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1 / 1)

眼前漸漸浮現崔盞盈暗藏得意又隱忍不發的神情。

她慢悠悠道:“既然他們不願暴露掌門人暴斃之事,想私下偷偷解決,那我們偏不讓他們如願,我還要鬨得更大些。”

她嘴角勾起狡黠笑意,眼光流轉間,望著一言不發的江泠風,看似征詢道:“我想你也不會介懷吧。”

江泠風想起這兩日經曆種種,眼中閃過一道凶狠的銳利。

總是被動地等對方出招,也不是江泠風平日所作所為。

她更喜歡先下手為強。

崔盞盈美眸一掃,便輕易看出江泠風看似無動於衷的神情下隱隱的血腥氣,了然地笑了笑,整了整衣襟,懶懶道:“先等一會兒吧,我去準備些東西讓你隨身帶著,”她自言自語,話音帶著絲不嫌事大的興奮,“唔,讓我好好想想……”

直至今日,江泠風才全然了解崔盞盈的所有算計。

一是,借機鬨大事件,吸引各派人目光,讓幕後黑手暫時無法繼續下一步算計。

二是,崔盞盈便可理直氣壯地以同為受害者的身份上山,尋覓機會查詢線索。

三是,江泠風究竟去往哪裡,有什麼目的,皆由崔盞盈說了算,就算岱夫派不夠信任崔盞盈,但料想他們也不會放過任何一個抓住江泠風的機會,至少也要分出人力去探尋可能,而這樣也能讓江泠風逃得更輕易些。

四是……

一聲驚呼拽回江泠風的思緒,她斂眸飲下一口茶,借茶碗掩住頰邊笑意。

“你說的可是那個崔盞盈?……可是那一個眼高於頂,任性妄為的醫修崔盞盈?若是她說的……還真可能是真的了。”

男子傲慢地看著將信將疑的人群,冷然一笑:“崔盞盈可是字字泣血,說那江泠風猶如強盜一般,直言不諱要搶療傷聖藥,逼著崔盞盈給她治好之後,最後還打傷了崔盞盈兩個弟子,崔盞盈氣不過,親自上山討公道去了。”

江泠風悠然喝完,緩慢放下茶碗。

而四嘛,對於崔盞盈來說,大概便是趁機作了個惡作劇吧。

江泠風倒也不計較自己的名聲,數年人生,她過早看透世態炎涼,一顆心早就築起銅牆鐵壁。

人的心實在太小,江泠風也很自私,隻願裝下零星幾人,而那些人,才會讓她掛心一舉一動。

掌門人江霽曾經是唯一能卸下她心防的一人,而崔盞盈,現如今成了第二個被她主動接納的存在。

此時,茶攤所有人無一人認出坐在其間的江泠風,還在各自揣測著真假。

男子瞬息便打破他們的猜度,他眯眼回憶,驀地抖了抖肩膀,似乎想起了某些可怖之事:“你們是不知道啊,崔神醫那手段,硬生生在山上闖出一條路,真真令人不寒而栗啊……”

江泠風聞言,眼中難得流露一絲神往,自二人於修道上分道揚鑣之後,傳至江泠風耳邊的更多眾人是對崔盞盈醫術的不絕讚歎,她也囿於宗門事務,更不知崔盞盈的劍道成長到何種地步。

她不由地看向倚在桌邊的古樸長劍,劍柄光滑潔淨,可以想見平日主人養護得很好。

江泠風那顆裝滿修煉與複仇的心頭一次生出另一種陌生的心思。

若崔盞盈非要自己同她比試,自己也不是不能應允。

隻要等報仇之後,自那之後,隻等之後……

江泠風按捺心情,繼續悉心聽著周圍消息。

有人急急問:“那崔盞盈是否說了那江泠風會去往何處啊?”

他四下打量,手不由得握住腰間佩劍,他不由得看向茶攤唯一的女客,惶惶然的警惕表情引來眾人的注意。

眾人皆被他帶動,也不善地看向一旁一直安靜聽著的女客。

這時候,此間突然出現一位女客,哪個膽子大的不會心生懷疑?

他想要走上前,卻又囿於什麼理由,隻睜大眼睛盯著江泠風。

女客似乎察覺到周圍人懷疑的視線,也同樣露出惶惶然的表情。

她似乎很無措,咬著下唇,青白交接,冷汗直冒:“我,我……我不是……”她似乎不小心帶倒了旁邊的劍,著急忙慌地低頭去撿,又撞到了茶桌,桌上的茶盞咕嚕嚕地轉著差點掉落在地,被攤主眼明手快地接住了。

女客忙低頭致歉,幫著一起扶起茶盞。

男子出聲打斷,他看向一旁笨手笨腳的女客,轉頭嘲道:“若你真是江泠風,既然能親手弑師的性格,又豈會容忍我們至此。”

他打消眾人恐懼,自顧自地嗬了一聲,冷笑朝向眾人道:“若是真的出現,我們怕都不是她的對手。”他一字一頓:“可彆忘了,崔盞盈可是醫好了她。”

眾人聽罷,鬆了劍柄,隻是臉上複雜異常。

“那該如何鏟除這大魔頭啊!”

眾說紛紜,愁眉緊鎖,一時竟無人發言。

就連女客也在一旁愁眉苦臉,似乎也陷入了這種無解之局中。

男人見此敲響桌子。

叩叩兩聲,打破沉寂。

眾人皆抬眸望向他。

他便攤手,朗聲道:“現下岱夫派已廣下英雄帖,讓各宗各派一同追捕出逃的江泠風,”他看著眾人漸漸明亮饑渴的眼神,“在下也是好心提醒諸位,如今我們若是團結,興許也能抓到那江泠風去岱夫派領賞,你們想想,岱夫派那無上的法術……”

修仙講究一個機緣,尋常人又能往何處去取得那一絲渺茫的機緣。

眾人彼此對視一眼,似乎尋得一絲勇氣,開始和男子親熱地攀談起來,隱隱有稱兄道弟的勢頭。

眾人吃著茶又開始說起如何追捕那可惡的江泠風之事,周詳推算著各種計劃,直到日暮西斜,夜風陣陣,他們才意猶未儘地放下茶碗,隨後甩出幾文錢,勾肩搭背地一同離去了。

人聲漸遠,唯有縷縷春風送來幾聲“江泠風”的模糊字眼。

攤主點頭哈腰送走男客,餘光便瞥見唯一的女客也緩緩站了起來,她也似乎一飽耳福,帶起帷帽,從腰間摸出幾文錢放在了桌上。

女客看來是一人獨行,這麼久下來,似乎也未曾見有人與她搭話。

攤主停下手中活計,看著瘦削女客前往的方向,忍不住出聲招呼:“女客,您可是要夜行?”

女客停駐,轉過頭來,臉色平靜地點點頭。

攤主躊躇再三,還是於心不忍提醒道:“這夜深人靜,林中也許會有精怪出沒,昨日有位男客便不聽我勸進去了。”女客看著似乎無動於衷,攤主有些急:“到如今他還未曾出來,若非急事的話,還是不要冒險罷,這……”

女客看著他,眼神變得恍惚起來,似乎在回想什麼。

下一瞬她的嘴角驀然勾起一絲笑紋,未置一詞便轉身離開了。

攤主看向那瘦削背影逐漸往深林走去,隻好無奈地搖了搖頭,趕著還有些日頭繼續收拾著茶攤。

江泠風告彆茶攤,閒庭信步,雖戴著帷帽,卻並未將紗簾放下,大喇喇地露出一張其貌不揚的臉。

古道兩邊偶有行人匆匆經過,見她獨身一人,皆會不由自主地停駐腳步,可當風飄散一陣香氣之時,他們神思恍惚了一陣,再細看一張平凡普通的臉,毫不在意地又掉轉目光,繼續趕路。

她走進了古道一邊的一片蒼鬱林中,她未曾深入,隻是往四周掃量一眼,便隨意找了一棵大樹,靠著粗壯樹乾,慢慢坐了下來。

包袱被她放在腳邊,裡頭緩慢沁出一抹香氣,嫋嫋婷婷縈繞鼻尖。

她忍不住打了個噴嚏,麵無表情地推開了包袱,閉上了眼睛。

耳邊又響起某個人對她耳提麵命,那番囑咐言猶在耳。

她歎了一口氣,重新收攏包袱,背靠樹乾緩緩吐息。

如今能得這片閒暇時刻,還是多虧崔盞盈許久之前研製出來的迷幻香。

當初崔盞盈研製這香本意也隻是為減緩病人痛楚,是藥三分毒,何況還是引人致幻的迷香。

不是所有人都如崔盞盈那般能夠舉重若輕,她也生怕其餘人把握不住藥效,便沒有多加煉製推廣下去。

現下卻也歪打正著成了江泠風的保命符。

少一人知道,江泠風也便多一分安全。

隻是時間緊促,饒是崔盞盈也根本無法備上更多。

二人臨分彆時,崔盞盈緊緊抓著江泠風的手,疾言厲色一再叮囑江泠風儘快動身,而她在山上也會儘可能拖住岱夫派的弟子。

二人肌膚相觸,蔥白細膩的指尖搭在江泠風的腕上,隻一瞬,江泠風便敏銳察覺出來自對方的顫抖。

江泠風沒有多言,隻是難得伸出手臂抱了抱崔盞盈的臂膀,靠近崔盞盈輕聲耳語:“信我,我會回來。”

這是她難得主動對崔盞盈許下鄭重的承諾。

崔盞盈愣了愣,擔憂如潮水般褪去,眼底浮現更為深沉複雜的情緒。

崔盞盈深深注視江泠風,才緩慢點頭:“好。”

這是一場豪賭。

賭的是二人是否能夠托付信任。

若是江泠風未曾逃脫追捕被抓回,或者江泠風真的是在欺騙崔盞盈。

若是崔盞盈不幸被識破隱瞞江泠風去向的事情,又或是崔盞盈假意安撫江泠風,轉頭便去岱夫派告發江泠風的去向。

二人又將會麵臨何種處境,又會如何身敗名裂。

好在,崔盞盈說到做到,未曾辜負她的信任,而她也全然信任崔盞盈,告知完自己未來的去向後,她便果斷地踏出了那座小院。

江泠風倚著樹乾,緩慢梳理思緒,從茶攤聽到的那些零碎之語,一切正如二人所料。

她片刻不得停,得要繼續往前走。

在她即將起身的時候,她出乎意料地聽到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自她在崔盞盈處調息一番後,修為也恢複微末,耳力也逐漸上升。

她擰眉盯向來處,又從那陣腳步聲中聽出更多沉重的聲音。

風中也隱約傳來一股腥臭的味道。

江泠風毫不遲疑,直接就著身後的樹動作靈巧地攀了上去。

她隱於蔥鬱樹葉中,隻探出一雙眼睛警惕地注視著遠處。

腳步聲越發倉皇迷亂,有道人影自林深處出現。

江泠風冷漠地注視著。

月光下一寸寸勾勒出來人的樣貌。

高鼻淌著汗珠,薄唇緊抿,一雙冷淡眼中盛滿焦慮。

江泠風微微睜大了眼睛,隨後不出意料地聽見一道聲嘶力竭的聲音。

【要死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