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驚非同小可,牡丹花妖成精之後向來與人為善,就算遇見負心男子,也不過就是吸吸.精氣,從不害人性命,此刻,才終於明白人心的奸詐狡猾。
內丹被撕扯的疼痛更讓她憤怒至極,她從伍幔青的樣子變回自己的本來麵目,同時怒氣也讓她爆發了極強的力量,冒著內丹被奪的風險,也要殺了陳懷思。
她鉚足勁力的一擊,陳懷思根本受不了,當場斃命!
而牡丹花妖元氣也損耗了大半,但終於是保住了內丹,沒有當場灰飛煙滅。
這裡是斷不能再待下去了,她十分清楚,陳懷思是不可能有這個手段的,隻能是什麼高人來了,她必須出去躲一躲,便向富州城附近的深山逃去。
後來的事情,就是她吸人精氣恢複內傷時,遇見霍彥先和阿嬋的那一晚。
阿嬋和她締結契約,讓她不要到處遊蕩吸人精氣,找個僻靜之處修養,她擔心林慎之和伍幔青,便大著膽子回到了林宅。
隻是沒有想到,林宅悄無聲息,牡丹花妖以為伍幔青被抓了,當時她為了保住內丹差點殞命,也顧不上那麼多,現在想想,覺得自己化成伍幔青的樣子,肯定給她找了不少麻煩,也許真的被告了官,關進了牢裡。
但她在林宅四處看了一圈,卻在後院發現了濃重的血腥味,她內心霎時間有不詳的預感,趕緊出門打探一圈,卻發現這段她在深山避難的日子裡,林慎之和伍幔青竟然溺水身亡了!
這不可能,家裡這麼濃重的血腥味,怎麼會是溺水身亡呢?
她跑到江邊去問江倀,江倀卻無奈地告訴她,是真的,他二人的屍體就在堤壩之下,浮不上去,不知道為什麼。
牡丹花妖崩潰了。
她不能相信,林慎之天天跟她說好人會有好報,伍幔青也總是跟她講要多多積德行善。最後這兩個絕世大好人,就換來這樣的結局?!
天道公平嗎?!
到這裡,就是阿嬋召喚牡丹花妖之前,她的全部經曆。
花妖講到這裡,又開始絕望大哭:
“我剛剛就是從江邊回來的,就連江倀都沒辦法把他二人的屍體弄出來!怎麼辦啊!不能就讓他們死得這麼不明不白!我要給他們報仇!”
聽完花妖的話,霍彥先和阿嬋沉默對視,二人都明白對方所想。
牡丹花妖應該是在霍彥先將譚胥生、馮鶴延、陳富仲還有假江倀等人帶走的時候,才從林宅趕到江邊,所以大家錯過了。
目前的情況,應該就是陳懷思被牡丹花妖反殺後,陳富仲為了讓兒子活過來,想要利用水患製造足夠多的生魂用以祭祀還魂。
而林慎之和伍幔青,就是陳富仲讓兒子複活的第一個犧牲品,連續四起溺亡案,因為生魂不夠多,所以陳懷思沒能起死回生。
同時,也是陳富仲為了讓譚胥生相信他有足夠的能力製造水患的樣本。
但即便是陳富仲不殺林慎之和伍幔青,馮鶴延也會和譚胥生設計將林伍二人殺死,將造成水患的罪責嫁禍給林慎之。
所以,林慎之和伍幔青麵對的,從來就是雙重死局。
但現在,最重要的就是將二人以及其他三起溺亡案的屍體找出來,弄清楚他們的死亡原因,以及堤壩損毀的原因,這樣才可以最終定案。
霍彥先、阿嬋帶著花妖,一起去江邊試圖找到屍體。
此時又開始下雨,雨勢很大,江水又變得湍急起來。
霍彥先先叫人下江去查看,荔南江深約百尺,據說屍體在堤壩沒入水下二十多尺的地方,普通人潛不了那麼深,而且下著雨也太危險。
阿嬋讓牡丹花妖找來江倀,問他有沒有看到林慎之和伍幔青的屍體,從江倀描述的衣著判斷,二人屍體確實在江中,他試過把屍體搬上來,但不知為何嵌在堤壩裡就是弄不下來。
“看來隻能試試‘犀香問屍’了。”阿嬋皺眉說著,便要下水。
“那是什麼?”霍彥先拉住她問道。
阿嬋解釋,所謂“犀香問屍”,是玄門與溺亡魂魄溝通的一種術法。
需要施法者在水下燃燒特製的“犀魂香”,進入入定狀態,向亡魂提出問題,亡魂的回答會以不同的香煙形狀表現出來。
霍彥先看著滾滾江水,攔住她,“必須要下水麼?現在這樣很危險。”
施法者在入定狀態下確實很危險,但阿嬋的師傅師兄弟都不在,沒有人可以護她周全。
阿嬋點點頭,“現在沒有彆的辦法了,這樣最快。”
“你們沒有那種直接通靈的辦法嗎?”
“我不是那種可以引魂上身的體質,沒辦法直接跟屍體對話,隻能借助外力。”
“那好,我陪你一起去。”霍彥先道。
“你?”阿嬋睜大眼睛。
“不然你入定之後,誰來保護你,要找那個‘高人’嗎?”霍彥先反問。
阿嬋眼前浮現那個糟老頭子,再看看霍彥先,在兩者都是一點玄門方術不會的前提下,好像還是霍彥先更靠譜,雖然也有限。
霍彥先迎著阿嬋充滿質疑的目光,補充道:“我會水,內力比一般人好,可以閉氣很久,在旁邊照看你的安危。而且我也必須親自看到屍體的樣子。”
最後一句大概才是他的目的吧,阿嬋想。
她隻好同意,並告訴霍彥先如果出了危險,他要如何將她從入定狀態喚醒,絕對不能大力打她或是搖晃她。
霍彥先覺得這最後一句囑咐怪怪的,好像在質疑他的人品,但又找不到證據。
他們二人將水下溝通的手勢商量好,在腰上栓了配重的石頭,以及保證安全的繩索,讓繡衣察事司的人乘船將他們送到堤壩腳下,二人順利下潛到屍體所在之處。
此時陰雨,水下很幽暗,水流翻滾,二人光是接近堤壩就要克服很大的水流阻力。
但霍彥先和阿嬋不敢耽擱,以最快的速度找到了林慎之和伍幔青的屍體,令人驚訝的是,他們的屍體在水下泡了這麼久,一點未腫.脹變形,外貌還是栩栩如生。
這個位置……霍彥先皺眉,原來林伍二人屍體的位置竟然正是決堤裂縫處,難道是陳富仲請的那個遊方道士用了什麼法術將二人束縛在此?
他上前查看屍體,發現屍體確實是牢固地深嵌在堤壩之中,無論用多大的力氣,都無法撼動分毫,他隻得放棄,遊回阿嬋身邊。
此時阿嬋也做手勢示意他原地踩水待好,自己則調整內息,頭上腳下,直直地“站立”在水中。
她掏出三支“犀魂香”,霍彥先見她不知用什麼引火工具,竟然在水下能夠將香引燃。
三根犀魂香瞬間燃起細線,而且那香煙竟不受流水方向的影響,在水下筆直地朝著空中升騰而起,就像在寺廟無風的環境一般。
霍彥先從未見過水下燃香的景象,心中不由感歎神奇,而阿嬋雙眼閉合,舉著三支香,也已經開啟了入定狀態,身體仍保持站立姿態。
霍彥先內心數著數,計算時間。
阿嬋此刻雖閉目,卻在一片黑暗中,清晰地看到了林慎之和伍幔青的屍體。
他們手臂向兩側張開,嵌在堤壩之中,嵌得很深。
而屍體前,有一個香爐,阿嬋燃燒的三支“犀魂香”正插在其中。
對著二人的屍體,她提出了第一個問題:
“林慎之,伍幔青,你們的死亡,是意外嗎?”
等了半晌,香煙才在空中向兩邊散亂擴開,好像一個人在舉著手指搖晃來搖晃去,說“不是”。
他們的死亡不是意外。
等待香煙恢複筆直向上的形狀,阿嬋提出第二個問題:
“林慎之,伍幔青,害你們的是不是譚胥生、馮鶴延、陳富仲以及陳懷思?”
同樣等待半晌,香煙又在空中向兩邊散亂擴開。
“不是”?
阿嬋皺眉,思索片刻,了然,補充問道:
“害你們的還有一個遊方道士?”
半晌,三柱筆直向上的香煙,又彎曲向下,仿佛一個人在點頭,說“是”。
阿嬋繼續提出第三個問題:
“你們的屍體是被困在這裡的嗎?”
半晌,三柱煙表示“不是”。
不是被困在這裡的?
那就是有執念未完成,不願上去。
可他們的執念到底是什麼?
阿嬋思索著如何繼續下一個問題。
霍彥先掐算著時間,已經過了兩刻鐘,他閉氣有極限,不知道阿嬋還要問多久。
看她雙目緊閉的樣子,又怕她出什麼事,霍彥先心下不禁有點著急。
忽然,一聲隆隆的悶響傳來,不像是雷聲。
霍彥先猛地向堤壩望去,巨大的震動從堤壩內部傳來,他感到什麼東西在迅速土崩瓦解!
不是他們所處的上次決堤的裂隙處,而是在距離幾十尺開外的另外一處。
決堤?!
又一次?!
腦海裡剛閃過這個念頭,他和阿嬋瞬間就被混著泥土、碎石、草木的巨大水流直擊門麵!
霍彥先隻能緊緊抱住阿嬋,將她整個人完全藏在自己懷中,轉過身生生去扛這猛烈異常的衝擊力。
那一瞬,饒是霍彥先用全部內力護住了心脈,喉頭也是一股腥甜,一口鮮血忍不住噴將出來。
但他根本顧不上,迅速將二人腰間配重的石頭繩子割開,摟著阿嬋,雙腳用力踩著下沉的石頭一蹬,借石頭之力讓兩人迅速浮出水麵。
可人力終究太過渺小,二人沒有上浮多少,倒是被突如其來的漩渦卷入其中。
是洪水再次越過堤壩席卷而來!
漩渦拉扯著一切,他隨著水流極速翻滾旋轉,卻還要極力控製自己,去喚醒入定狀態下的阿嬋。
他們約定好,如果遇到危險情況,霍彥先就在她的後背畫一道“倒山符”,阿嬋能夠感知到情況有變,就會迅速擺脫入定狀態。
阿嬋正在苦思冥想如何繼續和林慎之、伍幔青的屍體溝通,卻見眼前的香煙呈現地動山搖的顫動狀態,這是霍彥先在給她發訊號,叫她迅速清醒。
她立即遵守約定,毫不戀戰,讓自己清醒過來。
從霍彥先聽到巨響,到阿嬋醒來,二人完成這一切不過須臾之間。
阿嬋睜眼的一刻,水下全是混沌,她發現自己在霍彥先懷中,頭埋在他的胸口。
視線受阻,她雙手從後麵環抱住他的肩胛,往上挪動了一下。
越過霍彥先的肩頭,她看到了非常可怖的場景——
水下的堤壩磚石處竟然裂開了一道大口,仿佛猙獰的巨獸張口欲吞噬一切。
水流泥沙極速推著他們二人向後退去。
不時從四麵八方快速襲來尖利的石塊,阿嬋趕緊伸手護住霍彥先的頭頸處,她的手背卻被碎石劃傷。
帶著阿嬋極力掙.紮著往上浮遊的霍彥先,感到懷中的人終於清醒有了動作,總算放下心來。
二人一起奮力鳧水。
因為水流的衝擊,他們現在已經離堤壩有一段距離,漩渦變小,平直的流水,繼續帶著他們奔流。
水下泥濘什麼也看不清,但一陣白光忽地穿透了混沌的江水,在阿嬋眼前綻開。
霍彥先背對著她,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隻看到阿嬋霎時間睜大了雙眼。
越過霍彥先的肩頭,阿嬋看到——
林慎之、伍幔青的屍體竟然緩緩移動了。
他們這是?!
阿嬋看到,他們似乎在用自己的身體,去堵堤壩的裂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