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1 / 1)

在她即將失去意識的時候,突然,她的鼻尖縈繞起一道淡淡冷香,有一雙冰涼的手生澀地托起自己的下巴,一股甘甜湧入了自己的口中。

江泠風閉眼皺眉,異物讓她豎起心中尖刺,她閉緊嘴唇,抗拒著這份誘惑的給予。

“……彆……”

江泠風能模糊聽到有道模糊的請求在耳畔,清越年輕的聲音中帶著顯而易見的焦急,讓她不由得恍惚起來。

曾經一次修煉歸來,她不小心負了傷,當回程時向師傅請安時,師傅原本慈笑的臉在看到她的傷口時,陡然嚴肅,話裡話外嚴肅異常,不再允許她私自修煉,也是在那時,師傅開始親自指點。

那時候她年紀尚輕,還很懵懂,隻想當然以為師傅認為她笨拙。

她難過異常,更是加倍修煉。

直到後來,她下山除妖,偶然看見尋常百姓對待受傷孩子的關切又氣急的模樣,才恍然大悟。

“……喝呀……”

天生孤苦的她對於好意有著迫切的渴求,於是她放鬆下來,順從地張開唇,任由那股清甜湧入自己口中。

清甜湧入喉中,慢慢擴散至四肢百骸,她不再覺得全身犯疼,身上逐漸回溫,丹田處被火灼燒的感覺稍稍減輕,靈台也逐漸變得輕靈透徹。

她仿佛漂浮在雲端。

這股感覺,不禁讓她回想起第一次睡在乾淨柔軟床鋪上的感覺。

眉頭舒展,隻是她仍眷戀這種感覺,不願睜開眼睛。

“……希望……用吧……”

身旁似乎有人守著她,於是她便放任自己陷入了深沉的夢境中。

夢中,有一股滔天大火追逐著她,她大聲哭泣著,親眼目睹著父母喪命,她被救了下來,卻成了一個孤兒。

為了活下去,江泠風跟大人打架,跟野狗爭搶食物,在最冷的那年冬天,她手腳冰冷地倒在雪地上,身上既沒有避寒的衣物,也沒有足夠的食物。

隻有怎麼下也下不完的雪,重重地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那時候,江泠風以為自己即將死去。

隻是沒想到,當她醒來的時候,她發現自己躺在了一個乾燥的山洞內,身上多了件破舊的長袍,有個長須白發的老頭子正烤著熱烘烘的火,聽見動靜,轉過頭來慈祥地看著她。

他問她:“要吃的嗎?”

老頭子向她晃了晃手中烤得焦黑的魚,又一臉懊惱地拍拍腦袋:“哎呀,烤得有點焦了,還是不要了吧……”

沒等老頭子丟掉手中的烤魚,江泠風直接從他手中搶了下來,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

熱氣自口中彌漫,齒間殘留著魚香,暖意流進了她的四肢百骸。

她毫不客氣地吃光了老頭子所有的烤魚,第一次覺得始終空虛的胃裡終於有了滿足感。

而老頭子一直笑眯眯地看著她。

待她吃完,她抬起一雙黝黑的眼睛,一言不發地注視著這個突如其來的老頭子。

他好像人們說的神靈。

良久後,她直接趴伏在地,恭敬地對著老頭子磕頭:“恩人,帶我走吧!”

老頭子咦了一聲。

她繼續低著頭,將頭撞得砰砰響。

“恩人,求你了!”

她在流浪時聽人說過,天上有仙人,他們都在天上看著我們這些凡人,若是我們想得償所願,那便要誠心懇求他們。

她也在路上看見過,很多人跪在神靈麵前一臉虔誠的模樣,他們帶著紅腫的額頭,笑容滿足地離開。

這個人會是來救自己的神靈嗎?

神靈會滿意自己這般虔誠的模樣嗎?

冰涼的地麵被火烘出了一絲熱度,隻是她的心還是冷的。

她也曾偷偷拜過神靈,甚至貢獻出了自己的食物,隻是神靈依舊沒有來救她。

如果這個人不願意的話,她眼中閃現一縷凶光,右手小指摸到了腰間一個冰涼的利器。

那是自己在路上撿到的武器。

她也要逼這個人帶著自己走。

她心念電轉,就感受到肩上落下了一道力量。

老頭子蒼老和藹的聲音響起:“唔,我看看。”

她緊張地抬起頭。

小女孩還未曾長開,小小乾癟的身體,四肢乾瘦,一頭頭發枯燥蓬亂,唯有一雙黑色眼睛亮得驚人。她雙頰凹陷,嘴唇蒼白皸裂,淺眉緊皺,看似柔弱無害,眼底裡藏著不易察覺的凶戾。

老頭子短促地笑了一聲,自言自語道:“之前裴師弟給我算卦,說我此番下山會遇到最大的機緣,隻是不知是吉是凶,要我好生注意。”

她似懂非懂地聽著他的話,手指快勾到了那把小刀。

老頭子溫和道:“你我相遇,也許就是他口中的機緣吧,既然你想跟我走,那就走吧。”

洞口正好射進來一縷日光,老頭子站了起來,蒼老的背影驟然變得高大起來。

他朝她伸出手,又看了一眼她腰間的小刀,和藹道:“把它丟了吧,有我在,你不必再用用它來保護自己。”

日光似乎有些猛烈,讓她的眼睛瞬間變得模糊起來。

哐當。

她低低嗯了一聲,一隻手扔掉了小刀,伸出另一隻手牽上了那隻布滿皺紋的粗大手掌。

“從此,你就隨我姓江,叫江泠風吧。”他回頭,彎腰對她眨了眨眼,眉梢眼角遍布皺紋,卻無端讓人覺得溫暖:“也彆叫我恩人了,叫我師傅吧。”

小小的江泠風眼角帶淚,輕輕呢喃了一聲師傅。

江霽拉著她的手:“跟我走吧。”

小小的江泠風看著那雙粗糙的手,退後一步,並沒有放開他的手,輕輕地搖了搖頭:“我還不能走,師傅。”

江霽臉露不解:“為何?”

小江泠風隻是固執地搖頭。

江霽眼中無奈,直起腰:“你真的不走?”

小江泠風點了點頭。

江霽:“有時候太過清醒也不是什麼好事啊。”他俯身用另一隻手拍了拍瘦弱的肩膀:“你選了這條路,往後隻會更為艱難,你有這份覺悟嗎?”

渾濁的眼睛正對著江泠風大大的眼睛,清晰地映出了江泠風果斷的眼神。

“我不會後悔。”

江霽神情複雜,輕輕哀歎一聲,鬆開了牽住江泠風的手,隨後雙手扶住她的肩膀,輕輕往後一推,自己也如樹葉般輕盈地向後飄去。

小江泠風下意識地追了兩步。

“那就繼續走下去吧。”江霽製止了她的動作,聲音愈發遙遠悠長:“醒來便繼續往前走吧,泠風。”

師傅身影變得模糊,夢境也一片片碎落在地,她失重地墜落在地,失神地看著上方。

上首的江霽正微笑著衝她揮手。

江泠風眼角含淚,閉著眼睛輕聲呢喃了一聲:“是,師傅。”

她睜眼,便見到頭頂是一片濕潤石壁,底下有柔軟織物,隔絕了涼氣。

她動了動手指,又挪動了身子,四肢百骸頓時湧現一股酸楚難當之感。

這時,有道窸窣摩擦布料的聲音響起,有清冷聲音自上而下傳來,極為克製疏離:“沒事了麼?”

江泠風慢慢側頭,抬高視線,就見一道鋒利乾淨的下巴。

那人恰好低下頭,陌生清雋的側臉對著自己,眼底是一片化不開的涼意。

此人眉峰微微擰起,眉目清朗,最為矚目的是他的一雙狹長雙眼,猶如一抹開得最為豔麗的桃花,卻不耐冷淡地高掛枝頭,人人可賞,卻觸碰不得。

江泠風天生黑亮雙瞳,清澈見底,看人時讓人無端想到山間的機警野鹿。此時她因體虛力竭,鋒芒斂起,白皙臉上一雙大黑眼珠,似是初生小鹿。

她緩慢眨眨眼,然後搖了搖頭,看起來極為無辜。

男人斂眉:“此地妖獸出沒,你怎麼會在此地逗留?”

江泠風想開口,不料帶出一串咳嗽,她轉過頭,對著無人處咳得驚天動地,一夜過去,她一直失血又未曾進水,乾涸喉嚨宛如火燒。

男人見狀,低頭,從自己身側拿出了一個水囊。

他想遞過去,看了一眼虛弱的江泠風,莫名止住動作,自己低頭打開水囊用手盛了一些水遞到了江泠風臉側。

江泠風剛止住咳聲,雙頰因此變得緋紅,她重新側頭想說話,就見修長白皙的乾淨手掌朝自己伸來,盛著一汪微微晃動的水。

她抬頭,就見男人想說什麼又強行忍住,隻冷道:“喝吧。”

江泠風頓了頓,抬手接住那汪水,湊到自己唇邊喝下,清泉下口,讓江泠風緩和了喉中乾澀,她抬起身,輕輕朝男人作揖道:“多謝。”

男人倒也不介懷江泠風的舉動,隻是收回手,重新關上水囊。

江泠風看著男人寬大背影,眼中浮現深思。

模樣生疏,衣物製式不似宗門人。

身邊隻帶了一個小小的包袱和水囊,身側放著一把鐵劍,比宗門的劍還要差上一分。

他是因何而入迷障林?

迷障林地勢凶險,從沒有人敢靠近,他是想做什麼?

迷障林毗鄰岱山,岱山上長踞岱夫派,難道他……?

江泠風心中疑問叢生,又驀然記起暈倒前的異狀。

男人雖話少,但與之前驟然出現在江泠風腦海中的聲線有些相似,而且性情截然相反。

江泠風思緒雜亂,想得太過入神,因此一時沒聽清男人所說的話。

“……你……麼?”

江泠風恰巧想到關鍵處,下意識地嗯了一聲。

男人眼中流露一絲喜色,又很快消失不見。

他站起身來,一副如釋重負又強製忍耐的模樣,語氣較之和緩許多。

“我看你還未完全恢複,等你好了便動身吧。”

江泠風才從繁雜思緒中脫身,忍不住語調上揚,又嗯了一聲。

嗯?

方才她答應什麼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