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揉揉眼睛,以為自己看錯了。
譚胥生身著藍色絲綢長衫,跟著阿嬋甩魚竿的方向,在空中飄蕩來、飄蕩去,像被風吹起的一片柔弱的樹葉。
但每個人都看到,阿嬋甩出的魚鉤並沒有碰到譚胥生,而是就那麼懸釣在虛空之中!
仿佛有什麼無形東西咬著鉤子,而這個東西又纏住了譚胥生。
譚胥生終於不用嗆水了,但感覺周身似乎被什麼東西緊緊纏住,開始是腿,後麵更蔓延到整個軀乾,並且這個東西開始靠近自己的脖頸。
他呼吸困難,還要在空中隨著魚竿不斷地蕩來蕩去,頭也暈乎,手臂也痛癢難耐,但手臂被纏住又撓不得碰不得,心中仿佛有幾萬隻螞蟻在噬咬,渾身上下沒一處不難受。
“高人,看見江倀了嗎?”阿嬋問道。
高人滿臉都是汗,因為他什麼都沒看見,此刻說看見也不是,說沒看見也不是。
晁元肇見他那樣子,心下也知這高人多半是個草包,麵色不悅,也跟著淡淡諷刺:
“我等凡夫俗子看不見,高人肯定能看到吧,快來為大家描述一下這江倀長什麼樣子。”
高人一通支支吾吾,圍觀眾人見他說不出個所以然,開始對他指指點點。
阿嬋問霍彥先:“大人,這人犯了什麼事?多好的機會,要不要幫你刑訊逼供一下啊,反正也是順便的事,我不多收你錢。”
“……”霍彥先輕咳一聲,擋著嘴輕聲對阿嬋說:“倒也不必,但此人是重犯,給點教訓是可以的,彆弄死就行。”
“好的!”阿嬋脆生生應下。既然收了錢,那還是要滿足雇主的需求。
眾人眼看著譚胥生在空中“吊兒郎當”,一副要吐不吐,要喘氣也喘不了的樣子,臉憋得通紅,感覺有什麼東西纏上了他的喉嚨,要把他掐死。
此時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有人忽然指著江麵中心處大喊:
“江倀,我看見江倀了!”
“怎麼還有江倀啊,這不是被釣上來了嗎?”
“真的,江中有黑影在動!好大一個!”
霍彥先和晁元肇順著眾人視線,確實看到江中心的一個巨大黑影,在水裡來回翻騰遊動,攪出浪花。
“都來湊熱鬨啊,那正好一鍋端。”阿嬋將魚竿一甩,譚胥生重新“撲通”一聲又入了水。
神奇的是,他入水之後似乎便獲得了片刻喘息之機,臉色也慢慢變得正常起來。
“咱們歇一會兒再耍哈!”阿嬋揚聲對譚胥生說道。
譚胥生瞬間臉色慘白。
她將魚竿末端猛地往江邊土地一插,沒入地表三分,而後從隨身背囊中取出一張黃符,在空中用手指虛空劃了幾個彎彎繞繞,黃符迸發金光,似一道利劍直指譚胥生所在的位置。
立即,人們就看見水裡有一個黑乎乎的蛇形東西在瘋狂蠕動甩尾,似乎非常痛楚,身上還有液體滲出,隨水流形成一條長長的深綠色線。
阿嬋指著水中的東西:“諸位看清楚了,纏著他的不是江倀,是一種叫做“淩淵絡”的蠱蟲,平時無形無色,但生性親水,若是不小心被種到人體內,人便會發狂一般不由自主想要衝進水裡。
到了水中,“淩淵絡”便可以膨脹顯形,像巨型水蛇一般,把人纏到窒息再吞到肚子裡。
人在被吞進去的時候還有意識,隻是沒得救,會慢慢在它肚子裡化成模糊的血肉,最後它再把骨頭吐.出來,可憐啊可憐。”
眾人倒吸一口涼氣,立即再後退兩步,想離這個蠱蟲越遠越好。
譚胥生聽見這個,似乎想明白了什麼,臉色變得比水裡泡了三天的浮屍還慘白,驚恐又憤慨,想罵人但都沒有力氣。
阿嬋繼續說道:“但是這個蠱蟲呢,也不是全無好處,它的肉質鮮美,讓我們來試試看江倀好不好這一口。”
說著,她一揚手,山蜘蛛絲從她袖中射到江中,正好命中了“淩淵絡”。
蠱蟲吃痛,但不想離開寄主,阿嬋隨即“刷刷刷”幾根山蜘蛛絲奉上,逼得它不得不向江中遊去。
它漸漸遠離譚胥生,而後忽然加快了速度,仿佛見到了新的寄主一般,激動又瘋狂地向前方遊去。
人們的視線都被吸引到江中。
譚胥生悄悄扒到岸邊,此時纏身的妖怪好不容易不在了,阿嬋和眾人的注意力又都沒在他身上,強烈的求生欲讓他再虛弱也得打起精神先跑路。
剛想爬上岸,就見兩根魚叉朝他兩邊琵琶骨戳過來,痛得他直接想後仰到水中,但魚叉叉得非常結實,直接把他從水中給提了上來。
是楊奉安和另一個官差,隨手取了江邊停船的魚叉來用。
譚胥生痛得暈死過去,霍彥先衝著他的臉啪啪就是兩巴掌。
他強行清醒過來,就看到眼前這個人眼圈幽暗、胡茬青黑,一臉過於明顯的“我沒睡好脾氣暴躁你最好彆惹我”的樣子。
莫名其妙!好像這個人精神不好全是因為自己造成的似的!
譚胥生大感委屈:“你們,你們乾什麼,瘋了嗎,怎麼可以隨意傷害良民!”
霍彥先沒好氣地哼了一聲:“良民?給我好好叉著,曬曬腦子!”
譚胥生還想辯解掙.紮,霍彥先一把掐住他的脖子,眼神凶狠:“彆動,再動就直接剖開你的心腸,讓大家看看你到底是不是良民!”
這一下掐得譚胥生的喉嚨差點碎掉,比水中那蠱蟲纏著他脖頸還猛,他差點一口氣背過去。
咳了半晌,他終於覺得眼前這個黑眼圈瘋子話裡有話,而且看周圍人對這瘋子言聽計從的樣子,似乎是高官,譚胥生轉念想到什麼,瞬間臉色更差,安靜如雞,不敢再動。
霍彥先不再理他,轉過頭盯著江中動靜。
阿嬋現在已經不用山蜘蛛絲催動蠱蟲,那蠱蟲便非常自覺快速地向前遊去,仿佛眼前就有一頓美餐在等待著它。
而人們所說的江倀黑影,卻迅速朝著蠱蟲相反的方向快速遊離,一副避之不及的樣子。
“呃,看樣子……這蠱蟲不像是江倀喜歡的口味,倒是它挺喜歡江倀的呐!”阿嬋也不禁嘖嘖稱奇。
頂著晌午的日頭,阿嬋身著紫色裙衫,鼻尖冒著微微的細汗,晶瑩細小的汗珠襯得她皮膚越發透亮。
晁元肇總覺得阿嬋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不禁多看兩眼,看得霍彥先覺得很不對勁。
忽然,江倀黑影發出巨大聲響,三顆頭顱翻出了水麵,大呼“救命啊!救命啊!救命啊!”
圍觀百姓直呼神奇:
“哇!這江倀有三顆頭顱!”
“長得怪像人咧!”
“但你們聽見沒……江倀好像在喊救命!”
“江倀鬥不過蠱蟲嗎?”
“什麼情況啊,好像不是江倀,是人!”
那三顆腦袋逃不過蠱蟲追擊,被拖著拽下水,和譚胥生一模一樣。
“是人!真是人!快被那蠱蟲弄死了!快快快救人!”民眾催促。
阿嬋迅速將山蜘蛛絲向回收拽,纖細的手臂力量卻十足,片刻間便將三個人連同蠱蟲一起拽到了江邊的位置。
那三人已經被蠱蟲纏得不行,他們穿著黑色的衣服,泡在水裡,也跟蠱蟲的形狀差不多。
“救命!救命啊!”三個人扯著嗓子呼救。
阿嬋問:“你們是人還是妖怪啊!”
“是人、是人!”
眾人聽見,便要合力將他們救起。
阿嬋卻不著急,問道:“你們在江中做什麼?是三個人約好了結伴嬉戲玩水嗎?”
“嗯……嗯嗯!”三人猶猶豫豫。
阿嬋聽到這話,神情了然,收起了山蜘蛛絲:“哦,那你們繼續,大家都散了吧,沒有江倀,人家戲水呢!”
又對三人嫣然一笑:“三個人挺無聊的吧,這蠱蟲留著陪你們一起玩哈。”
“哎哎哎,彆走,救命救命……”三人被蠱蟲纏得喘不過氣。
霍彥先遞給楊奉安一個眼神。
楊奉安又拿了一個魚叉,衝三人走過去,陰陽怪氣道:
“今天什麼日子啊,魚叉都快不夠用了,要不你們三個穿成一串兒吧,不然救不上來啊!”
三人看著他身後被魚叉叉得鮮血淋漓的譚胥生,十分驚恐,連忙把頭搖成撥浪鼓:“不要不要不要!”
阿嬋對楊奉安道:“你看嘛,我就說人家是在戲水呢,不需要咱們救。”
“哦,那咱們確實不應該打擾。”楊奉安跟她一唱一和。
話音未落,阿嬋輕薄的紫衫袍袖劃出一道弧線,一股無形的氣流直衝三人門麵,卷起的浪硬是將三人連同蠱蟲向江中推開了三丈。
她眼神狠戾起來,厲聲詰問:“我要聽實話,說是不說!”
三人本就被蠱蟲纏得透不過氣,又被迎麵而來的氣浪衝得臉上火辣辣的疼,說不出話,隻能瘋狂點頭,發出氣若遊絲的聲音:“有人、有人叫我們裝江倀,騙百姓。”
眾人驚訝,各種疑問層出不窮:
“啊?誰啊,裝江倀騙咱們乾嘛?”
“到底有沒有江倀?”
“所以說江倀原來是假的嗎,其實根本沒有江倀作怪?”
“但我真的聽說有江倀啊!”
有人偷偷瞟向煜王,眼神中都是“最有可能散播江倀作怪消息的人就是你了”的意味,但又不敢多看。
晁元肇感覺如芒在背。
一時間,氣氛十分微妙。
忽又有人指著江中問:
“不是?你們看江中那是什麼?”
眾人眼見著江中又起波瀾。
“嘿,好像還有東西啊?”
“又是假江倀?”
隻見江中一條白浪由遠及近而來,好似中秋之時的望月潮水。
但是,這是端午,不是中秋啊?
眾人正在納悶,下一刻,江中炸起滔天巨浪,三個人被水浪托起來直接重重摔到了岸上!
隻聽得江上傳來中氣十足的聲音:“老子才是真江倀!醃臢豎子敗壞我名聲!老子忍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