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笑容微妙,她漫不經心地說:“沒想到你更偏愛品德高尚的類型。不過也是,一個相信騎士精神的騎士倒確實是個稀有品種。”
“真不知道什麼樣的家庭能養出這樣天真的騎士來,我敢和你打賭,他一定不是出身貴族,也從沒在領主的宮廷內效勞過。”伊麗莎白輕快地踏入藥劑屋。“現在我們來談一談你的藥劑生意吧。”
她挑剔地看了看杯子,為自己倒了一杯水,臉上露出傲慢的神色。
“你們可真是花了我不少心思,一邊要找出來你的身份,一邊還要為你們遮掩這藥水的出處。你總不會覺得隻憑這兩個孩子的把戲就能把全部人的視線都混淆過去。說起來這段時間我這樣心煩還是托了你們的福呢。”
她滔滔不絕地大段地講述著這幾天繁雜的公務,錯綜複雜的藥劑流向,到附近散播流言,混淆現實。她語速極快,近乎亢奮地享受著自己的勝利。
“直到商人上門拜訪。”她說,“我昨天才聽了他的形容,今天就在你這裡看到了一模一樣的人。這可真是,太巧了。”
她最後的三個字低的就像歎息。隨後她的聲音再度高昂起來,像個演說家,言辭篤定,表情堅毅。
“女巫,為我效命吧,我會為你提供金銀,寶石,土地,權力。隻要你需要,在這片領地上沒有什麼是我無法答允的。無論你要水銀還是硫黃,硝石還是金幣,我都能為你運來。這三個仆人毫無用處,他們隻會拖累你的腳步。”
“而我不一樣,我是這片土地的領主,一個女繼承人。女巫,我們天生就是要站在一起的,你說過,我們是命運相通的女性!你需要有人為你提供庇護,我需要有人為我攝取財富。你並不是富有野心的人,就算你是,我也是你最好的選擇。”她眼睛裡閃著灼灼的火光,氣勢迫人。
而安娜,她靜靜地欣賞了一會兒這個燃燒的靈魂,隨後,她毫不猶豫地給出了自己的答複。
“請容我拒絕。因為沒有這種必要。我的住處就在您領地的附近,我的下屬正在您的監視之下,連售賣藥劑的商人都在您的指尖,難道您不是已經掌控了我嗎?難道您沒有知道每一批藥水的去處嗎?”
“我隱居在此,並不是因為我毫無力量,隻是因為我熱愛和平。”安娜隨意地揮了揮手,屋外瞬間燃起了一片火焰,那火焰甚至能毫無憑物地在空氣中燃燒。當她再次揮手,這些火焰就又一次消失了。
“我隻希望平靜安寧地生活,並沒有收斂財富的欲望。您隨時可以來找我,我也不在乎您怎樣利用這些藥劑,隻是我不希望被卷入世俗的糾紛中。”
“我許諾了那個女孩財富,請您從她的手上購買藥劑。您的房間還為您留著,您可以去房間休息一會兒。”
她沒理由拒絕我,伊麗莎白想。她在愚弄我。她在挑釁我。
伊麗莎白臉上勝券在握的表情消失了。她微笑著答允:“當然,當然,我們總會站到一起的。”
然後她毫不猶豫地轉身回到了旅店。
“您很欣賞她。”黑貓說。“您為什麼要拒絕她呢?”
“是的,我很欣賞她。可我姑且也算一個領主。”安娜輕巧地避開了黑貓想問的問題,回以一個看似讚同的回答。“我們的目標不是成為世界上最偉大的領主嗎?那麼,我怎麼可能去給彆的領主當顧問呢?”
“但您卻沒有擴張的欲望,也從來沒有關注過這片領地之外的世界。除了維持生活的必要行動,您似乎對外界沒有任何好奇。”黑貓說。
安娜並沒有答話。
“這裡是一片非常遼闊的土地。在最遙遠的北邊有終年的凍土,永不開化的雪山,殘酷的自然和部落之間永恒的戰爭令那裡的人輕視死亡。他們粗獷殘暴,又貪婪精明。在南邊則有極其肥沃的土地,星羅棋布的島嶼。那裡的人每日采集狩獵便可維生,在長久的和平中懶散平和,擅長歌舞。”黑貓突然轉過頭講起了外麵的世界。“您一直留在領地中,極力避免和這裡的人進行任何接觸,”
“夠了。”安娜厲聲打斷。這是她第一次如此直白地展現情緒。“我擁有一個很好的故鄉,可我現在正在這個和我沒有任何關係的地方。這不是我自願的。也許這裡也很好。”她略帶嘲諷地笑了一下。“但這不是我的世界。”
“這裡也許不是很好的世界,可它也絕不會是最差的。”黑貓難得堅持了自己的意見。“何況……這裡才算得上您真正的故鄉。”
然而安娜早已在他開口的同時就轉身離開了。黑貓縮在櫃台上,焦慮地甩了甩尾巴,還是沒有追上去。
隨後又是幾天安生日子,名聲值的增長極為緩慢。一天不過零星的幾個,看來伊麗莎白大概是將藥水全部囤積了起來。
除此之外安娜的生活倒是很安寧。有了足夠的金錢後,她兌換了很多食物,每天都在試圖用現有的食材複刻故鄉的味道,不過受限於安娜本身的廚藝能力,進度極差,目前還局限在各種茶飲。
這一天安娜正端著自己新泡的玫瑰檸檬茶,坐在桌子前翻看著一本騎士小說。黑貓靜靜地坐在她的門外。這幾天黑貓好像被她那日的憤怒嚇到了,他不再像之前一樣盤成黑乎乎的一個圓窩在安娜身邊,而是悄無聲息地沒了影子,不再出現。隻有偶爾能看到黑貓藏在幾步之外的身影。
這好像是那天吵架後黑貓頭一回出現在她麵前。安娜轉過身,和之前一樣走到黑貓麵前,蹲下身詢問道:“黑貓先生,怎麼啦?”
黑貓說:“珍妮回來了。”
安娜走下樓梯,黑貓在原地抬了抬爪子,還是和以前一樣跟了上去,端正地臥在藥劑櫃上。
“大人,這是這段時間的收益。”珍妮這回抱出來一個木盒子,她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些什麼,最終卻還是沒有開口。
安娜大概知道是怎麼回事,伊麗莎白應該做了些什麼。商隊的組建大概很不順利。三個人的力量怎麼能抵抗領主的權力呢?
安娜心中略微出現了一點愧疚,是她將珍妮帶到這樣的道路上,為她設立了一個過於廣大的目標。倘若是幾個月前的珍妮得到這樣一筆報酬恐怕早就心滿意足,打算著自己的財富和土地了。可安娜點燃了她的野心。如今,她恐怕正為這受製於人的局麵憂心不止呢。
安娜和以前一樣,拿走了自己的報酬,輕聲安慰著珍妮,送走了她。
現在還不是時候,安娜想。伊麗莎白未來一定會有大動作。那也正是安娜的力量增長的時機。
也許是屋外的田地讓安娜的藥劑屋看起來不再那麼陰森,總之,安娜的店鋪終於迎來了它的第一個正常的客人。
當那個穿著破舊亞麻布的女人戰戰兢兢地走進屋裡的時候,安娜心中的困惑簡直要溢出來了,她在心裡暗暗猜測著這位客人又會是個什麼身份。畢竟她的前幾位客人可各個都有出挑之處。
那女人顯然怕極了,她深深地彎下腰,結結巴巴地祈求安娜借給她一些糧食,她說:“好心的小姐,我是布森村的自由民,那裡全村都認識我,求您發發善心,借我一點糧食吧。這幾年收成不好,收成一直不好。可我有自己的地,隻要到了明年,我一定能還上糧食。”
她的臉上帶著深刻的皺紋。嘴裡來回地重複著這幾句話。“小姐,隻要您願意借我糧食,我願意幫您乾一年的活,已經旱了兩年了。田裡收不上來糧食。還得留種,留的種子就是餓死了也不能吃。”
安娜從沒見過這樣的人,她瘦極了,像一根樹枝。她兌換了一袋糧食,遞給了女人。
女人是為了借糧來的,可糧食真的擺在麵前她反而不敢動了。她伸手摸了摸糧食,眼睛裡突然流出淚水。她摸著袋子,向安娜宣泄著自己的痛苦。每年都要輪耕的土地,種下一蒲爾糧食收回的隻有少少的兩蒲爾糧食,接連的大旱和兵禍,她們沒有糧食,一點也沒有了。她已經走遍了自己知道的每一個地方,朝每一個自己認識或者不認識的人乞討,可都沒辦法,誰都沒有糧食。
當她離開的時候,那並不算很重的袋子都壓得她左右搖晃。她腰彎的好像蘆葦,叫人擔心會被折斷。
她送走女人,再次坐在椅子上,安靜地盯著書本的插畫。
我已經來了一個月了。安娜的思維向外發散著,現在我已經有了食物,兌換出了衣服,有了連續不斷的收入。自從穿越後就一直追趕她的饑餓,貧窮終於消失了。在領地裡,她是安全的。
她沉默地回想著黑貓和她說的話。這可能不是最好的世界,但也不會是最差的。她這幾天遇上了不同的人,那些人都很真實。是一些和自己的故鄉一樣的人,勤勞,狡猾,貪婪,辛苦,他們抱怨著領主的勞役,貧瘠的土地,多變的氣候。雖然長相不同,可他們和她故鄉的人一樣,都是生動又現實的人類。
她吐出一口氣,放鬆了肩背。
下一次,下一次珍妮過來的時候問問她外麵的情況吧。安娜想。
可比珍妮來得更早的是流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