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瑕與裳裳(1 / 1)

腿上的劇痛隨著藥粉的滲入漸漸褪去,段無瑕不知從哪裡摸出一條白布替嶽寄歡包紮好,然後踮起腳尖,抬手往嶽寄歡嘴裡塞了一顆泛著暗棕色的丹丸。

丹丸入口即化,帶著一股甘苦微涼的氣息融化在嶽寄歡口中。

嶽寄歡隻覺得渾身的滾燙隨著丹藥的作用有緩和的意味,段無瑕見她臉色通紅,伸出手貼了貼她的額頭。

“發燒了,她還真是能忍,你把人背好了,謝憂。”段無瑕身體微微前傾,掌心向上,她的手心彙聚起一些微弱的淡紅色光芒,凝神一聚間,她雙手翻飛施了法,這些光點如有生命般朝嶽寄歡眉心而去。

片刻之後,她鬆了口氣:“暫且沒事了,我們走快些回山上吧,不然她現在這個樣子會燒傻的。”

“姐姐她...”聽見“燒傻”二字,小孩很擔心嶽寄歡,她一隻手抓著嶽寄歡的衣角,另一隻手無措捏緊成拳又放開。

宋折鏡上前摸了摸她的頭發,見這小孩身上又臟又亂,頭發枯黃,整個人瘦的不成樣子,他眼中泛起幾分憐憫:“你姐姐會沒事的,你先和我們回山上,好嗎?”

小孩咬著唇不吭聲,隻是緊緊抓著嶽寄歡衣角。

宋折鏡見她這樣,也不再說什麼。

這孩子會跟著嶽寄歡隨他們上山的。

...

嶽寄歡醒來時還迷迷糊糊的。

她睜開眼,映入眼簾的是大片大片的疊紗重帳,身下傳來軟而溫和的觸覺,自己已經被人換了身乾淨的衣裙,身上蓋了一層薄薄的錦被。

嶽寄歡雙手撐著身下的床坐了起來,環視了一圈房間,四周很安靜,木窗的縫隙中滲入幾絲光亮,空氣中流動著淡淡的藥香,聞起來微苦。

她被送到遙香穀了。

係統抹了抹不存在的眼淚,哭兮兮:“宿主,我還以為你要死了。”

嶽寄歡頭還有些暈,聽到係統的聲音,嘴比腦子快:“說人話,你才要死了。”

係統:“......”

它再也不在嶽寄歡麵前裝好心了。

這人隻會懟回來。

不解風情。

話音剛落,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一道白裙身影走進來,女子手中端著藥,見嶽寄歡已經醒了,她將藥擱在一旁的小木桌上,溫聲道:“你醒了,感覺有哪裡不舒服嗎?”

嶽寄歡看了眼放在旁邊黑漆漆的藥湯,搖了搖頭:“我好多了,麻煩你,多謝。”

這女子溫柔地笑了笑:“無妨,你沒事就好,我不過是煨了些藥,是我妹妹無瑕提前穩住了你的傷勢,要謝也是謝她才對。”

見嶽寄歡微微一怔,她又道:“我是無瑕的長姐,段裳裳,你叫我裳裳便好。”

嶽寄歡應好,目光打量著段裳裳,思緒又隨著前世而飄。

雖說是姐妹,但段裳裳看著和段無瑕長相壓根兒不是一個類型,裳裳長相偏柔和,如果說段無瑕是三月迎春,那裳裳看上去,便是朵風中百合。

嶽寄歡記憶裡,段無瑕這個姐姐和她並非一母同胞,段無瑕的母親似乎在她孩童時期去世的,父親段敏不過兩年就又扶了一門正妻,正是段裳裳的母親祝螢。

不久後這位新的穀主夫人產下一子,取名段夷。

嶽寄歡知道的不多,這件事她還是聽宗門裡幾個師姐湊在一起聊些閒談秘聞時聽的,師姐們喝了酒,講起話來無所顧忌,隻說這段無瑕與段裳裳關係算不上好,段無瑕對段裳裳甚至到了厭惡的地步,畢竟自己母親逝去兩年父親就娶了新的女人進門,同父異母,段裳裳比段無瑕還大上兩歲。

任誰家本被父母親捧在手心的姑娘都接受不了。

後麵的嶽寄歡也不清楚了,她前世除了在飛仙大會之類的宗門集會上見過幾次段無瑕,再與遙香穀的人無甚交集,更彆提段裳裳了。

溫柔的女聲再次在耳邊響起。

“好些就把藥喝了吧。”裳裳端起藥碗吹了吹:“不燙,你身上傷得多,喝下去會舒服好些。”

嶽寄歡接過藥碗,碗裡的藥黑漆濃鬱,聞著是一股濃烈的苦氣,她這人從小到大最討厭的就是喝藥,不論苦甜。

甜的喝進嘴中還有些滋味,心中稍有慰藉,至於喝苦藥,嶽寄歡覺得和上刑沒什麼區彆。

她端著藥碗,指尖摩擦著碗底,段裳裳見她不想喝,知曉這小姑娘是聞著藥味太苦,有些喝不下去。

躊躇間,門又發出“吱呀”一聲,走進來一黃一青兩道身影,一個是段無瑕,另一個是謝憂。

謝憂看嶽寄歡端著藥碗不喝,走過來掃了這藥兩眼,轉而望著嶽寄歡:“怕苦?怎麼不喝藥。”

段無瑕從旁邊撈了個椅子坐下,她翹起腿:“良藥苦口這麼簡單的道理你都不知?快些喝下去。”

聽著這兩聲催促,嶽寄歡臉上也有些掛不住。

她吸了口氣,三番兩次端起藥碗,糾結一會兒,她最後還是閉眼一口悶了下去。

自己如今的身體不比從前,想來她總不能因為一碗苦藥矯情半天,還是身體要緊。

“咳...咳咳咳!”

藥喝得太急,嶽寄歡不可避免地嗆了兩聲,謝憂也不知怎的,見她這樣,鬼使神差地上前拍了拍她的背。

他這一動作,倒是使在場所有人都怔愣住了。

包括他自己。

這舉動未免沾染了幾分親昵的意味。

嶽寄歡嗆得更急。

青天白日的,見了鬼了。

謝憂快速縮回手,他剛剛簡直鬼迷心竅,不,被鬼上身。

環視一圈神色各異的眾人,謝憂摸了摸鼻子:“見她嗆得急,我樂於助人。”

其他人:“......哦?”

房間內因這個小插曲短暫的陷入沉默,大家默契的不再提這件事,當作沒看見。

嶽寄歡昂頭把藥徹底喝了個乾淨,她想將碗放到桌上,段裳裳見她動作,快一步伸手接過藥碗,嶽寄歡見狀說了句謝謝裳裳姐,段裳裳道沒事,隨即朝房間裡的其他二人請了離開,拿著藥碗轉身出門去了。

謝憂微微朝對方點頭,聽見這聲順口的“裳裳姐”,段無瑕瞥了眼坐在床上的嶽寄歡,又側身去盯段裳裳離開的背影,直到對方走出去關上門。

因著眾人在房間裡這一攪和,嶽寄歡腦子清醒了大半,她這時才想起來跟著的小孩,急忙問:“跟著我的那個小孩子呢?”

“我讓人帶她去清洗吃飯了。”段無瑕接了話,沒好氣道:“那小孩兒瘦骨嶙峋的,估計餓了很久,你既是她姐姐,怎麼,不給她吃飯嗎?”

她語氣裡帶了幾分咄咄逼人的意味,嶽寄歡遲疑了一息,說:“那小孩是我今天剛撿的。”

“說是家裡人被妖怪吃了,她孤身一人逃來羨水城,剛巧碰上了我。”嶽寄歡見段無瑕表情幾遭變幻,定定地看著她:“怕是三界交界處一路逃來的。”

此話一出,段無瑕與謝憂皆是臉色一變。

三界交界處其實分的不是很清楚,尤其是人間與修仙界,幾乎是呈現交縱錯落的方式分布,兩界間來往頻繁,人間也有許多未入修仙的捉妖世家,大多時候,是修仙者與捉妖人共同捉妖斬邪,修仙界大多還負責除魔。

至於妖界,它同人間與修仙界間勉強算得上涇渭分明,交界處是終年極寒的魄雪山澗。

上一世嶽寄歡就死在魄雪山澗裡。

魄雪山澗極寒極冷,山澗一側是妖界,一側是人間與修仙界,三界間的魄雪山澗硬生生裂開一道極其寬的裂縫,山澗內伏有凶獸妖狗,凶險萬分,因此,三界交界處隻稀稀落落坐落了幾座小城,交界處偶爾會爆發小規模的動亂,不過那邊派了一部分修仙者和捉妖人鎮守,倒也掀不起什麼太大的風浪。

這小孩若真是三界交界處一個人逃過來的,其中發生的事情必然值得揣摩——那邊怕是出事了。

房間內的三人各揣心思,屋內又安靜下來,嶽寄歡想了想,要問出嘴的話在口中轉圜了幾圈,她嚅囁道:“師...剛剛那位宋哥哥呢?”

“宋哥哥?”謝憂挑唇,“宋師兄他有急事,提前回去了。”

“他讓我把這個給你。”謝憂從衣袖中取出一封信件,夾在手中晃了晃,“這幾日尋仙山上宗門在招收新弟子,他可能瞧你甚是有緣分,問你若是想去做個仙家弟子,七日後拿了這信去天場。”

末了,他補充道:“他說你如果掛念家中親人,不願去,便安排人送你回家。”

嶽寄歡一點沒猶豫:“我去。”

謝憂把玩著手中的信件,沒抬頭:“想好了?年紀這般小,你家中...”

嶽寄歡打斷了他的話,垂眸道:“我家中隻有我一人。”

謝憂一愣,一直不說話的段無瑕也抬眸望向嶽寄歡。

是自己愚笨了,他剛剛就應該想清楚再去問人家,一個十來歲的小姑娘大半夜不回家在外逃亡了這麼久,身旁又沒彆人,想來肯定是家中出事才會如此,謝憂有些懊惱,他心裡頓時泛起幾絲愧疚感。

小姑娘本就傷的那麼重,他隨口一問還傷到了人家的心裡。

他真是...有些對不起她了。

謝憂抿著唇,眸子又垂下去。

逃亡,傘妖...

不過,仔細想來為何她孤身一人會半夜出現在羨水城郊?一個毫無法術靈力的小姑娘是怎麼能重傷了傘妖?

且聽剛才給嶽寄歡換衣服的侍女稟報,這小姑娘手腕處有一道銀色的月季花紋...

她身上蹊蹺之處太多。

謝憂心頭多多少少生了懷疑,隻是看著嶽寄歡傷得實在嚴重,他暫且壓下心中這點疑慮。

他說:“那七日後我送你去天場吧,你一個人不認識路。”

段無瑕嚷了一聲:“我也要去。”

“你好好待在穀裡,去什麼去。”謝憂將信件塞給嶽寄歡,“難不成你還想拜入哪個宗門裡嗎?”

段無瑕聽他這麼說,有些不高興:“我去替穀裡挑選兩個弟子回來,難道你要插手我遙香穀的事情?”

說罷,段無瑕不再理會謝憂,她扭頭問嶽寄歡,轉移了話題:“對了,還不知道你叫什麼名字呢?”

陽春三月,窗縫中流進的天光漸亮,幾絲璀璨耀眼的陽色投到房間內,落成幾塊交錯的光斑,幾秒後,少女如金鳴玉振的聲音在房間內響起。

“嶽寄歡,我叫嶽寄歡。”嶽寄歡仰頭與段無瑕對視,眸色漸深,“你叫段無瑕,他是謝憂,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