道該往哪個方向走。猶豫許久,正想拉著歲晏隨便向前走一段,卻忽聞前方傳來一個沙啞地難辨男女的聲音——
“二位要尋的人,可是老嫗屋內那位薄情郎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