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行舟隻帶兩塊上品靈石在外做這幾日花銷,她轉頭找宋不語要了些玉簡,自己畫出陣法,讓宋不語刻錄。宋不語起初還不滿四六分,結果轉頭在街上擺攤吆喝,低階陣法好賣,他數著靈石笑得牙不見眼。
“小二,兩間上房!”宋不語招呼一聲,難得大氣。
小二匆匆趕來,連忙迎他們去二樓上房。
“二位仙師,若有吩咐,隨叫隨到,小的就先下去了。”小二得了靈石,更加客氣起來,“多謝二位仙師。”
“宋道友,我們要在此處停留幾日?”鳳行舟看了一圈,房間乾淨,她甚是滿意。
“停不了幾日。”宋不語起身關上房門才坐回來壓低聲音道,“這裡亂,你身上帶著上品靈石,極容易被盯上。但是這些人……至多玄黃後期,一般會群起而攻之或是偷梁換柱。”
“鳳道友,時辰不早了,洗洗睡吧……不對,是洗洗修煉吧。”宋不語在她房中點好沉香擺好幾盞他要來的燭台才起身,出去時還不忘替她掩上房門。
修行不分晝夜,在玄靈境這種境內皆修士的地方更是如此。鳳行舟盤坐榻上,天地靈氣在她身周跳躍,星星點點閃爍明滅。
很快,靈氣在她身周逸散開來,經天風之體淬煉成精純風息跳動著沒入她的丹田。鳳行舟隻覺丹田突地一熱,便順勢內視一番。
丹田內還是千瘡百孔,慘不忍睹。
那朵蓮花在丹田一角花瓣閉合,隻它周圍起伏的紅光愈發濃烈灼眼,她這時才覺察出不對,這是……魔息。
好精純的魔息!
隻有樓長淵燭龍伴生本命燭焰,將魔體修至大成,又在魔界蘊養千載才會這般精純魔息。
正驚詫,鳳行舟忽覺心中一悸,她按住胸口,猛然咳出一口血。腥紅的血自她指縫溢出來,緊接著胸口像是被鈍器重擊。
是……樓長淵?
焰潭的樓長淵被數個修士圍攻逼得躍出潭水,他不知他們是如何找到這裡的。
他長發淩亂遮去麵孔,眉間印記紅光流轉,單手握住魔劍又擋下天境修士一擊後倒退數十步,騰身化龍遁逃。
身後數道法術朝他襲來,擊在他鱗片上,鱗片登時碎裂露出剛結痂的血肉,本就未痊愈的傷口被一擊炸得血肉模糊,痛得鑽心。
黑紫的血一路滴落,落進海中就暈開一片。
又一道法術打來,化出鋪天蓋地的劍影,把把利劍在它龍瞳裡放大,帶著無匹的鋒芒帶著長虹呼嘯而來。樓長淵沒進雲層中,借雲層起龍雲。它口中吐出熾烈燭火融去大半劍影。
劍影又聚,慢慢凝結成一把巨劍。
他還不能死。
樓長淵回轉身軀撐起一張厚重熾焰盾直迎上去,熾焰盾少了一重魔息加持,很快被幾個修士合力擊穿,利劍直斬他頭顱。
千鈞一發之際,一朵青蓮虛影自它腹部脫出綻出光華,將他籠罩其中。樓長淵微怔,趁此機會騰雲飛遁進南海深處。
“長老,不追嗎?”藍衣修士蹙起眉頭。
白須修士擺擺手:“此海之中,妖魔太多,此物非凡物,逼急了怕是我們都走不了。罷了,暫且饒過他,等神陵之行後再來。”
他走時看向南海中諸多妖魔,翻騰著掀出巨浪。
樓長淵裹著青光蓮落到南海深處才睜開眼,青蓮驟散。
這青蓮……怎那麼像鳳行舟的天風靈息。
他起守靈陣盤坐其中,隻見丹田之中那朵蓮花,周遭泛起青芒,寶光流轉。
果真是她的天風靈息。
天風靈息凝結出的風息盾,擋住天境修士一擊都仍未完全消散,著實可怖。
樓長淵靜觀片刻,麵色越發沉。
她的天風靈息,在他丹田之中成一個風場環繞在蓮花周遭,將他的魔息變作一條……泥鰍包裹其中。
有須子有嘴有眼的泥、鰍。
樓長淵撤去內視緩緩閉目不願再看,罷了。
……
釜南城客棧裡的鳳行舟已經把樓長淵罵了幾百遍,她罵一句拿風息捏一條樓長淵。
剛才那一下,她有天風之體都覺得自己快死了,該死的樓長淵,怎麼就被人發現了!
魔修在何處都是人人喊打,稍有不慎便會落得個灰飛煙滅的下場。
他還不能死。
等到疼痛逐漸淡去,鳳行舟才接著修煉,風息重新聚集,將她籠罩其中。按理說,月餘的時日,她創口剛好,聚不起風息才是。
她思索許久,隱約想起樓長淵似是打過一道魔息入她丹田,魔息入體後誅仙神息被儘數帶走,想來是那道魔息的功勞。
她想活,兩個都想活,那就好辦多了。
隻望樓長淵先收好他的尾巴。
一夜修煉至第二日雞鳴時分,宋不語便來敲門,他今日換了青白新衫,終於不是素白麻布衣。他攏手站在門口張望片刻:“鳳道友可要出去逛逛?”
“自是要的。”
釜南城比九合鎮遠遠不及,地處偏遠地帶,居住的人少許多。白日往來修士多是路過的,步履匆匆,他們二人行在其中不甚顯眼。
“宋道友?”鳳行舟行在他身側忽然停下腳步,“宋道友,這是去哪兒?”
宋不語半晌才回神,抬頭一望停下腳步:“鳳道友,這裡不比九合鎮,也沒什麼好逛的,逛到這裡就差不多,回去吧。”
“我也覺著這裡冷清。”鳳行舟眼眸微眯,並未看他,不動聲色掃過街道兩邊擺攤的修士,“既然宋道友這般說了,那便回去吧。”
客棧裡倒是人聲喧囂,鳳行舟喝下宋不語遞來的茶,不多時就起身告辭回了客房。宋不語低頭看著他麵前的靈茶發呆,然後端起來一飲而儘。
傍晚突起一陣腥風,掃過鳳行舟窗前。鳳行舟房內門窗緊閉,她依舊坐在榻上修煉。
第二、三日也是這般,宋不語總會穿著青白新衫帶她出去逛逛,逛到一半又折返。歸來在客棧閒談他總遞上一盞熱茶,鳳行舟也都喝儘,隻字不提何時走。
這樣過得七日,宋不語終於坐在她對麵,遞上一盞靈氣更為濃鬱的熱茶,他笑道:“好不容易才跟這裡客棧老板要來的,我就知道他藏了好東西。鳳道友試試吧。”
“好啊。”鳳行舟端起茶盞,鳳目帶笑對上宋不語視線,宋不語躲閃開去,她忽問道,“宋道友,你說修行修的是什麼?”
宋不語回過頭來,勾起一抹笑:“我不知道,可我知道,他們修行,是為了大限。我在玄黃中期凝滯十餘載,再無寸進,三百年大限一到便會坐化,這是我的修行路。”
他指指外麵的修士:“他們的,都比我要好,因為他們看不到儘頭。哪怕此境無法飛升,也能向往化神。”
“為何你說得這般篤定?”鳳行舟捧著熱茶淺嘗一口,隨著他的手悠悠看向窗外。
日頭西落,窗外漸漸無人煙,本就荒涼的釜南城變得更加寂靜。偶有一人也是腳步匆匆,緊趕慢趕往前走,似是被什麼東西追趕。
這裡充斥著怪異的氣息,帶著腐爛血肉夾雜著腐草的難聞腥氣。在外城時,宋不語賣刻錄低階陣法玉簡那陣倒還正常,這種腥氣,是入內城才有的。
她斂目垂睫,看著杯中還剩下的半盞茶水。
此刻茶水已涼,最後一絲熱氣也消散。
她聽到宋不語苦笑著說:“因為我的經脈已經凝滯,再多的靈氣聚在丹田裡都難有寸進。像是……廢了。修行之人,沒有強健體魄沒有通暢的經脈,就是死路一條。”
他眼中似悲看去很遠:“玄境求長生,長生有儘頭。化神得萬載,已是最長生。”
“最長生……”鳳行舟低低重複,鳳目中帶著鋒芒哼笑一聲,“這是說給鬼聽的。”
宋不語愕然看她,見她飲儘茶水起身,懶散往客房行去:“說萬載最長生的人都坐化了,可不就是說給鬼聽嗎?那你們修行為什麼?為了像他一樣坐化連灰都不剩?”
“哦,忘了,死了的修士沒有鬼神一說。”
修士,殺人奪寶常有。她行來這些時日,沒遇上多少人,可遇到的,都跟她說著此境隻有一死。
可笑得很。
人人都抱著必死的決心修行,難怪這境中如此充盈的靈氣都再未有人突破化神境。
鳳行舟隨手帶上房門,點燃屋中燈火。燈火通明裡,她攤開一幅地圖。指尖點在釜南山邊緣,風息圈出釜南城三個字。
她跟樓長淵從墓中出來時,出現在祁陽山,可……那陵墓必然不是祁陽山。若是,他們打得天塌地陷,祁陽山山脈承不住的。
從祁陽山到九合鎮……
風息聚成線跟著她的指尖在圖上畫出一條道,從祁陽山到九合鎮,再翻過釜南山至釜南城。自她出祁陽山,九合鎮遇到宋不語。
如今釜南城中古怪,她還沒探清,隻覺不似尋常地界。有什麼東西藏在迷霧之中欲出,可就是猜不到。
那幾盞靈茶裡麵……多少有些不一樣的東西,若是普通修士,怕是三杯即倒,可惜,這點東西,對她無用。
鳳行舟唇角微勾,眼中青色華光一閃即逝,有意思的事怎能缺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