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藥養貴竹(十)(1 / 1)

涅槃,非鳳 五角陸張 4057 字 3個月前

花燈被手推開岸邊,水流細細,穩穩地托著滿城人的願望送往天邊。

“你也是出來玩的嗎?”謝筠問。

小孩子搖頭,“我是跟著我爹出來賺錢的。”他說起父親語氣裡滿是驕傲,遙遙一指不遠處熱鬨的戲台,“那就是我家的戲曲班子,我爹是班主,等忙完這一陣我們可以一起去玩。”

“小班主不是要走了嗎?這個約定可是不好實現嘍!”一旁的夥計提醒著。

小孩低下頭,語氣低落,“我都忘了,我爹要帶我走了,還不知道去哪兒。”

“這個戲台也要搬走嗎?”謝筠看那有一個鋪子這麼大的戲台,有些疑惑,“那你們要搬好久吧?”

“我爹說,戲台就留下吧,隻是見證過我們在這裡唱過戲。”

謝筠不再說話,從懷裡掏出最後一錠銀子,塞進孩子的手心,“這個是我借你的,過一段時間我可是要找你聽曲兒的。”

他邊說邊跑,還朝後麵擺手。

小孩把手疊成喇叭形放在嘴邊,“我們的戲保準你聽了不忘!”

孩子的聲音在河邊清脆悅耳,謝筠回頭去看,也給他擺手,剛一轉身身後的匠人端著一勺化水的鐵出來。

“公子,小心!”跟著的小廝嘶聲裂肺,猛的往前一撲,天上的火花“砰!”的落滿天,謝筠還來不及轉身就被人壓倒在地。

再一睜眼就是家裡的絲綢帷幔,在風裡輕輕一飄,就看見一個人坐在床邊。

“母親……我渴了……”床上的少年舉起一隻手,啞著聲音叫人,外頭的人卻好像聽不見一般。

少年渾身疼痛,他在街上被撲到,整個後背和街上厚實的石板來了個親密接觸,渾身的骨頭好像要散架一般。他伸手又去拉帷幔,白色的絲綢從手邊滑走。

門被推開,帷幔一動,就看見謝父大步踏過來。

“今日是誰跟著公子一起出去的?”聲音陰沉好像快要下暴雨,聽著便讓人喘不過氣,“出了這麼大的事,以後不許公子無故出去,今天跟出去的人一律重罰!”

謝母一夜未眠,“老爺回來就興師問罪,可曾關心過筠兒一句?兒子傷的如何,要用什麼藥,你知道多少?”

謝父聽此言,惱羞成怒,“無知的婦人!你真當是在給自己養兒子?平日裡的小事我不過問,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也就過去了,現在他受傷躺在床上,還不知道能不能好呢?”

“不能好你又想怎麼樣?不要他了?”謝母指著他怒道:“謝元啟你彆忘了,我薛家不比你差!大不了我自己帶兒子走!”

這句話像是大戰前的導火索,細微的火星一出,滋啦一下順著撚子迅速點燃,炸想整個院子。

“糊塗!”謝父咬牙不敢高聲語:“走?你想走哪去?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還想連累你的父親嗎?藥我已經帶了回來,按時給筠兒熬好喂給他喝,一副都不能少。”像是怕嚇到他唯一的妻子,語氣有柔下來,“這次的藥苦,多哄著他些,一定要喝下去。”

門又關上,兩人像是絲毫沒有察覺到少年的蘇醒。

“我渴了……”少年看母親輕步出去,渴的喉嚨開始發疼。

窗外的月光亮眼,謝筠在月色愣神,看他遲遲不語,淩羽裳招手遞給他一碗冷泉。

“喝了再講。”清冷的聲音讓人身軀一輕,拉回謝筠混沌的思緒。

手裡的碗還冒著冷氣,冰涼的風撲麵而來,謝筠小口喝下,一絲甘甜瞬間遊走四肢百骸。年少時不得的一口水到現在才送到他麵前,儘管這不是他第一次飲冷泉水。

那時的把此事忘之腦後,現在細想起來才覺得不對勁,當時父親真的沒有發現他已經醒過來嗎,他是不是故意挑他醒來的時候才說的那些話。

他不光是謝家的兒子,謝父養他還有更重要的事情。心裡的那股火倏地冒出來,冷泉的冷意又慢慢浸潤,一火一冷間他心中的雜念再次被壓了下去。

他怪不了任何人。

“等有機會到了人間,我再帶你一一了解。”謝筠把碗放下。

淩羽裳又躺下去,仿佛是失去了興致,“等以後再說吧。”

人間,又是人間。她又想起林間深處的那場夢,也是說到了人間。

謝筠趕緊閉嘴,他從淩羽裳躺下的身影裡看到了煩躁。煩躁?這還是第一次,淩羽裳身上最多的就還平靜和淡然,還有她在打架時和打架完不久流露出的那股壓也壓不住的邪魅嗜血氣。

這個認知讓謝筠有些奇怪了,她是妖,能在方丈仙山稱霸一方的大妖,能一手把凶獸的筋抽出來的大妖啊!那置之死地而後生的打法,不會有人想找她拚命的吧,區區人間,又有何懼?

腦子裡胡思亂想了一會兒,架不住一直打架的上下眼皮,謝筠撐一會便睡沉了。隻有淩羽裳在入水的月華下思考到底要不要出去。

這一片的亮光並不能完全驅散她心中對危險的感知,何況身下的紅筋並不打算讓她休息,時不時亂動一下。淩羽忍無可忍,手下的烈火湧出,紅筋被拋出窗外,一團不滅的火焰頓時燃燒。她就支著身子欣賞這火焰裡扭動的一團,直到天亮。

芳菲早早起來,從包裹裡拿出點吃的隨意墊墊。

“阿姊,我們現在要出發嗎?”芳菲巴巴跑過來,圍著淩羽裳,“現在太陽剛出來,速度快的話還是有些冷,等一會兒出發也能趕到天黑之前回去。”

謝筠身上的傷還沒有好,天氣一冷應該會更差,說不定還會得一些其他的病。淩羽裳思索再三,覺得等太陽把山裡的溫度升上去再說。

這次出發,淩羽裳終於如願以償地抱上了狐狸,她伸手戳戳耳朵,又默默尾巴,還不放過軟乎乎的肚子。

“阿姊,要走了,再不走就趕不上了。”前麵的芳菲又開始喊。

淩羽裳才意猶未儘地收手。

“你說,上頭的神仙還要向我們這樣趕路嗎?”芳菲有些奇怪。

被抱在懷裡的謝筠一時沉默,自從他飛升上了天上,彆說趕路了,就是自己的住處都沒有仔細看過,就是床榻和竹林這兩個地方他來回去。

淩羽裳還是一如既往地沉默,天地間的一切事物仿佛她都不關心。

趙景桓想半天才開口,“應該要吧,他們也不能瞬間就到。”

芳菲見人都不說話,四個人中三個是妖,還有一個是飛升失敗的凡人,稍微一想就知道這個問題確實難解,誰都不知道。

“那就等謝公子下次飛升成仙的時候體驗一下吧。”芳菲遲疑,“第一次飛升被雷追著劈的凡人,還有下次飛升的機會嘛?”

謝筠的狐狸軀一動,頭頂柔若無骨的手還在順毛,她和淩羽裳真是好姐妹,什麼話都說。

這一天隻停下來休息一次,淩羽裳又端來一碗藥讓他喝下,在一旁仔細地看他喝完,才滿意離開。

她好像格外看重謝筠這條凡人命,仙藥冷泉不曾斷過。謝筠琢磨不透她的想法,估計是他的血對她還有些用處,現在是不能死的。

回到外麵的小屋時天色果然還沒有完全暗下去,淩羽裳進家門的第一件事便是趕到屋旁的冷泉看看。

山洞依舊冷氣縈繞,她一進去身上的燥熱瞬間平複不少,裡麵的水聲越來越想,看到仙蓮舉著碩大的蓮花在水麵起舞,淩羽裳的心才放下來。

“才走幾天,便長這麼大了。”淩羽裳走進,才發現那蓮花竟然比自己的手都要大,鋪在水麵的葉子也足夠大,興奮地一拍,濺起一大串水花,水邊的淩羽裳濕了半截裙子。

她站了片刻,反正已經濕了,自己多日沒有泡冷泉,這樣想著,她抬腳走進冷泉,絲絲冷意從腳底開始浸染,順著筋絡一路往上,冰冷的水汽一下衝走身上的燥熱,一直到胸口處,冷氣漸漸彙聚,靠在石頭上的淩羽裳有一下沒一下地摸仙蓮的葉子。

冷泉的池子並不深,她站起身來也才到她胸口,上次來送她的一牆綠葉並沒有出去,這時候趴在牆麵四周都蔫著葉子,一副快要死掉的模樣。淩羽裳抬手一揮,熾熱的火焰照亮整個山洞,剛才還要死不活的綠葉頓時昂起頭來。

她舒舒服服地泡一會,腰上纏住的紅筋又開始扭動起來,像是在解她的衣裳,單薄的衣衫被扭的亂七八糟,淩羽裳忍無可忍地抽出來丟進冷泉,看它在自己麵前扭成麻花。

昨天夜裡剛進經曆了烈火焚燒,它老實了一整天,現在冷泉一泡好像回過神了,仿佛是冷水下了熱油鍋,沸騰地扭動身軀,一整個池子水花四濺。

看它動作不止,一旁的淩羽裳又伸手加了一把火,不滅的紅色火焰從掌心燃起,在冷泉裡宛如一條水蛇,無聲地朝前麵遊去。

紅光乍現,紅筋被包裹其中,它拚命想鑽出水麵,卻彆烈焰纏身,剛冒出頭便被拉下去。好像貓戲耍快要到手的老鼠,慢慢折磨獵物。

等動靜小了,淩羽裳才把紅筋拽回來。原本光滑的表麵遊走的血液已經凝固,亮眼的紅色也已經暗下來。她仔細一看,上麵凝聚的血液好像特定的花紋,上下都透露出一股邪勁,勾著人的眼神移不開半分。光滑的手感被有序的條例代替,握在手裡的質感更好了。

淩羽裳滿意地試手,越發像根鞭子了,不會動的死物拿著才順手。她看著正滿意,洞口就傳來細碎的腳步聲。

“淩小姐去哪兒了?這裡是存放雜物的山洞嗎?”謝筠休息一會兒沒看到淩羽裳,就趁著收拾東西的空檔出來找找。

前麵的芳菲趕緊招手,“回來,那裡不能去。”

看洞口處不斷冒出來的白霧,謝筠抬腳遠離,誰知還沒走兩步,身後的山洞猛地竄出一個東西,唰的一下纏住他的腰身。

“姑娘,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