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快快!用力拉!”江上大雨如注,此刻楊奉安已經急瘋了。
他帶著繡衣察事司的幾個人一起,用船將霍彥先和阿嬋送到堤壩決口處,助他們二人潛入水下之後,就一直在江麵上待命。
雨勢一直很大,水位眼看著上漲,遲遲不見水下霍彥先發來信號,他們等得也心焦。
及至聽到巨響,他們乘坐的船也被再次決堤的水流衝走。
楊奉安不顧安危抓緊繩子,第一時間就想要將霍彥先和阿嬋拉上來,但因為決堤的一刹那,水流的衝擊力太大,差點連他也給拽到水下去,他用儘全身的力氣死命不放手,雙臂火辣辣地疼。
幸好整條船上的繡衣察事司司眾足夠默契,同時使出千斤墜的內力,連環抱住前麵同伴的腰,才讓楊奉安沒被卷入水下漩渦。
此刻,水下。
霍彥先疑惑阿嬋的震驚,她指指背後,示意他往後看。
他艱難扭頭,隨即看到阿嬋所見的場景,林慎之和伍幔青正在用自己身體的力量去堵住堤壩。
兩人的屍體,緩緩從原來決口處的縫隙裡退出來,縫隙裡麵的土石已經被壓得十分結實。
而新的決口處的裂縫,比上次要嚴重十倍!
隻見林慎之、伍幔青的屍身伸出細長的手臂,似在召喚著什麼。
二人迎著土崩瓦解的決口,迎著撲麵而來的各種土石碎屑,迎著足以將他們吞噬撕碎的洪流,逆流而進。
他們屍身發出的白色光芒,將周身混雜的水中泥土、草樹、碎石同時籠罩住,隨著他們二人前進的方向,這些土石草樹竟又歸攏一處,將決堤處重新封堵上去!
不可思議!
霍彥先和阿嬋看呆了,都忘記自己此刻還身處洪流之中被衝退,猶如浮萍一般無助。
但隨著林慎之、伍幔青的封堵,水流漸漸平穩,水下情況也暫時不那麼危急了。
隨即,霍彥先和阿嬋也感到係在身上的繩子正在緊緊將他們向上拉。應該是楊奉安他們也在全力營救。
此時江倀也終於一路劈波斬浪過來找到了他們,將他們二人精準地拋上了楊奉安他們待命的船。
而後,江倀卻一秒都沒有停留,就重新返回江中接著救其他被卷入江中的災民,牡丹花妖也在幫忙。
霍彥先示意楊奉安他們一切安好,趕緊幫忙救人。
雨勢依舊不小,江麵上、岸上,到處都是受災被卷入水中的人,以及跑來救人的民眾。
災難麵前,沒有人有時間猶豫和悲傷,隻能麵對現實,接受命運,做力所能及的事。
***
大雨掩不住堤壩濃重的硫磺味,決口處是被炸開的!
很多參與救援的人,上一次決堤時也在,他們都納悶,明明這一次決口處的縫隙比上次還嚴重,似乎是填了大量的炸藥,怎麼也這麼快,水流就能恢複平靜?
這次救援並沒有持續多久就結束了,傷亡人數也並不大。
他們百思不得其解的原因,隻有霍彥先和阿嬋親眼見到了。
阿嬋終於明白,為什麼林慎之和伍幔青的屍體遲遲浮不上去,不是被困,而是自願。
這就是他們的執念。
煜王晁元肇得到消息,第一時間趕來主持這一次的水患救援,現場情況大致穩定後,便讓繡衣察事司這幾個人先送霍彥先和阿嬋回去處理傷情。
所有人都回到都督府。
阿嬋因被霍彥先護著,倒是沒受重傷,隻是雙手有些輕微的碎石擦傷,路上就抹藥處理過了。
她跟著過來,主要是霍彥先傷得比較重。
霍彥先為護住阿嬋,肺腑被水流衝擊,受了內傷,本來想找個房間悄悄吐血調息,但被楊奉安和阿嬋揪回來,隻能老老實實讓他們輪流替他輸送內力,儘快調養。
楊奉安的手臂嚴重拉傷,像個麵條一樣無力地垂著,就這樣還張羅著想把霍彥先按在椅子上療傷。
霍彥先擺擺手叫他彆添亂,趕緊去治手臂。
這時繡衣察事司司眾裡內力最好的顧中易過來,給霍彥先輸送內力療傷。
楊奉安手傷了,但嘴沒有,大聲嚷嚷:“大人,你可得趕快養好,處理案情和災情哪邊都少不了你,自己調養太費時間了,咱們可沒有時間讓你浪費啊!”
阿嬋目瞪口呆,問霍彥先:“知道你們繡衣察事司冷血無情,但有這麼催著重傷的上司乾活的嗎?”
楊奉安點點頭說:“沒有辦法,我們大人就喜歡乾活,天生勞碌命。”
霍彥先氣得直咳嗽,一記眼刀過去,楊奉安假裝看不見。顧中易也說:“大人,集中精神。”
霍彥先:“……”
原來繡衣察事司平時都是這樣交流的,阿嬋在一邊看著,總覺得霍彥先可能要多吐幾次血,於是給了他一個空茶杯,讓他吐血的話不要弄到地上。
“……”霍彥先扶額,覺得頭好痛。
阿嬋見狀,掰著他的腦袋左看右看:“好像沒什麼事啊……”
霍彥先一下子愣住了,沒想到阿嬋竟然就這樣大喇喇地靠近,她手上的藥香縈繞在他的鼻尖,她的指腹冰冰涼涼地貼著他的太陽穴,霍彥先腦子有一瞬空白,就這樣任由她查看。
謔!在場的繡衣察事司司眾眼睛都看直了,這位女高人果然是藝高人膽大,放眼整個司中誰敢去掰老虎頭,關鍵是老虎居然沒有發威!
楊奉安在心中默默給阿嬋豎起了大拇指。
阿嬋隻關注傷口,發現霍彥先沒事之後就把他的腦袋撇在一邊,幫霍彥先處理其他傷口。
霍彥先背部、身側的衣服到處都是破口,都是因流水衝擊碎石帶來的劃傷。
要不是阿嬋及時用手護住他的頭頸,估計腦袋也要破洞。
阿嬋替他清理這些碎石,但霍彥先堅持要自己上藥,阿嬋很奇怪地看著他:“你是眼睛長後麵了還是手長後麵了,後背也能夠得著?上藥自然有他們,你急什麼?”
而後突然恍然大悟,笑道:“放心吧霍大人,我又不是花妖,不貪圖你身子。”
顧中易輸送內力的手一抖,霍彥先臉色更差了。
楊奉安聽著他們之間的對話,更是眼珠子差點瞪出來,好家夥,大人跟這位女高人到底經曆了什麼?
什麼花妖,什麼貪圖身子,這是什麼虎狼之詞,他們乾活的時候到底又錯過了什麼?!
說話間,阿嬋從霍彥先腰背處取出一枚銅錢,霍彥先強忍疼痛默默“嘶”了一聲。
這枚銅錢邊緣鋒利,因為流水衝擊的巨大力量,幾乎是像暗器一樣飛速“斜削”進了霍彥先的背部,傷口很深。
而像這樣的傷口,他的背部有十幾處,其他都是碎石造成的,隻有這一枚是銅錢。
阿嬋仔細端詳這枚銅錢,忽然覺得不太對,然後皺著眉瘋狂在霍彥先的衣領衣縫處翻找,霍彥先嚇了一跳,整個人幾乎要彈起來,還好顧中易把他按住了。
“你做什麼!”霍彥先抓住阿嬋的手,阻止她繼續對自己“動手動腳”。
“哎,還有一枚!”阿嬋卻眼疾手快在他後脖領處又找到一枚銅錢,恰好夾在了霍彥先領子和衣襟翻折的縫隙處。
“好險,差點就削了脖子。”阿嬋道。
霍彥先看她目不斜視,壓根不正眼瞧他,就知道她這種異常舉動,應該是基於發現了什麼線索,於是壓下火氣,沉聲問:“這銅錢可有什麼特殊?”
阿嬋並沒回答,隻是反問:“霍大人,能否等安全之後,去這次的決堤處查看一下,有沒有這種銅錢?”
霍彥先示意一個繡衣監侯去辦這事,他接過阿嬋遞來的銅錢仔細翻看,發現就是普通民間流通的銅錢,沒有什麼奇特之處,隻是被火藥熏黑了。
經過剛才的初步查探,這次決口處發現了大量的硫磺、硝石、木炭的混.合物,所以這次決堤,依舊是人為。
但有誰能在日夜巡防的官兵眼皮子底下把這麼多火藥運進來?還能在不破壞堤壩的前提下,將火藥均勻摻進土層?下這麼大雨還能順利點火引爆?
要知道,為了防止有內鬼,繡衣察事司和煜王的人都喬裝混進了巡防的官兵,如果是內部人員犯案,不可能不暴露。
***
霍彥先他們繼續調息修養,過了一會兒,那個繡衣監侯回來稟報,說決口邊緣確實發現了大量這樣的銅錢。
霍彥先皺眉問,“有多少?在哪兒發現的?”
繡衣監侯說:“目前收集到的就有一百多枚,還有人在繼續挖,應該還有不少,都是均勻混雜在泥土層中的。
但屬下查證過,無論是修建堤壩還是在加固的過程中,都沒有大量埋入過這樣的銅錢。”
阿嬋問霍彥先,“霍大人,第一次的決口處可發現了這樣的銅錢?”
霍彥先道:“未曾,隻有大量蟲子鬆土的痕跡。”
阿嬋沉思片刻,說道:“我猜想,這不是人埋的,而是鬼埋的。”
“鬼埋的?”聽到這裡,包括霍彥先在內的所有人脊背都細細爬上了一層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