釜南山(1 / 1)

“道友也是見多識廣。師妹,既無事,我們便該接著趕路了。”趕過來的白衣修士背負一物,腰間佩劍,他看鳳行舟一眼,並未言語。

仙子眉頭微蹙:“可是那魔頭……”

“師妹!”白衣修士喝住她,她似是也知自己犯了錯,抱著琵琶半晌沒說話。

欲走時,她朝鳳行舟吐吐舌頭,古靈精怪的引得鳳行舟低笑一聲。

修士地界,出妖獸,染魔息。

按說這玄靈境中,除去那魔頭,不該出現如此濃鬱的魔息,方才逃走那人……

鳳行舟回到方才她找到陣心幻石的地方,此處隻剩下些微碎片,魔息被靈氣清洗得乾乾淨淨。

方才的妖獸顯然是走火入魔之象,渾身魔氣縈繞被魔息製成高階傀儡,才得以在傀儡幻陣中發揮出這麼大威力。那便說明,這隻妖獸本體修為少說也要再上一個台階……天境。

能把天境妖獸抓進傀儡幻陣製成傀儡為他所用,方才那人的修為撐不起。

她將餘下的幻石碎片收撿好,看著九合鎮裡修為低些的修士探頭探腦,見安穩了才紛紛顯出身形。

邊陲小鎮坐鎮的也不過地境初期修士,此刻已至這方,帶著人施咒重建。他自己念動法訣加固結界,不多時,結界金光大盛後歸於沉寂。

“道友!”

有人喊她。

鳳行舟回頭一看,正是方才賣她小物件的修士,他跌跌撞撞跑過來,麵上沾了灰塵,甚是狼狽。

“你的東西!”他把乾坤袋遞給她,往她身後張望片刻,失落道,“天音仙子這就走了呀,還想多看一眼。”

“哦?方才兩位,你認識?”

鳳行舟接過乾坤袋,看他滿臉驚詫道:“你竟不知?”

“我自幼在青陽洲深山裡習煉體之術,聽聞祁陽山中異獸才從青陽洲往祁陽山,尚未聽說這些人。”鳳行舟從容不迫,她睜眼說瞎話的本事向來一流。

布衣修士恍然,隨後拊掌:“這般!我們邊吃邊說,請完你這頓,靈石可不能要回去啊。”

鳳行舟答應得爽快,這人也不含糊,當即帶她往酒樓。

方才妖獸隻損毀了前麵一條街道,妖獸一退,馬上又熱鬨起來。

這地方跟下界酒樓大差不差,供應的是些靈果或靈氣滋養的仙食。

細看去有三五糕點,靈獸肉做的羹,靈氣養出來的鮮菜,還有桃酒半壺普通靈果一個。他提起筷子大快朵頤,看模樣像是餓了許久。

鳳行舟隻倒上桃酒,淺嘗一塊糕便不再吃。

天風之體更勝普通體修,數月不食也沒甚麼大礙。

“我餓好久了,才從你手中掙這點靈石。”

他抱怨著,百忙之中抽空看她一眼,見她不吃不免感慨:“修仙之人,都講究個辟穀以保靈力精純,剔除雜質。入道可辟穀三月,玄黃辟穀半年,就是修至地境也要沾點酒水。真是的,未至天境談何辟穀,反倒辜負這些仙食佳肴。”

此間仙食她無甚興趣,桃酒尚可,鳳行舟提袖斟酒,飲下半盞:“清心寡欲,為修仙之道,你就不想一路破境修至至高境嗎?”

坐她對麵的修士一怔,抬手指指自己:“我?修至至高境?”

他念一道訣清理乾淨,撿起一塊糕放進口中,嚼得滿口生香。

吃糕喝酒,快意得很,喝至興起時,他擼袖子踏在長凳上:“這地界誰人不知,修到最後也是個死。道友你聽我一言,及時行樂,才是正道。”

“就說方才,妖獸突襲,若非那天音仙子這裡能有幾個活口?那可是地境中期的妖獸!要我說,過得一日算一日,我這資質,從不消想至高境,就是地境都想不得。”

他聲音大,在酒樓之中分外清晰,許多人看來,隻當是他喝醉了紛紛轉過身來看熱鬨。

這修士說起天音仙子,就更起興致:“那天音仙子我今日也是第一次見著,我在此處守這麼些時候都不知他們何時來的。要說這天音仙子……”

他說至一半又不樂意了,作勢生氣道:“你們都不聽我講什麼!”

鳳行舟舉杯飲儘杯中酒水,摩挲著杯壁挑眉道:“哦?那你且說來聽聽。小二,再上一壺酒!”

“說說說說!”亦有修士開始起哄,一時間樓中熱鬨,儘聽他一人說書。

他一看酒上來,又聽這麼些人有興趣,立時眉開眼笑。

“來者是海闕之中天音仙子,她可是海闕閣主的得意第子,十二入道,二十五玄黃,如今不過百餘,就已是地境初期。

她那個師兄也不遑多讓,她師兄名號天承道人,如今也是一百二三十,就至地境初期圓滿境。這二人倒是有意思——”

“還賣關子呐。”有人嘁一聲,接著他的話頭,“誰人不知,這二人天音仙子音刃困殺,她那師兄天承道人琴音相合,兩人功法相輔相成,在十年前結為道侶。是也不是?”

布衣修士氣得抱臂坐下,嚷道:“我的話都讓他們拿來說了。”

“不過……”他看一眼圍觀人,放下架著的雙腿傾身靠近,見他們聽完各自吃飯去才壓低聲音同她道,“你不知,天音仙子其實更勝天承一籌。也是因此,天承道人才多修一套劍法。”

“他若是用琴,音刃還比天音仙子弱一截。天音仙子雖喚天承一句師兄,可海闕裡誰都知,天音仙子才是閣主首徒。”

“這位道友倒是知曉得挺多。”雖布衣簡袍玄黃境,但眉宇間自有一股灑脫恣意。

鳳行舟摩挲著杯壁垂下眼睫,看著杯中自己的倒影,總不由想起,自己已許多年未曾進過這般喧囂的地方了。

修仙修得不食煙火,總在求大道長生,不戀凡塵不似人。

如今偶得一隅人煙,倒也不錯。

布衣修士聞言驕傲:“那是,我宋不語走南闖北這些年,聽來的奇聞軼事可多著。道友,你若是想聽,我跟你聊個五塊下品靈石的?”

他說話聽著有趣,鳳行舟順著他話頭:“那你可有靈石能找開?”

一枚上品靈石靜靜躺在她手心,宋不語眼睛瞪得溜圓,視線凝在上品靈石上,吞了一口口水:“那、那我再給道友說個一塊上品靈石的?要、要不,道友想去哪裡?我給你引路,想知道什麼我也都答。”

鳳行舟握著靈石左移,宋不語往左看。靈石右移,宋不語往右轉。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宋不語看得目不轉睛,轉了好幾圈,他期期艾艾:“道友道友!我說的是真的,我什麼都知道,人送外號宋皆知。”

“道友道友!”

宋不語喊了一路,從酒樓喊到街上。鳳行舟作勢一扔,他險些撲出去。

鳳行舟一把拉住他:“你且告訴我,從此處如何去蓬萊洲,或是直接待我前去。若是到了蓬萊洲,我予你三塊上品靈石,再送你一顆入道期異獸獸丹。你看如何?”

“你想去蓬萊洲歿神陵奪寶?不對……異獸獸丹?”宋不語搓著手,又狐疑,“你彆不是蒙我吧?”

“我從祁陽山來,那裡靈獸繁多,有異獸獸丹不奇怪。”她說著,帶著宋不語到不起眼的街角蹲在地上把包袱打開一道縫,四處打量一番壓低聲音道,“宋道友,你看看這是不是異獸獸丹?”

異獸獸丹光澤如初,青色薄衣覆於其上,比之尋常獸丹要大上一圈。

入道期靈獸的氣息撲麵,宋不語眼中晶亮:“這可是你說的!道友道友!你不能食言啊!不對,要是我帶你去了你不結賬我怎麼辦?”

他這時才反應過來,看著鳳行舟裝出一副可憐模樣:“道友——”

鳳行舟唇角微抽,他就差沒拽著她袖子一把鼻涕一把淚說他不容易了。

她怎麼總撞見這些個亂七八糟的人,魔尊樓長淵跟她打了千載八竿子打不出一句話。如今這宋不語倒好,一張嘴可說破天,哪天坐化了嘴怕是都還在。

“行了行了,我不騙你,帶我去蓬萊洲,等我到了立刻結賬,如何?”

隨後,她就看著宋不語從乾坤袋摸出紙筆。

鳳行舟:“……?”

“口說無憑,立字為據。”他蹲在街角給她研磨,鄭重其事給她遞筆,“有勞道友了,對了,還未問道友名姓,可有道號?”

鳳行舟提筆沉思,她好像……一千多年都沒寫過字了,畫符畫多了,一時還忘了字該如何寫。

她思量許久,決定放下筆,指尖逼出一滴血,蹲在這裡立誓:“我鳳行舟在此處立誓,若成功到得蓬萊洲,予宋不語三塊上品靈石、一枚異獸獸丹,若違此誓,天……”

“倒也不必如此!”宋不語趕忙打斷,“我信!我信鳳道友!”

天地則金光驟然隱去,宋不語這才長舒一口氣。他看著她笑得有些不好意思:“之前被騙怕了,不敢再輕信彆人,鳳道友莫怪。”

“無礙。”鳳行舟將上品靈石放到他手中,“先給靈石,獸丹,待到了再說,這般,宋道友可放心了?”

宋不語接住靈石,歪頭去看她的包袱,按理說體修也能用乾坤袋才是,不知她為何不用。背著這些靈石和獸丹招搖過市,也不怕被人劫走。

遂他指指包袱:“鳳道友就這樣背著?”

“噢,沒什麼,來時也遇上幾個不長眼的劫我,都給收拾了。”

鳳行舟說得輕描淡寫,給宋不語嚇得一哆嗦,他拍拍胸口給自己壯膽:“我宋不語仗義不貪財,鳳道友大可放心!”

有個話多的人結伴而行,趕路就不會那麼無趣。

鳳行舟路上甚少同他說話,多是他在一邊講著各處八卦。從蓬萊洲說到青陽洲,果真是各方都知道,其中還有些恩怨情仇,他就神神秘秘四處看完才敢接著說。

她和他都無法禦劍,也無飛行法寶可驅使,隻能甩兩條腿趕路。

二人行出九合鎮,往南方去。宋不語絮絮叨叨,又說這些時日他聽到風聲,說是青陽洲境內有魔物突現。

說至此,他一拍腦門兒,探頭問來:“九合鎮也是青陽洲境內,那日的妖獸是不是沾了魔氣?我看著它好像跟普通妖獸不同。”

“你沒見過?”鳳行舟試探著問他。

“是啊,九合鎮哪裡來的魔物?平日裡隻有在各處繁衍生息的妖獸,它們還都龜縮在自己那塊地都不出來。魔物都在南北海呆著呢,膽敢踏出一步就會被合力滅殺。”

宋不語恍然大悟,“那天天音仙子他們一定是追著妖獸來的!”

他又皺眉:“不對啊,他們應該比這個妖獸先到鎮子。不對,比我還先到,不然我怎麼不知道他們到了?也不對,這邊也不是去海闕最快的路,是從祁陽山回來的?可是祁陽山裡靈獸渡劫都過去這麼久了……”

他嘀嘀咕咕許久,想不明白索性不想了,換了個話頭接著絮叨。

離九合鎮越遠,越聽不到喧囂人聲,入夜時已至釜南山。

釜南山夜裡有月狼出沒,宋不語還特意繞開它們出沒的地界走。

山路也不知多少時日沒人來過,他在走前麵開路,削去攔在路上一人多高的雜草,低罵道:“這才多久沒來又這麼多雜草,這些雜草長這麼高做什麼!”

驀的,他覺得不對勁兒起來,回頭一看,哪裡還有鳳行舟蹤影。

此刻,天上烏雲蔽月,釜南山忽起濃霧。

鳳行舟站在原地,打量四周。

濃霧掩路,四方古樹被霧襯得張牙舞爪仿若下一刻就要活過來。其間隱有狼嚎,地麵微顫,激起一陣沙塵。

釜南山連通九合鎮、釜南城,她跟宋不語此行,便是往釜南城。

宋不語白日裡說,釜南山沒什麼難走的,除去月狼也沒什麼彆的。

隻是月狼成群結隊,少則二三十,多則上百。若是群起而攻之,連地境後期修士都要避其鋒芒。

她此刻無趁手兵器,又無靈力照明,隻能聽著狼嘯遠近在濃重霧氣裡摸黑前行。

霧落得極低,連帶著她周遭都起了一層水汽。

前方騰起一抹青光花火,似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