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輪風雪過去，薩繆爾把白庭樂與他的午飯裝進保溫桶裡，兩人在天還未完全亮起時出了門。

及膝深的積雪讓她們倆的長靴沒能發揮太多作用，白庭樂能猜到結束工作時自己該有多狼狽，現在她鞋裡都滲進了雪，更彆說還要在戶外長時間工作。

這次參與作業的不止她和薩繆爾，霍爾拉森林自然保護區裡所有在職的林業工人都出動了。她們要進行森林培育任務，利用好冬季森林休眠期。

一群人集合後兩兩為一隊，白庭樂挑選了以誌願者身份加入的薩繆爾，立即行動起來。

走到分配好的區域後，白庭樂拿起工具開始教薩繆爾怎麼做。這片林子樹木太多，對於資源的競爭尤為激烈。因此她們需要砍掉一些，讓林子裡的樹間隔均勻，同時去除較劣質的、留下更優良的品種。

“記得戴好手套，不然影響操作，容易受傷。”她提醒著薩繆爾這個職場新人。

“我感覺我的靴子裡進了好多雪。”

“誰不是呢？今天先砍完這些，再跟你說處理那些風折木、枯腐木的要求吧。”

“好，我會儘力不給你添亂的。”

“無所謂，我很強，你就算出了問題，我也能挽救。”

薩繆爾最終的成果讓白庭樂頗感欣慰，沒有白教。兩人忙忙碌碌好一陣子，中間回臨時休息點胡亂塞了幾口飯又接著乾活。到下班的點時，她倆負責的區域已經完成了初步清理。

回到小屋時，白庭樂掏出從隊長那邊領的兩瓶熱奶，丟了一瓶在薩繆爾的懷中：“快點喝，暖暖身子。待會兒先用熱水泡完手腳，之後才可以去烤火。”

薩繆爾抬頭小聲訴苦：“人類的軀體還是太脆弱了些，我如果變成原形幫你，絕對可以加快很多進度。”他今天的工作量完全比不上白庭樂，後者做得又快又好。

白庭樂聞言，眼睛都瞪圓了：“哎哎哎，你可彆這樣哦，想想就行了。真變成原形的話，我覺得大家會嚇得圍攻你。”

她說的不算假話，這次參與森林撫育任務的除了經驗豐富的林業工人，也有不少退役士兵。遇到危險的存在，肯定會是想辦法防禦，然後降伏。

“好吧。”念頭被打消，薩繆爾看著仍有些煩惱，“我就是想多幫幫你，感覺今天在拖你後腿。”

“嗯？”白庭樂坐下來，歪頭去看垂著腦袋的薩繆爾，“怎麼會這麼想，不可以哦！”

“我不太會誇人，但是呢，你今天已經做得很不錯了，比起我也許是差了點……那就彆跟我比啊，論經驗，你肯定不如我，論力氣，咱倆半斤八兩吧。”白庭樂攤攤手，寬慰他。

薩繆爾想起兩人掰手腕，白庭樂天生力氣大，沒多費工夫就掰贏了：“謝謝你，不用花費心思安慰我啦，我知道你特彆特彆厲害。”

“是吧！”白庭樂得意地揚揚下巴。

“我嘗試過後感覺護林員的工作比保安還要辛苦，兩種職位的薪資差距不大，為什麼你要選這個更麻煩的崗位呢？”

被白庭樂撿到後的幾個月裡，薩繆爾已經跟著她巡了好幾次山、抓住很多違規的遊客、救助過不少野生動物……

今天，他又體驗了冬季戶外作業的艱苦。

在對人類世界的文化有了大致了解後，薩繆爾曉得白庭樂在這裡有各種非常優秀的成績。明明可以留在大城市裡任選一方麵發展，無需在山野間經受風吹雨淋，但白庭樂偏偏做出了與常人不同的選擇——回到家鄉當護林員。

“你想我怎麼回答呢？”

白庭樂將臉湊近，觀察著薩繆爾眼眸中的每一絲情緒。

“是簡潔凝煉的一句話，還是剖析我這二十多年的人生？我說了你就真的想聽嗎？聽到這些又能有什麼用呢？”

“……隻要你願意說，我每種答案都想聽，它們或許能讓我多了解你一些。”

白庭樂沉默半響：“各人吧，有各人要解決的問題。”

*

白庭樂從小被人遺棄，若不是福利院的院長阿姨撿到她、姥姥白子瑜收養她，還不知道會走上什麼樣的路。

也許是在故事的開端就餓死、渴死，也許是被其她人撿到。總之，發生的任何事情皆不可控。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她自己被人撿到養起來，白庭樂也很愛往家裡撿各種東西。小到樹葉石頭，大到她曾救下的狼。

亦或者錄下林中的潺潺溪水、清晨婉轉的鳥鳴。這些是她與霍爾拉森林在此前的二十多年中產生的羈絆。

她撿起了霍爾拉森林裡的每一片春，每一片夏，每一片秋，每一片冬。

——也見證了人類的腳步對環境的破壞。

姥姥身為護林員，有時候擔心早出晚歸會讓她感到孤單，所以在保證安全的前提下會捎上白庭樂一起。

在同齡人還不會認字、寫字時，白庭樂就知道了森林裡各種植物與動物的名字與樣貌。

有的隨時間推移慢慢減少、沒了蹤跡，有的可能蔓延成災，再由大自然自行調節恢複正常。有些她喜愛無比的動物被人殘忍地獵殺，做成了城裡人身上的裝飾，有的被擺上餐桌。

白庭樂無法理解。

她隻清楚一件事——倘若沒有人來阻止這一切，未來才是真的完蛋了。

高薪又如何？便捷的生活又如何？

物欲本就極低的白庭樂不會被影響，她順從著自己的心，接過了姥姥的使命，在霍爾拉森林自然保護區堅守數年。

至於旁人惋惜她的學曆被浪費？

荒謬至極。

白庭樂自己得來的東西，想怎麼用就怎麼用，哪能輪得到彆人來評價。

她悶頭走著自己的路，從不理會閒言碎語。

*

薩繆爾又給壁爐加了很多柴火，用熱水泡完澡的白庭樂被暖意烘烤著，感到舒坦又自在。

“那你呢，問了我這麼多，繼續講講你的事情唄。”她拿沙發上的書戳了戳薩繆爾。

“我嗎？讓我想想，上次跟你說到哪兒了？有點兒記不太清。”

白庭樂幫他回憶：“說了你是穿越來的，然後講了一些獸人世界的事情。”

“今天你想要聽什麼？”薩繆爾專注地盯著白庭樂的眼睛。

“要不然說說你小時候的經曆？我很好奇長大的環境對人的影響。”

薩繆爾聽完她的要求，開始思索著。

“我們狼人一族，大體上跟這邊的狼差不多，像我讀到的人類書籍中常用的詞是凶殘、成群結隊協作狩獵……”

說到這裡，他想起了一個故事。

“其實與上述內容不太相符的是，狼人沒那麼凶殘，還跟狐人一樣有會報恩的說法。你知道的，我們那邊有神明的存在。”

“怎麼報答？”

“會先找到恩人，再觀察情況，看她需要什麼。如果是金銀財寶，那就賺錢給恩人，如果是彆的什麼，可能就需要隨機應變了。”

白庭樂又問：“你有要償還的恩情嗎？”

薩繆爾隻是靦腆地笑笑，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哦，這樣表現的話估計就是有了。白庭樂毫不費力地猜到了答案。

“你們如果沒有報答恩人的話會怎樣呢？”

既然特意提到了神，還說要報恩，那不按規矩辦事的話會受到處罰吧？

“每個部族都有要遵守的規定，沒有完成就會出現魔物。它們沒有理智，會屠戮部族裡的所有生命。”

薩繆爾頓了頓：“……總之，遵守神明的規則有諸多好處。”

“那你報恩的對象在哪？如今你不在原先的世界了，規則對你們的族群還有影響嗎？”白庭樂追問道。

可是她看到薩繆爾忽然低下頭，耳朵爆紅：“誒！你怎麼了？”

“……其實，我想要報答的人——”薩繆爾的聲音很小，需要白庭樂離得超級近、快貼到他臉邊才能聽清，“是你。”

白庭樂：“？”

*

薩繆爾為白庭樂講述了一頭小狼的經曆。

它向神明許下願望，試探神是否真的存在。

願望實現之際，小狼果真來到了一個沒有魔物存在的世界，但這裡仍然危機四伏。

它跌跌撞撞地在森林中熟悉一切，獨自狩獵生存，依舊被逼入了險境——一隻猞猁盯上了這頭小狼。

以為必死無疑，小狼被一個小女孩帶著一群狗救了下來。小女孩還有一個家長，她們為它包紮傷口，認真照顧著它。

小狼貪戀著這樣的溫暖，想要留在小女孩身邊。

可是神明從一開始就沒有打算將它一直留在異世界，因為小狼的願望是體驗新的生活，而非徹底離開。

於是一場夢醒後——小狼又回到了獸人世界。

它睜開眼，自己沒有在那棟溫暖的小屋裡，沒有見到嘴硬心軟的姥姥，沒有見到那群吵鬨的雪橇犬，也沒有見到……

某個很愛撲過來抱他的小女孩。

小狼蜷縮在土坑裡，發著呆。

直到清晨的露珠從葉尖落下，滴進了它的耳朵裡，驚得狼一個激靈，直接彈坐起來。

它想念小女孩、想那些小狗、想姥姥。

想回到那個世界裡。

再次呈上祭品時，神明沒有任何顯靈的征兆。它滿懷希望地睡去，又迷茫地醒來。

是神不喜歡這批祭品？

小狼隻能重新上路，去搜羅更多新奇的東西。

一步又一步，一年又一年。

在呈上無數事物後，美夢終於成真了——

縱使時間過去了很多年，草木生長，春去秋來，霍爾拉森林已經大變樣，它還是認出了這熟悉的地方。

*

白庭樂聽完後陷入沉思。

這個故事怎麼那麼耳熟？

她不可置信地比對著種種細節，終於確定了這個匪夷所思的猜想。

不，也不算匪夷所思，畢竟薩繆爾都能穿越時空了。

白庭樂幼年時期撿到過一隻狼，還為它取了名字，源於當時看過的一本故事集。

叫什麼來著？那隻小狼。

白庭樂回想著，大概是前段時間剛想過與它有關的事，所以這次她很容易地就翻出來了相關記憶——

“以後……我就叫你薩繆爾了！”十多年前，她抱著小狼，定下了它的名字。

麵前的黑發青年期盼地看著她。

“薩繆爾，你真是一隻不乖的小狼！”十歲的她曾生氣地說道。

如今的白庭樂牢牢注視著他那雙藍眸，似是懷念地呼喚：“薩繆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