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神在上,詒爾多福(1 / 1)

正是月黑風高夜,虞清也提著裝滿東珠的布袋,另一手執十天木劍,輕著腳步從草叢中穿過,探著四周的動靜。

“鼠妖極為狡猾,膽子又小,一向喜歡躲在犄角旮旯裡,你們妖妖之間有特殊的關聯,快幫我找找鼠窩在哪?”虞清也轉身道。

鮫人虛弱地跟在她身後,聽她這樣講,厭惡地皺起眉,“彆把我跟這種東西混為一談。”

“怎麼,妖妖之間也有三六九等?”虞清也問。

鮫人一時無言,索性閉嘴。

虞清也笑了聲,“你不說,我也能找到在哪,但你吞入腹中的那顆丹藥,可是…”

尾音拉長,隱隱有威脅的意味,鮫人瞥了她一眼,想到那一袋由淚化成的東珠,他不情不願地開了口,“西南角。”

虞清也麵朝西南角走去,在一處堆起乾草枯木的隱蔽之處停住,“看來就是這裡了。”

她揮動十天劍,刮起的劍風掀翻了這些乾草枯木,而在其下,是個不大不小的洞穴,裡頭塞著破布爛衣,窩著幾隻幼鼠。

鮫人看過去,語氣淡淡,“這些鼠妖尚且年幼,你…”

“吾以吾劍,鎮妖邪。”

十天劍尖直指鼠穴,衝出刺眼白光,一下籠罩住了整個鼠窩,以及那幾隻幼小的、緊緊窩在一處的鼠妖。

不過幾息間,刺鼻的黑煙自鼠穴中冒出,虞清也收回十天,退了好幾步。

“就這麼殺了?”鮫人望著那片,輕輕“嘖”了聲,“真是狠心啊。”

“雖年幼,但它們身上已沾染血腥,它們身上有無辜之人的性命,並不無辜。”虞清也道。

鮫人輕嗤,“這麼說來,道長是救錯了妖。”

“此話怎講?”

鮫人朝她走去幾步,俯身湊過去,鬆鬆垮垮的外衣堪堪披在身上,又滑到了胳膊那,他在她耳旁低語,“我也殺過人,道長察覺不出來嗎?”

“是麼,我從不冤枉人。”

虞清也對他的靠近不甚在意,反而又湊近了些,在他頸側輕輕嗅了嗅,“你身上的氣味和那些鼠妖可不一樣。”

“哪裡不一樣?”

“那些鼠妖身上有腥臭之味,而你身上…有清香,你雖殺過人,但想來也是殺窮凶極惡之人,這樣看,你算是除害了。”

虞清也說著,提住他衣衫的一角,幫他往上提了提。

舉止甚微,但難免觸碰到些冰涼的肌膚,鮫人猛地朝後退去,臉色微紅,又羞又惱,“流氓。”

“是你先撩撥的我。”虞清也覺著自己坦坦蕩蕩,“這位…對了,你叫什麼?”

鮫人垂下的眼眸向□□去,盯著冒煙的鼠穴愣了神,“不知。”

“沒名字啊,那…我給你取一個如何?”

“嗯。”

“觀你麵相苦,小時候是受了不少苦頭,我既救了你,今後也不會不管你,你日後跟著我姓,虞……虞之恒。”

鮫人的目光微微一頓,極快地閃過近乎訝然的神情,隨即又變得不解和困惑,裹挾著更為複雜的情緒,但很快又克製住,藏在一汪清水之下。

虞清也早轉過身去,絮絮叨叨,“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天神在上,詒爾多福。”

……

“黎安城下雀門、雲隱、丹青、七寶四縣,共縣兵四千三百餘人,分三路往雲隱範家村,快則兩日同至,慢則三日。”

“我們暫且不知水賊之眾寡,倘若需長戰,糧草之事,恐怕還要慎重考慮。”

今日天朗氣清,暖陽透過枝葉落下,不覺炎熱煩悶,院裡的石桌上攤開幾冊竹簡,楚長風附著身,邊說著,手指邊從竹簡上滑過。

楚昭坐在他身側,回道:“糧草之事,確實麻煩,範家村中並無存糧,縣兵所需糧草,得從彆處運來。”

“能從什麼地方?”楚長風歎了聲氣,慢慢坐到椅子上,“四千多人的口糧啊,可不是一個小數目。”

他頓了頓,又道:“再說了,是要備多少,十天,半個月,還是更久,昭昭,難啊。”

兩人一時無言,看著桌上的竹簡,嘴角抿成了條艱澀的線。

“喲,大清早的,兩人傻坐在那做什麼?”

虞清也的聲音從院外傳來,轉眼間,人已走了進來,她左瞧瞧這個,右看看那個,道:“有何難事,我給你們算一卦。”

“那麻煩虞姑娘了。”楚長風是聽說過她給自家父親算過卦的,也想試一試。

“可以,算一卦,一塊銀錠。”虞清也道。

楚長風好奇的心收了回去。

楚昭看向她,“不是剛給了你很多,花完了?”

“是啊,養了條魚,費錢。”

兩人朝虞清也身後看去,這才看到躲在樹蔭底擋太陽的虞之恒,那張精雕玉琢、極為奪目的臉。

他身上所穿長袍極為昂貴,乃是價值千金的雲錦布所製,在衣袖處還繡了精致的雲紋,腰身的仙鶴更是栩栩如生。

虞清也指了指他,“他這身衣袍,花了我整整十兩。”

楚昭試探問道:“銀子?”

虞清也麵無表情,“金子。”

“咳咳咳…”楚昭嗆到了,她的語氣不容置喙,“賣了。”

楚長風亦是喃喃,“一兩金子是十兩銀子,十兩金子是一百兩銀子,一百兩,足足一百兩,我一年俸祿也不過這些,這衣袍是拿金子做的?”

虞清也摸摸鼻尖,“差不多。”

楚昭問:“等等,你哪來這麼多錢?”

“說起來這個事吧,還挺複雜,買衣袍的金子是賣東珠得來的,這東珠是我的,但也是他的。”虞清也回道。

就著這話,楚昭思索一番,道:“你們私定終身了?”

虞清也:“……”

虞鮫人:“……”

看二人神情,楚昭連換了個說法,“那什麼你的他的,算了,這東珠還有嗎?”

“缺錢啊。”虞清也道。

“缺糧草。”楚昭道。

虞清也沉思片刻,道:“就算我們有錢了,沒準也買不到糧草,是這個意思嗎?”

楚家兄妹齊齊點頭。

“聽上去是件麻煩事,這樣吧,你們把銀子給我,糧草的事,我給你們想法子。”虞清也說道。

“你?”楚昭略有狐疑地看著她。

這人不僅會算卦除妖,還能籌糧?

虞清也上前坐到她身邊,“楚寨主,我這麼靠譜的人,你不謝天謝地,感恩戴德,還在這猶豫什麼?”

楚昭看了眼穿著“金子”的虞之恒,對她的話半信半疑,這麼靠譜的人,會一時頭腦發昏,買身這般貴的衣袍?

“就這麼說定了。”虞清也敲定此事。

“行吧。”楚昭勉強答應,又問:“鼠妖的事可解決了?”

虞清也給自己倒了杯涼茶,抿了口,回道:“還差兩隻大的,小的都解決了。”

“鼠妖在雀門興風作浪多時,你行事定要小心。”楚昭道。

聞言,在樹下乘涼的虞之恒冷笑了聲。

楚家兄妹看過去,好似在說“怎麼了”。

“你們倒是問問這位道長,乾了些什麼好事。”虞之恒說罷,靠著樹乾閉眼假寐。

楚昭輕呼口氣,“乾了什麼好事?”

“我能乾什麼好事?”虞清也解下腰間的錢袋,在那一顆一顆樹著餘下的東珠,“我尋到鼠窩時,兩隻大的並不在那,應當是給小的出去覓食了。”

楚昭:“所以?”

“所以為了早些抓到它們,我將它們孩子的骨灰帶在身上,要不了多久,它們就會來找我尋仇了。”

虞清也心滿意足地將東珠放回去,小心將錢袋彆回腰間,“多好,不出院門,就能除掉作亂的妖怪,甚合我意。”

楚昭:“……”

楚長風:“……”

靠樹邊的虞之恒,“說了你們不信,還非要聽,我勸你們這些天都彆出門,免得在路上碰到點什麼。”

鼠妖的氣味已經填滿整個太守府了。

……

“古有雲,南海水有鮫人,水居如魚,不廢織績,其眼能泣珠。”【注1】

幽靜的小院可聞水聲,自開合的花窗邊,有從山上引來的溪水涓涓,積在假山後一角,有霧氣繚繞,成了一口清泉。

一盞精巧的荷花燈漂浮著水麵上,幾尾紅色錦鯉停留在其下,忽而驚動,朝四處逃竄,晃開層層水波。

虞清也靠在窗邊的軟塌上,手執一卷誌怪話本,半白的長發披散下來,垂在了身前。

“看來很早就有人發現,鮫人是個聚寶盆呢。”虞清也說著,稍稍側過臉,對假山後的鮫人說道:“哭出來了沒?”

“虞清也,你是不是有病!”虞之恒眼眸森然,低頭看了眼捆在魚尾上的綢緞,嗓音裡壓抑著怒氣。

那顆丹藥不足以治好他身上的傷,他此刻正是虛弱的時候,沒想到這人居然乘虛而入,將他綁在了清泉旁。

“彆亂動,你還想不想療傷?”虞清也道。

“誰療傷是這樣的?”

“虞之恒,你想要的衣袍我給你買了,你想吃的八寶魚,昨夜從郊外回來後,我也帶你去吃過了,世上有我這麼好的人,你還要我怎樣,不過是叫你掉幾滴眼淚,會給你補回來的。”虞清也說得理直氣壯。

“幾滴?”

虞之恒的聲音隱隱發顫,他低下頭,看著被掐青一塊的胳膊,想到昨夜有些人的惡行,氣呼呼地背過身去。

“我可是和楚昭誇下海口,幫他們解決糧草之事,虞之恒,你可不能拖我後腿。”虞清也道。

“這兩件事有什麼關係嗎?”虞之恒翻了個白眼,自己貪財就貪財,還用這種冠冕堂皇的借口。

“這世道,眾人多行明哲保身之計,倉廩實者,多富貴之家,如今要打仗,這些有錢人心眼子一個比一個多,不會輕易將糧草賣給我們。”虞清也道。

她從軟塌上起身,慢悠悠地將書卷放回了櫃中,“他們不缺錢,缺稀罕物,缺能保住他們財富的權勢。”

虞之恒仔細聽著,眸光漸深。

“要不了多久,便是青州郡主的生辰,有多少人就等著那日,獻上獨一無二的生辰禮,好全了自己飛黃騰達之願。”

虞之恒又是聲冷笑,“青州郡主什麼好東西沒見過,區區幾顆東珠,算什麼獨一無二的生辰禮?”

“這可不是什麼普通的東珠。”

虞清也的聲音抬高了些,“鮫人之淚,可延年益壽,永葆青春,更會有吉星扶持,得此珠者得天下。”

虞之恒:“…異想天開。”

“古往今來,再普通的東西,這樣一造勢,不就變得不普通了。”

“虞清也。”沉默半響的虞之恒開口。

“嗯?”

虞之恒眸色沉沉,“你想要大肆斂財屯糧,你想做的,可不僅僅是擊退水賊那麼簡單…彆玩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