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荒涼,天空被濃煙和塵埃遮蔽,日光也無法穿透厚重的陰霾,半卷戰旗被風撕扯著,在焦土之上被焚燒殆儘,滿目瘡痍。
暗紅色的泥土裡深埋著一張張驚恐,不甘,絕望的麵龐。
長槍尖端泛著冷光,倒映著方以嵐一張慘白驚恐的臉。紅纓被浸透成暗紅色不斷滴落。
紅纓槍不再是她賴以生計的表演道具,而是真實到令人膽寒的武器。
方以嵐穿越了。
穿越前她正在片場,為一部大型古裝劇的女主角,預演動作路線。拍攝一段女主在城牆上中箭,失足墜落的遠景畫麵。
卻沒料到威亞安全扣突然崩斷,方以嵐失去平衡,從高處直直墜下。
待她重拾意識,已然置身於修羅般的戰場上,金戈交鳴,喊殺震天。
方以嵐不敢相信,這世上還真有穿越這種離奇事件發生,她甚至以為隻是夢魘了,醒來發現自己其實身處在另一個拍攝片場。
將她從混沌中喚醒的,是一聲沙啞的怒吼,隻見一名敵方士兵滿臉猙獰地,高舉寒著利劍朝她揮來。
一股強烈的,生的欲望驅使她舉起手中的長槍擋下這一擊,長槍與利劍悍然相撞,震得她手臂都為之一顫。
下一刻,眼前的敵兵陡然口噴鮮血,如斷線木偶般地朝她倒來。
“將軍,沒事吧!”
但情勢緊迫,那名將士來不及再開口,鎖定周圍襲來的敵兵,迅速出招又投身進戰鬥之中。
沒過多久,西翎大將環顧四周,見己方士兵節節敗退,逐漸無力抵抗。
明白大勢已去,再這般盲目打下去,便是全軍覆滅的下場。咬緊後槽牙,揚起手中的旗杆,不甘地高喊:“撤!”
敵軍聽聞號令,迅速掉轉方向,向後退去。
戰鼓已息,方以嵐沉默著輕扯韁繩,隨行軍部隊返程。
這個朝代與她所熟識的那些曆史全然不符,她也無從得知自己的軀體裡,何時融入了一段全然陌生的記憶,就好似靈魂深處被植入了另一重人生。
方以嵐不禁在心底苦笑,暗自哀歎自己究竟是撞了哪門子的黴神,剛穿過來開局就是地獄難度。
她穿越成了定遠侯膝下最小的女兒,自小跟著父親兄長研習武藝,也是巾幗不讓須眉之輩。
奈何命運多舛,方以嵐才剛及笄沒幾年,兄長與父親先後戰死沙場,數座城池接連被西翎吞並,一時間朝野震動。
景文帝龍顏大怒,在這重壓之下方以嵐無路可退,被迫接過那千鈞重擔般的軍令狀。
聖旨決絕,責令她必須在半年之內,將那丟失的失地儘數收複,如若不然,侯府榮耀將一朝散儘,高懸的侯府牌匾將被摘除,兵權也會被徹底奪走。
一陣雜亂的馬蹄聲響起,喚回了方以嵐的思緒。
林副將捋了捋那花白的胡須,沉聲問道:“將軍今日狀態甚是反常,是出了何事?”
“不過是憶起些許瑣事罷了。”當前的局麵方以嵐自己都一頭霧水,隻能尋些托辭避開他的追問。
她既沒有收到係統任務,也沒得到金手指,在這亂局中被推著往前走,連靜下心來思考的時間都尋不到。
眼前隻有廝殺,隻有生死存亡。
*
踏入軍營裡,幾名士兵正佇立看守著一群衣衫襤褸的戰俘,他們手腳皆被手腕粗細的鐵鏈禁錮,身上還帶著各異的傷。
目光遊移間,方以嵐的視線陡然與人群之中的一道目光撞了個正著,入眼的是雙墨玉色的眸子。
好驚豔的一張臉...
就在眾人的注意力聚焦於方以嵐身上時,人群之中驟然闖出一名戰俘。
趁周圍士兵防備鬆懈,他猛然爆發出一股蠻力,從袖子裡抽出把鋒利短刀,惡狠狠地朝著方以嵐的咽喉割去。
“將軍小心!” 與她對視的男子瞳孔驟縮,突然高聲提醒。
方以嵐覺察到襲擊,順勢下腰向後彎折,那短刀幾乎是貼著她的鼻尖劃過。
她右手長槍點地借力,左腿一個飛踢,精準擊中匕首,隻聽“哐當”一聲,匕首脫手而出,打了個旋兒飛出去幾尺遠。
沒了武器,周遭的隨從一擁而上,幾刀刺入那人胸口,瞬間被斬殺在地,沒了呼吸。
方以嵐仍心有餘悸,顯然是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嚇得不輕,臉上神色瞬間變得冷冽起來。
看管的士兵怒火燃起,又怕被將領責罰,猛地撲向那群戰俘,拳腳如雨地落下,每一下都帶著滿腔的憤恨。
那將領臉漲得通紅,從牙縫裡擠出一句:“將軍,這群戰俘實在可惡至極,留著他們必然後患無窮,要不乾脆全部就地處決了吧!”
方以嵐聽聞此言,好不容易鬆下的弦再度繃緊,怎麼又要殺人?
她強壓下內心的驚惶,趕忙伸手攔住盛怒的手下,沉聲道:“不可莽撞行事,將他們壓入大牢,待晚些時候,我親自前去審。”
大牢之內,幽冷之氣混雜著淡淡的血腥味,寒意刺骨。
侍衛小心地攙扶著卸下盔甲的方以嵐,穩步走向那高懸於階上的審案前。
方以嵐抬眸向下望去,一眼便瞧見那監牢中,陳列在一旁的鞭子、拶子、烙鐵等行刑道具。
想到這些刑具待會可能派上用場,心中不禁“咯噔”一下,汗毛倒豎,她趕忙端起桌上的白玉茶盞送至唇邊,輕抿一口壓壓驚。
方以嵐落坐後,底下侍衛便探手朝那群戰俘裡抓去。眾人紛紛後退,慌亂地左躲右閃。
一個七八歲身形瘦小的孩童,因反應不及被人群擠到前頭,然後被侍衛拎小雞般地往前拽去。
那孩子眼中滿是驚恐,雙腳拚命蹬地,使出渾身解數掙紮著,奈何他那力氣又怎能與一個成年男子抗衡。
就在此時,一位身著青衫,身形修長的男子從人群之中自發地走了出來。
隻見他微微啟唇:“我先來吧。” 那嗓音倒是清潤好聽。
侍衛見狀,鼻中冷哼一聲,粗暴地一把揪住男子,狠狠將他反身扣住。
他被壓得雙膝一彎,跪倒在方以嵐麵前。
方以嵐揚起眉,上下打量起眼前這位男子。
男子神色坦然地抬頭與她對視,那張宛如白玉菩提的麵容也隨之顯現出來,五官深邃,鼻梁挺直,輪廓線條分明。雖然麵上沾染了些塵土汙垢,可那眉眼之間,卻透著一股難以掩蓋的清貴之氣。
他不卑不亢地出聲道:“在下名叫趙懷敘,祖籍是瑞寧江城。”
“前些時日西翎境內大亂,便想趁機逃回故國,誰曾想出城時被康饒知州的人給逮了個正著,隨後就一直被關押在府衙大牢之中,直到被將軍的人解救出來。”
略作思忖後,方以嵐將目光投向一旁的侍衛,眼神中帶著詢問之意。
侍衛心領神會,畢恭畢敬地出聲解釋道:“稟告將軍,我等奉命前去圍堵知州府邸時,在大牢中發現了這群人。”
隨即又補充說道:“當時情況緊急,見他們被關押在牢裡,便一股腦兒全給押解回來了。並不知曉他們被關押的緣由,一時又拿不準該如何妥善處置,所以隻能先將他們扣留在軍營,等候將軍定奪。”
方以嵐手裡摩挲著茶盞,“你既是江城人士怎麼會大老遠跑到康饒來?”
趙懷敘喉頭滾了滾,眼裡閃爍,靜默一會才開口:“家破人亡,流放到此地。”
“這大戰在即的,你們慌忙逃竄又是為何?”方以嵐疑聲詢問道。
“將軍有所不知,西翎見瑞寧來勢洶洶,自知難以抵擋。他們便滿城搜捕瑞寧百姓,不管男女老少,通通抓去前線充數,妄圖讓瑞寧人自相殘殺,以此卑劣手段來削弱我方兵力。無奈之下,我等唯有冒險潛逃。”
西翎風土迥異,那兒的人與中原百姓相較,在樣貌上確有著諸多明顯不同之處。方以嵐細細審視著眼前這群人,瞧著麵容五官的確帶著典型的瑞寧人特征。
“可有什麼憑證?”
趙懷敘神色平靜開口闡述:“皆被知州奪走燒了去。”
侍衛滿臉不耐煩道:“將軍,我看他就是故意戲耍咱們,空口白牙連個憑證都沒有,怎敢大言不慚地說自己是瑞寧人?再者說,他們這群人指不定是一夥的,串通好了來行刺將軍!”
趙懷敘言辭懇切地解釋:“那人絕非一同關押之人。我等被囚於地牢裡已有五日之久,眾人麵貌雖不敢說全然銘記於心,卻也記了個七八分。”
“獨獨隻有那人甚是眼生,應是昨日傍晚時分,悄然混入人群中的。趙某心中存疑,故而一直暗中留意此人,見他突然暴起發難,心中大驚,唯恐將軍有所閃失,才連忙出聲提醒將軍。”
方以嵐思緒回轉,憶起此前這人確實出聲警示自己。
後頭的人群也聞聲附和,齊齊點頭,口中還嘟囔著:“是啊是啊,請將軍明察。”
侍衛哪裡肯輕信,隻見他一彎腰,猛地抄起燒得通紅的火印,作勢就要往那可疑之人臉上狠狠烙下罪印。
“一派胡言,哪裡輪的到你一個囚犯在侯府裡大放厥詞!”
方以嵐看著那燒得火紅的鐵器隻感覺頭皮發麻,委實不忍目睹慘狀發生在眼前,腦海中靈光乍現,突然記起劇本裡的一句女主台詞,當機立斷地出聲勸阻:“且慢。”
侍衛抬起頭,隻見高堂上的人眉梢輕挑,麵上浮起一絲玩味的笑。
方以嵐手裡漫不經心地把玩著一把匕首,不緊不慢地走到趙懷敘跟前,俯下身子用刀麵拍了拍他的臉:“瞧這眉眼,生得這般勾人,就這麼殺了你沒意思,不如就乖乖地留在我身邊,給我暖暖床,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