媲美一間宮殿大小的藏書閣,不到十秒鐘,全部淹沒在火海之中。風試圖吹滅,卻隻像抱薪救火。
烈火不止焚燒了書籍,也驚擾了暗藏在黑暗中的守衛。
幾隻“八足蜘蛛”爭先恐後地撞破了房門衝出火海,毫無溫度的鬼火在它們身上發出“滋滋”的炙烤聲。它們痛苦地哀嚎,卻發不出丁點聲音。
仔細觀察才發現,它們根本不是什麼“八足蜘蛛”,而是前後各長了一副四肢的“雙麵人”。長在後腦勺的臉明顯更有主動性,帶動著八肢無差彆攻擊能碰到的任何物體。
喬新詩緊鎖眉頭將十八護在身後,一步步朝院門退去。
但十八的臉上毫無懼色,她看著眼前怪誕的一幕,甚至笑出了聲:“雙麵煎跌。”
這個諧音梗真的太地獄了。
喬新詩想起自己的女兒——冷冷也總是說些不合時宜的冷笑話。
一隻雙麵人發現了她們的小動作,仰頭——準確來說是低頭——發出了被燒後第一聲尖叫:“門!”
霎時間,所有雙麵人齊齊看向喬新詩和十八。
它們不再試圖撲滅身上的鬼火,而是頂著熊熊烈焰,如同惡靈騎士一般猙獰朝兩個女孩撲去。
“門!門!門!”
它們嘶吼著,抒發來自世界的惡意。
十八當機立斷推開身後的門。
半個小時前,她走進這裡就是為了逃命,半個小時後,她離開這裡還是為了逃命。
總是在逃命。
步宴彆並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但他知道一定發生了什麼。
因此當喬新詩和十八衝出來時,他第一時間扔出了樊籠。
兩個女孩的動作和表情瞬間被定格在水波小球中。
蔣擬剛鬆了一口氣,馬上就發現這口氣鬆早了。
“霧草,步哥,這什麼玩意!”
失去喬新詩蹤跡的雙麵人們並沒有就此收手,而是調轉方向盯上了咋咋呼呼的蔣擬。
垂涎的粘液混著火焰滴落,將地麵腐蝕出一個一個小洞,火舌舔過它們被燒得扭曲的麵容,一股焦臭味朝著蔣擬撲麵而去。而對於離得更近的步宴彆,它們卻一點興趣也沒有。
為什麼?他有什麼不一樣?
步宴彆一邊畫符陣輔助,一邊思索。
作為煉器師,一個後勤人員,蔣擬並不擅長對戰,尤其這個鬼地方還惡心地削弱他的實力,但好在他是氪金玩家,法器管夠。
所以在扔下一把爆裂雷子、三把全自動寶劍、兩道閃電劈、四張瞬移卷軸、五個替身傀儡後,蔣擬終於毫發無損地拖到雙麵怪物自燃化成飛灰。
簡直是他戰鬥生涯的又一裡程碑式勝利!
步宴彆收起陣法,走進摧殘了他許久的藏書閣院門。
他現在想明白了,這道門隻要打開就能進。蔣擬通過,他能沾光,那個女孩打開,他也能暢通無阻,根本不需要自找罪受。
聲音沒再出現,也沒再給提示。
當然也不太需要提示,因為這裡已經被那兩個女魔頭燒了個乾淨,隻剩幾張不染塵埃的光盤掉在一堆焦土上。
《煉器進階一》、《煉器進階二》、《煉器進階三》……《煉器進階十》。
“靠北!”蔣擬不倫不類地學了句水港的粗話,“這是我家圖書館,我最煩的地方!她們還留下了我最討厭的教材,肯定在故意惡心我!”
步宴彆撿起一張《煉器進階四》,有些困惑:“她們兩個似乎互不認識,也並不知道自己如何進入幻境。”
沒錯,喬新詩和十八在院子裡的聊對話,他全部清清楚楚聽在了耳朵裡。
不過當她們進屋子之後,聲音就被某種結界阻隔,所以他也沒預料到看著挺正常的兩人,居然能乾出這麼驚天的大動作。
蔣擬不高興了,嚷嚷道:“步哥,你就是太善良了,女魔頭在騙你呢!”
哢。
似乎有什麼東西正在破碎。
蔣擬還一臉疑惑地支著耳朵找聲源,但步宴彆已經反應過來。
他急聲喝到:“煉金缽!”
已經來不及了。
其中一顆樊籠從裂縫處迸發強烈的粉綠光,然後突然爆裂開,無數片小碎片炸向步宴彆的腰部。儘管蔣擬及時用一麵卦影銅鏡擋住了一部分,也免不了血肉模糊的結局。
從樊籠裡逃出的“囚犯”頭也沒回地從大門衝出,幾下就在門的迷宮裡沒了蹤影。
身手之敏捷,甚至順手牽羊走了幾盤《煉器進階》,隻在地上落下一個墜著鬱金香花苞的綠色塑料鯊魚夾。
“步哥!步哥你彆死啊!你死了我怎麼辦啊!”蔣擬撲在他身上又鬼嚎起來。
步宴彆迅速喚符止血。
剛剛的傷像個引子,將他之前的骨折和精神汙染全都勾了出來。現在他的視野裡全是重影的大紅燈籠,胸口也開始劇烈地疼痛。
他艱難地吐出一口瘀血:“用煉金缽,把另一個顆,關好了!”
樊籠的本來用法就是收集證物,是一線的調查員自己摸索出了新用法。理論上隻要配上好用的控製類法器,被抓捕的對象很難有逃脫的機會。
但一切發生得太快,他剛把兩人裝進去,立馬就出現了一群攻擊性極強的怪物。這群雙麵人非妖、非靈、非鬼,倒是有些像人,但不該是人。
其實以蔣擬的實力全身而退也不難,但那孩子一心隻想著保護他,不願獨自離去。一陣兵荒馬亂後,兩人都忘了,樊籠其實是個很脆弱的法器。
蔣擬趕緊從他腰間找出另一顆小球,然而裡麵卻早已空空如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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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新詩抱著光盤一路狂奔,確認了沒人追上,才終於停下腳步,撐著門框大口大口喘粗氣。
“你好厲害!m……emmm莫莫!”
少女清脆的嗓音突然在她身後響起。
炸了毛的喬新詩猛回頭,看清是十八,才悻悻收起即將在她腦門上開瓢的光盤盒子。
“你怎麼出來的?”喬新詩納悶,“我沒發現後麵有人跟著啊。”
十八隱隱有些小得意:“我很擅長追蹤和反追蹤。而且那個小球不是想走就能走嗎,不然你怎麼出來的?我可是專門等那兩個壞人解決掉怪物才跑的!”
忘了你是鑰匙成精。喬新詩腹誹。
不過自己是怎麼砸碎水牆的?
她怔怔張開手掌,又握緊。當時似乎突然出現了一股莫名的力量,在她身體裡橫衝直撞。力度之大,簡直快將她的五臟六腑全部撕碎。為了宣泄出這股氣,她用儘全身的力量揮拳砸向圓形結界,沒想到真的成功了。
這份力量並不是第一次出現。
一年前她剛畢業,租了個老破小開始做直播打遊戲,但業績了了,勉強糊口。連房租都快交不起的時候,她做了個夢。
夢裡她來到了一棟大雪紛飛的紅磚筒子樓下。
很冷。這是她夢中的第一個念頭。
當時的南商市剛八月,正是酷暑時節。在她睡覺前,窗外的知了還在沒完沒了地舉辦大合唱,煩得她連肚臍上的薄毯都踢開了。
所以當她穿著一身短袖短褲站在寂靜的雪夜時,腦子都被凍懵了,隻能憑著本能一家一家敲門,希望有個好心人願意精神建造七級浮屠。
不知是這棟樓是沒有住戶,還是她點背沒找到有人的房間,喬新詩的求救一直飄散在北風中,無人回應。
在她即將凍硬的前一刻,幾乎失去直覺的身體倒向了一間沒鎖門的屋子。
筒子樓雖然年頭老舊,外表破敗,但用料很紮實。紅磚水泥的牆體砌得嚴嚴實實,窗戶緊閉,阻擋住了大部分嚴寒。
喬新詩拚儘全力,掙紮著爬起,關上門,阻隔住屋外呼嘯的冷風,然後跌跌撞撞往屋子深處跑去。
但依然不夠。
她出生在南商,是個地地道道的南方人。被收養後雖然在京城生活了很多年,但家中的中央空調和地暖為她鑄造了一個四季如春的舒適世界。
她不怎麼抗凍。或者說,穿著夏裝的正常人類都不可能抗住這樣極致的寒冬。
指尖開始泛藍,身體不再戰栗,心臟也漸漸停止搏動。她滑坐在結霜的牆邊,感受體溫一點一點消失,又突然升高。
模糊的理智告訴喬新詩,這份“溫暖”並不是救贖,而是上天下達的死亡通知書。
她就要死了,死在夢裡。
這很荒謬,但無計可施。
直到一聲輕柔的笑拉回了她逐漸遠去的意識。
“醒醒吧,找回你的力量。這不是故事的終點,時間沒有允許你擅自死去。”
在這句話鑽入耳朵後,她的小腹竟真的湧出一股霸道的熱流,轉瞬間盈滿全身。喬新詩睜大眼睛,很清楚的分辨出,這不是失溫造成的的“反常脫衣”現象,而是切切實實的溫度。
她重新站起來,不敢置信地審視活動自如的身體。
寒冬不再是她的敵人,而是變成了個鬨著小脾氣的熊孩子。
摸索著打開燈,喬新詩才發現自己身處一間溫馨的小屋裡。
東西雖然很雜亂,到處是紙殼和金屬零件,但房間門口掛著的手工小玩偶和被畫滿塗鴉的日曆,無不證明這是個充滿愛與希望的小家。
但現在,小家整個蒙上了薄薄一層灰。
廚房裡用過的鍋碗瓢盆全部泡在水裡,已經被凍結實;餐桌上擺了一盆燉菜和兩碗米飯,儘管因為天氣原因還沒有變質,也能看出已經不是新鮮出鍋的食物。
溫馨小家失去了它的主人,在一頓美好祥和的用餐前。
喬新詩小心查看著每一間房間,大概認出這裡曾經生活著一對母女。
母親的屋子裡放著一台老式縫紉機,和一堆花花綠綠的碎布頭,女兒的房間則幾乎被機械製造相關的書籍淹沒。
看得出來兩人各有所愛。
然後喬新詩從母親的床底拖出一個沉重的行李箱。
裡麵的東西讓她大驚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