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淚(1 / 1)

嶽寄歡怒喝一聲,剛才被她貼在樹上的起爆符瞬間爆開,樹間的空地登時煙霧朦朧,火星一片,空氣中是接連不斷的鳴炸聲,聲音尖銳而響亮。

兩隻傘妖退避不及,在起爆符炸開地嘹亮聲響中發出痛苦的叫聲,透過迷霧,嶽寄歡甚至可以看清它們的眼睛和耳朵流下大條大條的血。

傘妖的感知被破壞了。

趁現在有逃跑的時間,嶽寄歡不敢耽擱,她扭頭就往樹林深處跑。

約莫幾分鐘的模樣,樹林出口好像就在眼前。

不過百米距離。

係統很激動:“宿主跑快點跑快點!檢測到宗門已經來人了,任務馬上就能完成了。”

嶽寄歡飛快地穿梭在密林間,她有些費勁的喘著氣:“小孩呢?”

係統沒反應過來:“什麼小孩?”

“還...還能有什麼小孩。”嶽寄歡越跑越累,有氣無力:“救兵。”

係統哦了一聲:“她沒事,她遇到謝憂他們了。”

“誰?”嶽寄歡的聲音在風中顯得格外嘶啞。

“這你不認識?謝憂,謝憂啊。”

嶽寄歡沒來得及回答,她小腿突然傳來一陣鑽心的疼痛,力氣如水般從身體中嘩啦啦流走。

她痛呼一聲翻滾在地。

小腿處,堅硬無比的枯草此刻正深深紮入嶽寄歡的血肉中,枯草針紮穿了她的腿,鮮血從傷口處汩汩流出,浸濕了她腿部的布料。

完了,這下真的要變成烤串了。

嶽寄歡掙紮了幾下,勉強從地上支起半邊身體,她低頭大口大口喘著粗氣,顫抖的指尖一點點攀上身側粗糙的樹乾,試圖站起來,手在樹乾上借力摩擦了幾下也沒成功,倒是掌心又被樹皮表麵蹭出了幾道駭人的血痕。

一雙繡了落花的珍珠紅鞋遙遙停落在嶽寄歡麵前。

瞥見麵前這雙鞋,嶽寄歡心如死灰,頭也不抬。

十張起爆符白換。

剛剛自己還這麼傲,嘲諷阿桑和扶音蠢,結果現在馬上就要被這兩隻蠢妖弄死了。

她有點後悔,人就不應該半場開始慶祝。

阿桑見嶽寄歡這副不搭理人的樣子,怒極反笑,她慢慢彎下身子,伸手掐起嶽寄歡下巴,強迫後者看向自己。

“我還漂亮嗎?”阿桑指了指自己的臉,她那張原本豔麗柔媚的臉此刻布滿了乾涸的血痕,七竅流血,耳朵和臉皮上的血塊掛在皮膚上,使她姣好的麵容顯得格外可怖陰森。

扶音站在阿桑身後,臉上同樣是血。

傘妖的感知雖然被嶽寄歡破壞了,但同時,嶽寄歡也成功惹怒了傘妖。

且這兩妖的感知也並未被她完全封住。

被追上來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橫豎都是一死,嶽寄歡沒給她麵子,冷笑著開口:“醜。”

係統在旁邊哭天喊地:“你快彆惹她了,哄著她點拖到宗門的人來。”

嶽寄歡說完這句話,感到下巴上的力度愈發大了起來,阿桑的手很冰,嶽寄歡幾乎感到自己的下半張臉要被對方生生扯下,寒意浸透骨髓,又痛又涼。

阿桑泛著幽光的眼裡充斥著殺意,聽見嶽寄歡這麼說,她放開了掐著嶽寄歡下巴的手,直起身子。

“我現在這麼醜,是你造成的。”阿桑的手中再次變幻出紙傘,她唇角揚了揚,居高臨下地望著嶽寄歡,“我討厭彆人看見我醜陋的樣子,既然你看見了,那就先戳瞎你的眼睛再讓你死,聰明過頭的小姑娘。”

阿桑抬起手,將傘尖對準嶽寄歡。

嶽寄歡掌心撐著地,想要使勁翻身躲過阿桑的傘。

但傘遠比她現在毫無力氣的身體行動得快。

傘尖旋轉,直指嶽寄歡雙眼。

即將死亡的恐怖讓嶽寄歡甚至忘記閉上了眼睛,她如今膽子再大也無用,那種熟悉的死意蔓延全身,使她的身體僵硬,四肢麻木。

簡直難以動彈。

嶽寄歡雙眸睜得很大,眼睛不眨,呆滯在了原地。

傘尖已經占據了她的整片視野。

她毫無知覺,有一滴豆大的眼淚正從她的眼中滾落。

這滴溫熱的眼淚順著她的臉頰流下,馬上就要落到地上,掉到黑色的泥土深處。

“錚——!”

隨著一聲短促的急鳴,眼淚似乎沒有落進泥土。

而是落到了一柄閃著銀光,劍身在月光下如水波流轉的劍上。

這把劍的劍尖恰到好處的抵住了飛旋而來的紙傘,劍擦著嶽寄歡脖頸而過,如果從拿劍的人那側看,倒像是拿劍的人要殺了半伏在地上的女孩。

泛著銀光的劍斜在嶽寄歡眼前,她被這聲劍鳴拉回了現實,身體的僵硬逐漸褪去,剛剛那滴眼淚的溫熱感也尚且存留在臉頰上,嶽寄歡趕忙伸手將眼角的淚拭去,目光清明,看清楚這把救下她的劍。

嶽寄歡愣住了。

斷水劍。

是謝憂。

這個名字在她的腦海裡快速同往事串聯,嶽寄歡愣神之際,麵前的劍已然發力挑開了抵住的傘尖,阿桑被這充沛的劍身靈氣掃開,整個人直直向後砸去,扶音飛身攬住重傷的阿桑,將她護在身後,化出白傘便朝斷水劍而來。

顯然是一副無所畏懼,不死不休的模樣。

嶽寄歡身後的身影隨劍而動,飛身衝著兩妖而去,劍刃在夜色中拖曳出耀眼的寒光,四周頃刻回蕩開一陣劍氣。

風過林動,劍氣蘊意的力量過大,嶽寄歡抬手遮住臉,耳邊響起劍刃劃過的聲音,刀光劍影間,緊接而來的是扶音和阿桑瘋魔般的尖叫與低吼,片刻後,樹林安靜了。

她緩緩放下手。

剛剛還拿傘要殺她的阿桑和扶音現在已經渾身是血的倒在地上,它們身上美麗的皮囊剝落,露出裡麵腥臭黑漆的一團肉,明明剛才還是兩隻隨意拿捏彆人生死的妖怪,是嶽寄歡需要遵循“封掉感知”這一原則去對抗的妖怪。

傘妖有情無心,隻對同類間存有感情,結果這一來,竟是雙雙死在了謝憂冷漠的劍下。

殺的輕而易舉,對鞋憂來說就是個隨手的事情。

看著這兩團肉,嶽寄歡掃了眼,有些想吐。

係統直接嘔了一聲:“宿主,還好得救了。”

嶽寄歡無視了係統,她偷偷瞥了眼站在她不遠處的謝憂。

謝憂背對著她,利索地將劍從死去的傘妖身上拔出,劍上沾染了幾滴殷紅的血,順著劍尖往下滴。

月光似水,輕柔而溫和的披落到麵前長身玉立的少年肩頭。

發覺背後那道存在感很強的視線,謝憂微微側頭回眸,看向還趴在地上的嶽寄歡。

嶽寄歡剛才瞄了一眼就快速低頭,她沒注意對方在看她,她的心思剛從求生中逃竄而出,現在已經飄得不知所蹤,飄到了謝憂身上。

準確一點,是對方那張在嶽寄歡腦海中陌生又熟悉的臉。

不得不說,謝憂這人做事漂亮,人長得也好看。

在嶽寄歡的記憶裡,十五歲的謝憂同長大後相差不大,少年時愛碧色綢帶束發,一身青衣,身姿挺拔。

看著倒挺人模狗樣的。

謝憂這樣的氣質和臉,第一眼看上去,很容易誤判為他是那種高嶺之花的類型,清冷孤離,用嶽寄歡以往看的那些個話本子來說,妥妥的冰山美人。

但也隻是看著像。

如果嶽寄歡不認識他的話,很大概率會被他那張臉迷惑。

嶽寄歡覺得,評價謝憂的臉,不論他十五歲還是多少歲,用再多的形容詞都無用。

漂亮兩個字就足夠了。

是那種獨屬於男子的英俊漂亮,很俊俏,少年氣又足。

若是個女子,那才當真是十足的禍水。

隻可惜這廝是藍顏禍水,性子也不是什麼高嶺之花冰山美人那掛的。

是狗。

狗賊。

持靚行凶的狗賊。

嶽寄歡想著想著就下意識又去看謝憂的臉。

不巧,她剛好撞上這禍水兼狗賊對過來的視線。

嶽寄歡:“......”

兩人間沉寂了一秒,視線摩擦,謝憂挑起眉:“還在害怕嗎?怎麼不從地上起來?”

係統:?

嶽寄歡:?

真的嗎,我真的能從地上起來嗎?

係統悄悄湊到嶽寄歡耳邊:“我記得他那會兒不這樣啊。”

嶽寄歡抽了抽嘴角,心裡那點子被英雄救美的旖旎一消而散:“我早說他這個人有問題,眼睛長在臉上的唯一作用是裝飾。”

係統訕訕道:“你對他還是這麼恨。”

嶽寄歡扭過頭:“說得好像他不恨我一樣。”

係統沒說話,對於嶽寄歡和謝憂之間的事情它知道的其實不多,它遇見嶽寄歡時,對方已經到了與謝憂見麵就開打的程度,無關彆的,純恨。

係統也不是沒問過嶽寄歡同謝憂之間到底有何淵源仇恨,它大概能知道是二人爭仙榜的事情,具體不清楚。

它剛來到嶽寄歡身邊的時候就非常好奇這件事的細節,隻是每次一提,嶽寄歡就讓它滾。

時間久了,係統也就不提了。

*

見嶽寄歡還是趴在地上不動,謝憂這才注意到她那隻受傷的腿。

謝憂:“......”

他咳了兩聲:“罷了,我扶你起來。”

謝憂收了劍,剛要向嶽寄歡走過去,卻聽見不遠處響起很稚嫩的一聲:“姐姐!”

他抬眸遙遙看去,是剛剛救下的小孩,小孩跑的很急,在凹凸不平的泥土地上踉蹌了幾步,深一腳淺一腳地撲到嶽寄歡身邊。

嶽寄歡也聽見小孩喊她了。

她有些費勁地轉過頭,小孩已經跑到她麵前,一眼就看見她腿上的傷。

可能是這傷看起來實在是嚴重又嚇人。

小孩有點想哭,聲音哽咽:“對不起,我,我...”

她想說要是我跑的再快點就好了。

嶽寄歡趕忙安慰她:“我沒事,你怎麼樣。”

小孩搖搖頭,嘴已經癟起來,好像下一秒就要哭出聲。

嶽寄歡最招架不住小孩子哭,她不懂這孩子明明剛剛還好好的,一個人也很勇敢的去找救兵,現在她們二人得救了,小姑娘卻要開始哭了。

她有點手足無措,慌忙中,嶽寄歡求救般看了眼站在一旁看戲的謝憂。

係統驚訝地哦了一聲:“宿主,你真是病急亂投醫。”

嶽寄歡生無可戀:“死馬當活馬醫,現在恨他也無用。”

係統咂咂嘴:“你還真是...能屈能伸。”

幸好謝憂很精準地接收到了嶽寄歡的求救信息,也可能是嶽寄歡受傷的腿喚起了他的良知。

他三兩步跨過來,低頭看著小孩:“你姐姐受傷了,你先讓一下,我把她扶起來。”

小孩站在原地不動,而是抬頭和謝憂對視:“我來扶。”

謝憂嘖了一聲。

他沒太搞清楚這孩子的腦回路,明明自己身高就這麼點,又瘦又小跟豆芽似的,四肢瘦得和竹竿一樣,怎麼扶她姐姐一個十來歲的成長期姑娘。

也不怕折了腰。

一大一小,兩個人隔著嶽寄歡站成對立麵,形成一種很奇怪的對峙,甚至有種暗暗較勁的意味,但就是沒人先把嶽寄歡扶起來。

兩個活爹。

不對,兩個犟種。

嶽寄歡已經痛得話都不想說。

小孩一個小姑娘就不說了,謝憂現在再小也十五歲了,他和一不到十歲的小孩兒較個什麼勁。

係統在旁邊煽風點火:“宿主,他們根本不在意你的死活,他們就是單純想較勁,可怕的勝負欲。”

嶽寄歡嗬了聲:“他倆有病,但我也沒見你在意我的死活。”

“不對,你甚至還想弄死我。”嶽寄歡陰陽怪氣,“是吧小係統?”

係統:“......”

係統老老實實閉了嘴,嶽寄歡見狀也沒再繼續和它胡攪蠻纏,她腿現在很痛,非常痛。

見二人還在僵持,她深吸一口氣:“先救我行嗎,我不行了。”

小孩聞言這才挪開步子,謝憂倒也沒和對方計較,他上前去扶嶽寄歡,順帶問了小孩一句:“對了,宋師兄他們呢?”

聽到宋師兄,嶽寄歡眼皮輕輕抖了抖。

小孩答:“宋哥哥說城北還有妖怪,他送我到那邊——”

小孩指指她剛剛來的方向:“那裡,他說姐姐已經被你救下了,這裡很安全,他把我放到那棵蘋果樹下就走了。”

謝憂抽空抬頭看了眼小孩剛剛跑來的方向,那裡的確栽了小片蘋果樹,這個時節正是開花的時候。

他慢慢將嶽寄歡扶起,見她腿上的傷雖然嚴重,但幸好無毒,不是很難處理。待會帶人回了尋仙山上,請遙香穀的醫仙來治便好。

“能走嗎?”謝憂輕聲道。

嶽寄歡恍惚了一刹,謝憂這般輕聲細語,她上一次聽到對方如此說話還是在上一世他們第一次見麵,隻不過謝憂不是對她說的,是對彆人。

嶽寄歡張了張嘴:“能,你放開我吧,我自己......”

話剛出口,她就重重往下跌了一跤,如果不是謝憂還扶著她,她怕是已經摔得四腳朝天。

係統苦口婆心:“宿主,不要勉強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