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臨,連綿的山巒鋪了一路枯樹,月光冰冷刺骨,照在了疲倦的車馬上,趕路的隨從困乏不堪。
突然聽到什麼聲響,他們快要閉上的眼睛猛地睜開,搖搖晃晃的身形也穩在了馬上,拔出腰間的劍吼道:“什麼人,出來!”
風止,無人回應,唯餘細微的“沙沙”聲慢慢停歇。
馬車停在了樹邊,隨從下馬,小心掀起車簾一角,朝裡頭端坐著的人問道:“殿下,您可安好?”
似停滯了幾刻,隨從等了很久,才聽到馬車內傳出虛弱的回應,“孤無事。”
又過了會兒,車馬停到了一塊空地上,隨從撿了乾柴燒火,劈裡啪啦的火星子朝四處竄去,切好的肉串架到火上烤,沒一會兒就飄出了香味。
深夜的涼風又刮了起來,將薄薄一片車簾吹到了一邊,隨即,隱隱有道劍光劃出。
送肉的隨從僵在原地,他的目光一點點往下挪,冰冷的、尖銳的劍鋒幾近貼在了他的脖頸處,稍稍用力,便能鮮血四濺。
“殿,殿下恕罪。”隨從顫著聲音。
裡頭傳出的聲音依舊沙啞虛弱,像是重病之人勉強吊著口氣,“誰派你們來的?”
隻一句,其餘隨從紛紛掏劍圍了過來,劍尖所指之處,是四麵漏風的馬車。
“你們身上破綻百出,孤先前還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可這不是去青州的路,你們想將孤帶到何處?”
話落,太子所執長劍微微上挑,抹了那隨從的脖頸,“青鳥,處理掉。”
周圍響起幾道凜冽的風聲,轉眼立著的隨從沒了生息,睜著眼倒到了地上。
叫做青鳥的暗衛靠在馬車邊,看身形,不過十三四的少年,冷著張稚嫩的臉,朝車窗裡看了眼。
“去趕車。”倒黴蛋太子洛琀道。
“不。”青鳥隻應了這麼一字。
月光慢慢從樹影間投下,將洛琀半張失了血色的臉照了出來,冷冷月輝中,倒黴蛋太子似從地裡爬出來索命的厲鬼。
不過他長得極為俊美,如墨長發披在肩上,勾魂奪魄的眉眼半遮半顯,右臉頰上一顆淡淡紅痣,顯得旖麗。
但他側過頭來時,眸光疏淡,徒生些許戾氣,周身籠罩著與生俱來的矜貴清冷。
洛琀低下頭,細細擦拭著手中長劍,又問:“那你來做什麼的?”
青鳥糾正,“不是我要來,是長老讓我來的,他說你脾氣差,讓我看著你。”
“之後呢?”
“之後我就要走了。”
洛琀冷笑,“走之前,傳個消息。”
青鳥歪頭,“什麼消息?”
“落桑太子途徑青州,遭遇不測,至今生死未卜。”
青鳥眨眨眼,“這些人原本是現在什麼地方把你宰了?”
“益州。”
“所以你要嫁禍給青州了?”青鳥問。
洛琀勾起了嘴角,不過在青鳥看來,略有些猙獰,“我沒那麼好心,這麼精彩的戲,不看白不看。”
要真讓他去與青州的一群老東西周旋,還不如殺了他。
青鳥暗想,果然不該將這家夥想太好。
夜愈發深了,青鳥仰頭看了眼彎月,飛快問了句,“你生死未卜後要去哪,說一聲,我也好向長老交差。”
“去益州。”
“知道了,我走了,不用送。”
青鳥的身影消失在草叢中,再有動靜時,有隻羽翼光亮的青鳥飛向天際,撲扇著翅膀,很吵。
洛琀煩躁地閉上眼眸,低聲罵了句。
……
“你為何要跟來?”
鳴鳶山腳,楚昭騎在馬上,聽到身後傳來鈴鐺聲,回過頭,果真瞧見慢悠悠下山的虞清也,不由拽了拽韁繩。
“你出門前,我給你算了一卦,卦象有異,我得跟著你。”虞清也回道。
楚昭神情未變,“你還會算卦?”
“不瞞你說,我精於此道。”
虞清也肩上還背著個包袱,沿著小路走至楚昭麵前,“此一卦,坎為水。”
楚昭垂眸,握著韁繩的手慢慢收緊,“坎為水,下下卦。”
“喲,看來楚寨主也知此道。”虞清也笑道。
“重重艱險之象,我此行…”
正當虞清也以為她要放棄此行時,卻見楚昭猛拉韁繩,抬頭朝遠處看去,道:“看來是非走不可了。”
這話是楚昭能說出來的。
虞清也臉上的笑意愈濃,提了提肩上的包袱,“坎水逆流,你若能冷靜應對,沒準也能逆境重生,走吧楚寨主,時候不早了。”
楚昭低應了聲,見虞清也就一個包袱,“你…走著去?”
虞清也翻了個白眼,朝前走去,“我怎麼走,你給我備馬。”
“寨裡就這一匹馬。”
“買!”
“寨裡窮,沒銀子買。”
“我買!我買!”虞清也語氣不耐。
楚昭:“嗯。”又省一筆。
“……”下山前搶來的銀子全花了。
範家村沒買馬的地,得到雲隱縣上去,兩地隔著近五十裡地,還得翻座高山,總不能真叫人走去縣上。
恰巧村裡拉牛車的吳爺爺要去縣裡,楚昭給了三個銅板,讓人拉虞清也過去。
眼下不過寅時,天色灰蒙蒙一片,前路有霧氣彌漫,撲來的水汽黏在臉上,山風一吹,渾身冷得一激靈。
吳爺爺是去縣裡賣腐餅的,一板板放在牛車上,有新鮮的豆味傳來。
虞清也不太聞得慣這味,隻覺古怪,加之牛車晃晃蕩蕩,不免惡心作嘔。
待楚昭看過去時,就瞧見她那慘白的臉。
“哪裡不適?”楚昭問。
虞清也趴到了牛車邊,“沒什麼。”
“你走得匆忙,怕是還未用早膳。”楚昭從馬脖掛著的包袱裡取出塊乾餅,掰了塊遞過去,“吃些東西,會好受很多。”
寨裡沒其他住處,這些天虞清也是和楚昭擠一個院子,楚昭是知道她作息的,起這麼早,難為她了。
虞清也看了眼乾餅,“裡頭放了什麼?”
“什麼也沒放。”
虞清也彆過頭,“乾巴巴的,不吃。”
楚昭直接將乾餅丟到了她懷裡,“委屈委屈您這張嘴,等到了雀門,想吃什麼,我讓我表兄請你。”
“這話聽上去是句好話。”虞清也咬了口乾餅,嚼了好些時候。
坐在前頭趕車的吳爺爺樂嗬嗬笑著,回過頭朝虞清也道:“姑娘可是聞不慣這味,將板上的布拉上些,豆味會輕很多。”
虞清也照做,“好。”
“你們是要去雀門,跑這麼遠,是去做什麼?”吳爺爺又問。
楚昭隻回了兩字,“探親。”
吳爺爺了然,“是這樣,小昭你確實很久沒回家了,該回去看看,親人間哪有隔夜仇,不管發生了什麼事…”
他絮絮叨叨地說著,楚昭時不時應上一聲,待太陽升起,日光穿透過層層霧氣,牛車已進了雲隱縣。
縣上來來往往的行人便多了,街道兩邊擺著各樣攤子,遠遠就能聽到吆喝聲,熱鬨非凡。
虞清也的雙腳踩著了地上,總算覺到落到實處的舒坦,她拍去了裙擺的雜草,正抬頭,瞧見了牛車旁擺著的小攤。
隻一張小木桌,粘在桌上的黃紙寫——
八字命理,洞察天機,欲知吉凶,趨利避害,吉凶禍福,一紙定論。
還有個神神叨叨的乞丐盤腿坐在地上,嘴裡喃喃:“命裡有時終須有,命裡無時莫強求,一命二運三風水,四積陰德五讀書,一一可揭曉。”
喲,遇到同行了。
虞清也走過去,曲起的手指敲了下桌,”這麼厲害,幫我算一卦。”
老乞丐睜開眼,定定看了虞清也許久,“你你你!”
虞清也指著自己,”我怎麼了?”
老乞丐猛地站起身,黝黑的手抓住了她的袖子,眼裡似有淚光閃爍,“乖徒兒,為師總算是找到你了!”
虞清也:“……”她哪來的師長?
“乖徒兒,幾月不見,你這頭發怎麼都變白了,是不是思緒過重,致使少年白頭,嗚嗚嗚…”老乞丐抹起了眼淚。
“你認錯了,我不是…”
虞清也忽然頓住,她看到了老乞丐的“廬山真麵目”。
老乞丐身上穿得破破爛爛,拿著衣角擦了擦臉,很快就擦出一片灰來,原本臟兮兮的臉慢慢顯露出真麵容。
好生眼熟,在什麼地方見過?
“乖徒兒,你醒了怎麼也下山了?”
虞清也神色困惑,“醒了?”
“是啊,你在山上遭妖魔偷襲,一直昏睡不醒,你師兄成天到晚倒騰著解藥,山上的積蓄都花光了,無奈之下,為師隻能下山賺錢,嗚嗚嗚…”
雖說這話有些離奇,但虞清也心中卻是深信不疑。
所以,她本就是這裡的人,不過是出了意外,分離的殘魂到了彆處,直至如今,才歸入體內。
“不會跟話本子裡寫的那樣,你失憶了?”老乞丐見她什麼也不說,思緒散開。
“是有些記不清了。”虞清也實話實說。
老乞丐擺擺手,歎聲氣道:“無事無事,你命途多舛,本有此劫。”
虞清也心不在焉地應了聲。
她,想起了一點事。
她下山前打暈了一個人,還搶了他身上的錢袋,真如此人所言,那個人,似是她師兄。
“阿也,你還未回為師的話,你下山是為了何事?”
“我下山後,遊曆各處,覺著無趣,去尋…”虞清也挑了個恰當的詞,“變數。”
“虞清也,馬買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