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在老地方,就是人有點多,估計淩曄那些妃子們都來齊了。大堂前的院子裡擠滿鶯鶯燕燕,連根針都插不進去。按理說人這麼多,應該很吵,但實際上四下一點兒聲都沒有,就連風兒路過這裡,都停下步伐,悄悄的,隻敢從高處越過去。
大堂裡,淩曄和蘇茜坐在上位。沈蔓萱挑了個離蘇茜近的位置坐著。常寧一進來,她就跳起來指著人鼻子罵:“常寧,你這個蛇蠍妖婦!居然敢害蘇姐姐!”
常寧知道一聽,知道自己大概是沒得坐了,便找了塊順眼的磚跪下,假模假樣用帕子在眼角點幾下,委委屈屈道:“沈姐姐可是冤枉妹妹了,昨日妹妹都沒見過蘇妃娘娘,何來相害呢。”
淩曄輕彈指尖,一粒紅珠就滾到常寧麵前。
“你昨夜在哪兒?”
常寧撚起紅珠,卻像拾到一個刺球。神光魔氣,天然排斥。她立刻清楚,這是蘇茜動的手腳,不禁覺得好笑,沒想到聖潔悲憐的神女居然也會用這種卑鄙的手段。
她默默將珠子抓入手心,好似千針紮刺,低眉順眼道:“昨夜常寧和小桃她們一直在屋裡耍牌,哪兒也沒去。”
淩曄的眼神放到兩個丫鬟身上,小桃二人沒抬頭,依舊如芒在背,身子抖得更厲害了。
“她說得可是實話?”
淩曄一出聲,兩個丫鬟的腦袋就磕在地上,戰戰兢兢道:“回稟王爺,娘娘說得是實話。子時過半,到早上管家過來,娘娘一直沒出去過。”
“那子時之前呢?”沈蔓萱不客氣道。
兩個丫鬟說不出話了,隻是顫抖。常寧自己說道:“女子嫁人,皆有歸寧之期,可常寧嫁到夜王府後,從未見過家人。昨日天氣好,便想回常家看看。又怕惹王爺生氣,就自己悄悄去了。也不敢進屋坐坐,隻在外麵瞧了幾眼爹娘。不曾想忘了時辰,回來晚了。”
她說得委屈之極,仿佛真是一個念家的新婦。
唐韻蘭混在外麵的人群裡,身為妖,她聽力比一般人好許多。還以為常寧會把自己供出來,卻沒想聽到這麼一段話。她臉上閃過一絲愕然,又被眼中的憂慮蓋過。
如今才得知阿遲下落,若此時暴露身份,莫說救下阿遲了,估計連自己的命都保不住。
遊雅枝倒是大鬆一口氣,甚至還有些竊喜。看樣子,眾人以為昨夜的火妖是常寧放的了。雖然沒能除去蘇茜,但少一個煩人的常寧也不錯。
群芳滿院,各懷心思。但最後如何判,還是要看上麵的王爺。
淩曄站起身,冰冷的目光直視著跪在地上的柔弱女子:“我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昨夜你在哪兒!”
常寧這才抬起頭,淚眼朦朧,神色淒婉無助:“王爺,哪個女子不念父母的,王爺若是不喜常寧歸家,常寧向您保證,以後再不見爹娘就是了!”
說罷,趕緊舉起雙手往地上一趴,吚吚嗚嗚小聲哭起來。
然而她這番表演沒有打動在場任何人,淩曄直接路過她,對外喊道:“來人!將常側妃帶下去!”
......
古籍裡記載,魔是世間最殘忍最無情之物。常寧把這當做讚揚,每日得空,都要看幾遍。可是人狠起來,一點都不輸於魔。
常寧知道自己避不過此劫,卻沒想到淩曄能心狠至此!
熊熊大火燃燒著,夜王府裡所有人都圍在火海邊,黑壓壓一片,全是人的腦袋。唯有一個常寧,臉色蒼白,嚇得癱坐在地。淩曄看著她,卻是在警告所有人:“你既然那麼喜歡火,我成全你!”
“王爺!”常寧隻來得及叫一聲,就被人丟入火海。
蘇茜微微一驚,沒料到淩曄會這麼做。不過也沒勸,若常寧的皮囊燒毀,她就沒法留在夜王府了。
魔不怕火,可人怕。火海洶湧,熱浪滾滾。常寧被熏得睜不開眼睛,一張口,又被嗆得直咳嗽。更要命的是那無處不在的燎人熱浪,她感覺每一寸肌膚都燃燒起來,火辣辣的疼。
常寧捂著嘴,一邊咳嗽,一邊跌跌撞撞地奔來跑去,想要尋一條出路。好不容易來到火海邊緣了,剛伸出隻手,便是白光一閃,整個人被一股力量重新推回火場裡。
她艱難地支起上半身,隔著煙熏火燎,恨恨盯著淩曄那張冷漠無情的臉,五指深深陷入地裡。
幸得她是魔,還能用一分法力隔火。
不過使用法力的代價隨之而來,劇烈的痛從四肢百骸升起,胸前仿佛埋了一顆炸彈,下一刻整個身子就會爆開。
她實在忍不住了,驟然摔倒在火石上,雙手緊捧著胸口,細碎的呻吟從死咬的牙關間泄出。
漸漸的,呻吟聲大起來,變成了痛苦的哀嚎。一聲一聲,又一聲。如此聲嘶力竭,淒慘痛苦,直叫聽者肝腸寸斷,心顫惶惶。
豔豔群芳,誰都不敢抬起頭看一眼火海裡掙紮的人。她們紛紛攥緊衣袖,花容慘白一片。明明這麼熱,可所有人都在打哆嗦。
她們是如此害怕,以至於少了一個人都不知道。
火海裡的常寧終於受不痛,收了法術。漫天大火立刻壓下來,她認命般地閉上眼,想著:算了,不過一副皮囊而已。
可為什麼......她的手緩緩上移,壓在心口處。那裡明明沒有心跳,為什麼會痛呢?
就在火焰碰到衣角的前一刻,手腕處的玉鐲亮起來,微弱的光芒瞬間覆蓋常寧全身。
常寧頓覺渾身輕鬆,還以為自己脫離了肉身。正欲飛出去,一招取淩曄狗命。卻不料剛坐起來,就聽見辛柳的怒吼:“我說什麼你都不聽!現在好了!報應來了吧!我當初真是腦子被驢踢了,才會答應與你合作!”
她這才注意到身上的清輝,原是辛柳的妖力。不過辛柳連化形都做不到,這點妖氣估計也撐不了多久。
果然辛柳的語氣越發勉強:“這裡是人間,你一現真身,天譴隨至,到時候咱倆都活不了。我不管你用什麼辦法,快去求淩曄放你出去!”
這要命的事,常寧不敢耽擱,立刻朝淩曄跑去:“王爺——”
“嘭!”她又被白光彈開,摔在火石裡,濺起好大一片火星。
常寧目光一沉,再度爬起來向淩曄衝去,哭求著:“王爺,求你——啊!”人重重撞在地上。
即便如此,常寧鍥而不舍,雙手握拳,往地上一砸,又衝了過去......
這個時候,就連幸災樂禍的沈蔓萱也笑不出來了。火海裡的女子灰頭土臉,哭著,求著,一遍又一遍。
然而另一邊,沈蔓萱悄悄看向蘇茜和淩曄。他們二人真不愧是夫妻,麵對此番慘狀,都能泰然處之。好似火海裡掙紮的不是一個可憐的女人,而是一塊木頭。
沈蔓萱想為常寧求情,輕輕扯了扯蘇茜的袖子,怯弱說道:“蘇姐姐......”
“怎麼了?”蘇茜回眸,又變成那個溫柔美麗的蘇家長女。
沈蔓萱從這溫柔裡得到一絲勇氣,穩下心神,說道:“蘇姐姐,這樣對常寧是不是太過分了?”
蘇茜嘴角浮現一絲笑意,雙眸還是一片冷淡:“蔓萱,不要同情常寧。”
同情,是魔騙人靈魂的第一步。
沈蔓萱目光一怔,手慢慢垂落下來。
大火燒了許久,期間不斷有人往裡扔柴火。日上中天,淩曄終於大發慈悲,準那些觀看行刑的妃子離去。群芳如蒙大赦,雙腿一軟,全跪下來謝恩。
淩曄看一眼火海中哀求的女子,麵色無情,轉身離去。隻剩下蘇茜還站在火海邊。常寧連力氣都用儘了,趴在地上大口喘著氣,苦煙入喉,她該咳嗽的,可她連咳嗽都做不到了,隻覺得每吸一口氣,就如同吞下千根針,刺痛無比。
蘇茜往前走幾步,俯視著火海中如螻蟻的常寧,目色悲憐,說出來的話卻如此無情:“堅持了這麼久,你的皮囊快要熬不住了吧!”
常寧冷笑一聲,不甘示弱:“蘇茜,算你狠!今日之仇,來日定當十倍奉還!”
“那你也得有命活到那個時候!”蘇茜翩然轉身,離開此處。
火海裡的常寧全身上下都是黑的,辛柳的法力快要耗儘了,火燎的刺痛越來越明顯。
倏忽的,她笑了,有氣無力道:“抱歉!”
辛柳一歎:“唉!誰讓我答應過你,要同生共死呢。想來還真是不劃算,要不我們倆還是解除這個約定吧。”
常寧很想同意,卻連點個頭都是奢望。火勢越來越大,她甚至能聞見臉上皮膚燒焦的味道。
還真是難聞!
她想。
......
遊雅枝逃也似的跑回住處,迅速把門一關,背著房門大口喘著粗氣。她怎麼也沒想到,夜王凶殘至此,居然會將人活活燒死。
幸好,昨夜的火妖落到常寧頭上了,否則今日就是她在火海中哀嚎。
她望一眼安靜的房間,長舒一口氣,慢慢走到桌邊提起茶壺,手還在發抖,便用另一隻手按著,給自己倒了一杯水。
茶盞裡的水波微動,突然竄出一道水柱。遊雅枝一驚,杯子摔落在地,四分五裂。那水柱沒有停留,立刻衝向遊雅枝的秘密,卷出一個稻草人,衝破窗欞而去。
這轉瞬間的功夫,遊雅枝根本來不及考慮,抓起一把火符就追上去。見過淩曄手段後的她,早被嚇破了膽,哪兒還能考慮水柱是什麼,滿心都是不能讓稻草人落入淩曄手中。
為了阻止水柱逃跑,她甚至開始丟火符了。火種爆裂的聲音一道接一道,然而水柱左拐右拐,愣是避開了所有火符。
遊雅枝越發慌亂,捏著最後一道符就丟出去。幸好這一次火符沾上水柱。“嘭”的一聲,瞬間燃起大火。
眼看著稻草人在火焰中燃燒,她心裡的巨石終於落下。可隨著火團下墜,另一張冷峻漠然的臉出現在她麵前。
遊雅枝瞪大雙眼,驚恐無比,連呼吸都忘了。
淩曄徐徐走進,接住最後一點灰燼,冷冷審問:“這是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