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泠風一瞬間感到目眩神迷,那一刹那,她才察覺到妖獸在開口之時便釋放出一股妖力想要迷惑自己心神,隻是不知為何又很快收了回去。
她得到片刻清醒,卻無法阻擋身體下落之勢。
好在她反應靈敏,在天旋地轉中用力抬腿用力踢了一腳樹乾,借力跳落在地,才沒有受了重傷。
隻是……
她低首看向了自己的手掌,落地時她被不小心紮入倒刺,現下血淋淋一片,時不時傳來一股鑽心疼痛。
她顧不上理會,心中浮現一個念頭。
難道這隻詭異妖獸便是男人被迫停留在這裡的理由?
但江泠風仍覺出一絲蹊蹺。
似乎有什麼關竅被她忽略了。
但眼下不是計較這個的時候,掌心的疼痛一直提醒她現如今的處境。
她無靈力防身,身邊雖有寶劍,想逃仍是勉強。
若是能瞞天過海……
透過影影綽綽的枝葉,江泠風能清晰見到那隻妖獸隻用鼻子哼了幾聲,風中便再次遞來了那個嘶啞又奇異的聲音。
似乎有些困惑,透過層疊的樹葉,妖獸巨大的身軀若隱若現。
“竟然不是嗎?”
妖獸猶如孩童般,發出嘶啞難聽的聲音,微弱的妖力順著聲音傳過來,讓江泠風微微恍神。
江泠風咬住下唇屏住呼吸,妄想抵擋妖力侵蝕。
漆黑夜景下,這隻妖獸似乎隻能察覺有生靈,卻不能肯定自己的身份。
江泠風低首看到手上傷口,咬牙忍著劇痛將手中鮮血塗上黑泥。
妖獸五感敏銳,在夜裡時更依靠嗅覺。
果不其然,在掩蓋了自己身上的血腥味後,那隻妖獸很快便猶豫不決,一雙紅瞳到處掃視,巨蹄所到之處踐踏泥土濺起朵朵泥花,不斷口吐人言勢要脅迫出暗藏之人。
它怒氣衝衝猶如撒潑打諢的小孩:“我明明就看見你了,你輸了,你就要出來!”
江泠風屏息凝神,心神警惕,未曾動搖過分毫。
妖獸似乎氣急,忍不住跺了跺地,地動山搖間,地麵被不斷揚起一陣陣巨大的塵埃。
夜色深沉,樹影幢幢,江泠風於一瞬間被塵沙掩住了視線,一時竟全然看不見妖獸漆黑巨大的身軀。
江泠風心神一緊,下一瞬,一道嘶啞難聽的聲音如驚雷般自身後響起。
得意洋洋,近在咫尺。
“我找到你啦。”
江泠風方寸未亂,就地翻滾,隻是身體虛弱,又如何抵擋得住實力遠勝自己的妖獸。
她隻及時用靈力勉力護住靈台清明,鼻尖縈繞起一股腥氣,察覺是妖獸散布妖力,她及時屏住呼吸,意識卻仍有片刻模糊。
她果斷咬破舌尖贏得片刻清醒,想就此繼續逃離,未料對方不依不饒,下一刻,一股猛烈罡風朝她門麵直直掃來。
瞬息之間,倉促之餘,她隻憑本能將靈力附在劍上,舉劍相迎,卻來隻來得及卸去絕大部分蠻力,肩頭還是被擊中,身體受不住力被無情打飛出去。
她連續翻滾,神思早就恍惚,緊抓在手的長劍也不知何時從手中脫落,滾落向遠處。
江泠風堪堪停下,體內的五臟六腑於方才的撞擊之中,宛如被一隻無情巨手攪亂擰碎,她費力撐起身子,卻惹得心神一陣動蕩,暈眩中直接歪倒在地,吐出了一大口血。
她還未整頓好自身,耳畔響起不緊不慢的沉重腳步聲。
模糊的視線中,江泠風隻隱約見到一雙戲謔的紅瞳。
有一股不容置疑的重量壓迫在自己的身上,是妖獸抬蹄踩在了自己的背上。
江泠風又嘔出來一口血。
“你以為我真的找不到你嗎?”
妖獸聳動鼻尖,跟江泠風娓娓道來緣由,語氣自得:“我雖聞不到你的靈氣,但我能聞到你的恐懼。”
它低頭與江泠風對視。
黑暗中江泠風唯一能看清的隻剩那雙紅瞳,明晰映出了一個正因疼痛顫抖不已的自己:“你很害怕,就像那些最後害怕得死掉的人一樣。”
它又搖了搖頭,糾正道:“不,但你的味道更加濃鬱,你恐懼的東西竟如此之多。”
被說中心事,江泠風眼裡閃過一絲狼狽,麵容青白交錯。
她確實恐懼,所以她狠心見死不救,但被當眾抓住,她怕死,所以她沒有妄動。
江泠風的牙齒不停打顫,人類之軀在巨大的襯托下,顯得格外弱小。
夜風不時刮過,她的身上愈發濕冷沉重。
難道到頭來,她隻能絕望地死去嗎?
不知何時,加諸在江泠風身上的沉重突然消失,她良久才察覺,憑本能往前挪動幾步,餘光觸及到歪頭打量的妖獸之時,她猶豫再三,還是停了下來。
她回眸看著妖獸,難辨神色。
妖獸一直注視她的舉動:“你怎麼不逃?”
江泠風咽下喉間血腥,張開口,才發覺自己聲音乾啞:“我逃不掉。”
語氣澀然,仿佛認命。
妖獸直直看著她的眼睛,似乎看穿了她的內心:“但是你身上的氣,告訴我你不是那麼想的。”它拆穿江泠風的偽裝,瞳色越發紅豔:“你還不想放棄。”
江泠風沉默不語。
她自知難以瞞過對麵,眼中驚懼褪去,染上堅定:“你也不想讓我死。”
思及妖獸種種舉動,江泠風心下更為確定。
這隻妖獸,顯然擅察人心。它更像是喜怒無常的人類,想像玩弄獵物一般折磨所有人的內心。它最想看到的,也許就是獵物崩潰絕望的那瞬間。
但……她麵無表情地想,在達到目的之前,她不會允許自己崩潰。
不知何種舉動取悅了妖獸,它聲音依舊嘶啞,卻不難聽出它語氣中的興奮:“你確實是我見過最聰明的人類,我改變主意了,我不想殺你了。”它話鋒一轉:“但是我要你跟我玩一個遊戲。”
江泠風眼中閃過一絲銳利。
提出遊戲便是一場交易,她和妖獸的地位發生改變,二者不再是獵食者與獵物的身份,有了談判的資本。
“但是,”妖獸慢吞吞道:“但是隻有你贏了,你讓我開心了,我才可能不會殺你。”
條件依舊不公,卻是江泠風能夠活命的一線生機。
“好。”聲音低沉,江泠風眼神透露堅定。
妖獸慢條斯理:“這個遊戲,我先前也跟那些人類玩過,隻是,他們皆未能堅持到最後一刻,便死在自己的恐懼中。”
說著那雙瞳孔突然褪去紅色,變成深沉黑色,猶如旋渦一般。
江泠風一時不察便陷入這股旋渦中,耳邊回蕩起許多人尖銳崩潰的哭聲,下一瞬便見到了眾多崩潰跪地求饒涕泗橫流的麵孔。
她瞳孔微微一縮,後知後覺有道妖力順著筋脈強橫地進入了自己的內心。
妖獸的聲音回蕩在耳邊:“但我要看看你夠不夠格玩這個遊戲。”
江泠風強作鎮靜,任由那股妖力猶如一雙手在她內心深處來回翻攪,許多碎片記憶被一一無情審視。
她沒有靈氣護體,身體備受妖氣侵蝕,臉色變得蒼白,身體搖搖欲墜,兩股戰戰,但她不敢妄自調動靈力驅除,隻咬著牙忍住這股被窺視的不適感。
良久之後,那股妖力才消退,而她也渾身大汗淋漓,衣衫儘濕透,手腳疲軟地躺倒在了地上。
她仿佛溺水許久的人才浮出水麵,大口呼吸著空氣。
“好了,你確實有資格。”
江泠風還未從那股窒息感回過神來,下一刻便眼前一黑,暈倒在了地上。
耳邊是妖獸無情但興味的聲音:“現在,遊戲開始。”
它似難纏夢魘一般,對著江泠風親昵耳語道:“我為你造了一個夢,不要讓我太失望了。”
“睜開眼睛看看吧。”那道嘶啞難聽的聲音又驟然一變,轉而變成一道異常熟悉的聲音。
江泠風恍惚片刻,這才察覺出正是自己的聲音。
“快睜開眼睛看看啊。”悅耳清脆的聲音帶著一股興奮的催促,“快看看你眼前的世界。”
江泠風曆練多年,清楚這是妖獸的手段,對方想通過這種手段惑她心智,想隨心所欲戲弄她,她實力不濟,隻能亦步亦趨地跟著對方。
這是她唯一的機會,所以她隻能順從。
她默念清心咒語,定下心神後,這才緩緩睜開眼睛。
眼前是一個山洞,江泠風左右張望,四周各處皆彌漫著濃重霧氣,唯一清晰的隻剩前方一條路。
洞口漆黑,猶如深淵,注視良久,江泠風升起沉溺其中的衝動。
那道屬於自己的聲音於洞穴深處響起,悠遠綿長,似乎在引領她:“快來呀。”
左右並無任何通道,江泠風沒有任何遲疑,慢慢地走了進去。
滴答滴答,洞壁上的水落在地上,又濺起幾朵小小水花。
洞內濕冷寂靜,江泠風慢步走著,忍不住抱住了胳膊。
洞內一時間隻有她輕緩的腳步聲和抽氣聲。
遠處一直有聲音時不時響起,引領著她的方向:“快點呀。”
江泠風穿過長長黑暗的甬道,一下豁然開朗。
“你看看呀。”
有明亮火光照著,洞內一片分明,不知何處而生的暖風正徐徐吹來,吹散了她全身的寒意。
她放下抱住胳膊的手,卻在下一瞬手中憑空出現了一把長劍。
江泠風低眸看過去,是岱夫派弟子的隨身佩劍。
那道如影隨形的聲音再一次響起。
“你快看看前麵是誰,是你最怕的東西呢。”聲音帶著嬉笑得意。
那道如影隨形的聲音再一次響起。
“你快看看前麵,可是你最怕的東西呢。”聲音帶著得蠱惑。
江泠風聞言抬頭向前看,便看見一個熟悉的單薄背影倒在了地上。
她走過去,蹲下身,映入眼簾的便是自己的那張臉。
一張臉上滿是傷痕血跡,衣衫襤褸,身上布滿妖獸的抓痕。
有一隻妖獸越過她饑渴地啃食起地上的屍體,洞內響徹大口吞咽咀嚼的聲音,令人不寒而栗。
江泠風一動不動地看著,聽著那道聲音嬉笑著:“若是這場遊戲你輸了,這便是你的未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