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邊,魏勇征扮作與黑市交易的商家,帶著蒙了麵扮作小廝的狄塵正在廂房裡和黑市的莊家談著糧草買賣的生意。李玦也同樣蒙了麵,扮作侍衛,守在門外。
對麵的莊家是個四十多歲的男子,在此地受著郡守大人的庇護,無法無天地做著不法交易,看著來人是想要買糧草,態度甚是傲慢。“這年頭,糧草堪比黃金,不知閣下能拿出多少錢來,嗯?”
“嗬,”魏勇征大老粗一個,見不得彆人看低自己,“爺爺我有的是錢,隻怕爺爺我願買,你未必敢買!”
“哦?不知閣下需要多少糧草?”男人拿起茶盞,徐徐啜飲,挑著眉看向對麵的兩人。
“六千石。”
聽到這話,男子陡然一驚,那恰恰是京城送來的糧草的量。
看到男子臉色如意料之中的陡然轉變,魏勇征按照事先的計劃乘勝追擊,“如何,還怕爺爺我沒錢買不起嗎?叫你們的掌櫃來與我交談,你算哪個孫子!”
男子沉默了一陣,臉色甚是凝重,向一邊的小廝耳語了什麼,那小廝慌忙退下。
然而,一盞茶的時間過去了,並沒有黑市的展櫃前來。三人被黑市的打手嚴嚴實實地包圍在了房間裡。
狄塵側目看了看房子外黑壓壓的人影,扭了扭脖子,發出哢哢的聲響。“想不到閣下就是這般待見貴客的?”
“哼,待會抓了你們,看你們還敢不敢自稱是貴客。”男子扭頭,向著門外的眾人高呼一聲,“動手,不要放過一個人,抓活口!”
話音剛落,一時間,李玦撞破了木門,落入屋內。他身後緊跟著攻來了三四十個黑市裡的打手。
頃刻間,魏勇征猛地起身,掀翻了桌子,“憑你們還想抓住爺爺我,看拳!”魏勇征揮舞著雙拳和那些圍上來的打手廝打起來。
這一行,他們進門前都被仔仔細細搜了身,沒有武器,隻能赤手空拳地肉搏。
狄塵和李玦沒反抗幾下就被人擒住了,五花大綁起來。
人群中,隻有魏勇征還在死命抵抗,奈何雙拳難敵四手,不一會就掛了彩,臉上青紫腫了起來。
最後,還是被人抓住了,和早已被綁在牆角的兩人丟在一起。
“哼,你們這些雜碎,有本事給老子武器接著打!狗娘養的!”
卻見狄塵挪了挪身子靠過來,輕輕碰了碰他:“嗨呀,魏兄還是歇一歇,不要再白費口舌了。”
“呸——你個廢物,管老子!”
狄塵撇了撇嘴,收回了探出去的頭,縮在角落裡一言不發。
那些打手似乎也嫌魏勇征過於聒噪,不知道從哪裡找來烏漆嘛黑的破布條堵住了他的嘴。
不一會,三人就被蒙著頭粗暴地扔到了暗牢裡。
安靜了一會,暗牢裡傳來了輪椅碾過地麵的聲音。
“哪來的黃口小兒,敢在老夫門前叫囂。”來人年歲已高,坐在輪椅上,一雙渾濁的小眼睛掃視著牢裡的三人。“老夫的地盤,小子莫要囂張。說吧,你們要那麼多糧食作甚?”
“敢打老夫的主意,今日豎著進來隻會橫著出去。”男人撫著胡須,眸間透著狠厲,看著牢裡的人宛如看死人一般。
打手將三人都上的罩頭摘了下來,隨機又將塞在嘴裡的破布條扯了出來。
“作甚?自然是讓你把糧草還給爺爺我!”魏勇征大聲地吼叫起來。
那男人迷了眼睛,由隨從推著輪椅走進了牢裡。“六千石,這恰好是甯都送來的賑災糧的數量,你們是如何得知的,說!”
“嗬,爺爺不說你能奈我何,挨千刀的黑商!”
魏勇征話音剛落就被守在一旁的兩個打手拳打腳踢起來。
“沒人願意說是吧?那就先從這個廢話連篇的大塊頭開始吧,問一次,砍下一隻手如何?”男人眼裡露出凶殘的冷光。
聞言,打手拿著一把匕首,緩緩走向被製服在地的魏勇征。
眼看著那刀即將落下,狄塵和李玦互換了一個眼色。既然已經將幕後的老大引了出來,就是時候反擊了。
兩人雙雙用藏在靴子裡的暗器割斷了束縛手腳的麻繩,衝向了來人。
狄塵以目不可及的速度閃身,拔出利刃,一息之間,躍至輪椅上的男子身邊,剛準備近身,卻被不知從哪射出來的暗器攔住。
起初和他們談生意的那個男子飛身上來和狄塵纏鬥起來。
李玦解了魏勇征的束縛,和身邊圍上來的打手打鬥起來,暗牢裡混亂一片。
眼看那輪椅上的男人打算趁亂離開,狄塵抄起手裡的短劍擲向了竹輪,輪椅猛然一歪。
借勢,狄塵躍起將頻頻向他攻來的打手踢翻在地。隨後,閃電般飛身躍起,踩在一個打手的肩頭,掠過眾人,瞬息之間便來到輪椅前,一把冷劍橫在老人的脖頸。
狄塵朝著嘈雜的牢房吹了一聲口哨,“孫子們,快住手,你們老大可在我的手裡。”說完嘴角揚起囂張的笑容。
暗牢裡立刻安靜下來,黑市的打手和為首的男子死死盯著分外得意的狄塵,恨不得下一刻便上前宰了他。
狄塵卻好像很享受這樣的目光一般,笑容更加燦爛,“如何,是告訴在下你們藏匿糧食的暗倉在何處,還是選擇讓我殺了你們的老大?”
輪椅上的人看見愈發靠近的劍刃忽然慌了神,“住手,少俠,有,有話好好說,你想要什麼我們自會給你!”
“哦?是嗎?”狄塵歪著腦袋想了想,“那先讓他們都放下武器,蹲在牆角吧。”
男人額上冒出冷汗,“照著他說的做。”
隻見二三十個大漢乖乖丟了武器,抱著頭挨個蹲在牆角。
狄塵滿意地點了點頭,接著刻意放慢了語速,說道,“不錯。那你們所有的糧草都藏在何處?細細說來。”
輪椅上的男子不願言語,扭捏起來。
“不說也罷,現在便宰了你。反正爺爺我翻遍整個沔東也能找得到。”狄塵獰笑著,將劍抵在男人喉嚨上,劃出了一絲血線。
“饒命,饒命,我說,我說!”男人被嚇得渾身顫抖,好像下一刻便要從輪椅上站起身來跑掉。他一連吐露了□□處地方,並按照狄塵的要求在地圖上一一標注清楚。如此,狄塵才點了點頭,緩緩移開了劍。
三人打算動身離開,忽然輪椅上的男人顫著聲音問道,“你、你們到底是何人?”
狄塵回過身來,咧嘴一笑,“想知道嗎?”他抬起手招了招,示意男人靠近些。
男人咽了咽唾沫,伸長了脖子靠過來,隻見下一瞬,眼前一黑,被人一掌劈暈了過去。暈到前聽到了最後一句話,“我們啊,是你……親爺爺。”
三人出了黑市,召集來事先喬裝隱藏在城中的弟兄們,兵分幾路照著地圖上的標記去找糧食。一個時辰以後,載著糧草的馬車彙合在城中,蒙了厚實的黑布讓人不知其上載著什麼,宛如長龍一般浩浩蕩蕩駛向城鎮最中心的祭台。
午時整,日頭尚烈,孟若漁和吳鹽正撐著傘站在祭台正下方等待緩緩到來的車隊。狄塵和李玦走在隊伍最前方,押解著第一輛馬車。
百姓們看著前所未見的陣仗,紛紛好奇,湧上街頭。一時間,沔東城內,萬人空巷。隻是,所有人都沉默著,注目著,人山人海卻寂靜非常。
來到了祭台之上,一輛輛馬車鱗次櫛比地擺放著。李玦伸手掀開蓋在車上的幕布,下一瞬,卻被狄塵始料未及地攔住了動作。
隻見狄塵擰住李玦的手腕,在萬人之上,麵帶狠厲,狹眸眯起,沉聲說道,“這糧草是本官賺錢的籌碼,可不會讓你分給這底下的賤民!”
麵對一反常態的狄塵,李玦有些怔愣,他反握住狄塵的手腕,壓低了聲音說道,“狄塵,你要做什麼?”
狄塵卻不以為意,奸邪地獰笑起來,“你不知道嗎?這些糧食趁著饑荒買到黑市,價格堪比黃金。想從我手中拿它救這些賤民,”狄塵轉頭睥睨著腳下的眾人,“不可能!他們死活與我何乾!不過是一群任人踐踏的螻蟻,死了都沒人在意!”
李玦臉色驟然陰沉下來,“狄塵!”
下一瞬,狄塵卻已經出手,一拳打在李玦的臉頰上,力氣很大,血順著李玦的嘴角流下來。接著,狄塵不吭一聲地又一拳招呼在李玦腹部。
“你還幾次想要從我這裡偷走糧草救那些賤民,竟敢斷我財路,今日休想再活著離開!”狄塵挑眉,狠狠說道。
李玦忍無可忍,一掌接住狄塵的攻擊,和他纏鬥在一起。兩人互毆的身影展露在祭台之上。
隻見底下的百姓竊竊私語起來。
“甯都派來的糧草都被這些貪官拿去換了錢嗎?他們之前還哄騙我們是被人偷走了。”
“那男子是想要為我們奪回糧草嗎?”
“我怎麼看著那個男子有些眼熟,好像……好像是通緝令上的男子。”
“怎麼看起來他不像是偷糧草的人,反倒是想要救我們。”
……
李玦顯然被狄塵的一番言辭激怒了,也用儘全力攻向狄塵。一拳砸出的瞬間,狄塵卻猛然收手,硬生生挨下李玦全力一擊,臉上一片淤青,腳步都顯得踉蹌起來。
“來啊!”狄塵避也不避,伸出手微曲四指向著李玦挑釁,“今日想要把這些糧草給沔東的百姓,必得把我揍趴下才行!”他緩緩揚起唇角,牽動了傷處,帶出一口鮮血。
接著,狄塵又是一拳向著李玦招呼。
李玦一腳踹向狄塵,狄塵被猛然間掃來的一記飛踢踹下了高台,砸向遠處。隻遙遙傳來“咚”的一聲悶響,便全然不見了蹤跡。
李玦僵在原地,按照狄塵的功夫,他的一腳斷然不會有這麼大威力,狄塵怎麼會被踹飛?
但他還來不及細想,高台之下響起了第一聲詢問,“大人,是你救了我們嗎?”
緊接著,城中原本一片死寂的人海猛然間爆發出一陣歡呼,如潮水般打來。
“大人,是你救了我們嗎?”
“大人,我們還以為你們是偷糧的盜賊,我們錯怪了您,更誤會了山上的諸位好漢!”
“大人,感謝你們為我們送來這救命的糧草。”
……
台下的百姓喜極而泣,有些大膽的年輕人跑上祭台,擁住了高台之上的李玦和魏勇征。這座死去的城池好像再一次活了過來。
李玦和山寨的一種兄弟被簇擁而上的百姓圍在高台之上,台下響起如潮般的歡呼聲。
孟若漁也拉著吳鹽登上了高台,遙遙對著人群簇擁下的李玦招手,“李兄,看這裡,我帶吳鹽來了!”
“我帶吳鹽回來了,她說她想見你。”孟若漁把身後的吳鹽拉到身前,走上前,笑盈盈地看著幾步之遙的李玦。
李玦掠過茫茫人潮,茫然地看著她,透過吳鹽的身體看著她……
“李玦,吳鹽……吳鹽就在……在這裡,你,你看不到嗎?”孟若漁好像預感到什麼,聲音顫抖起來。
吳鹽手裡的油紙傘忽然掉落在地上,那地下沒有影子。
“阿鹽,你…你……。”孟若漁難以置信地看著阿鹽漸漸透明的身體。
吳鹽轉頭看著孟若漁,第一次笑了,宛如一朵迎風挺立的梔子花,“謝謝你,若漁。”
“阿鹽她……她在這裡嗎!?”李玦猛然之間破開圍攏的人群,踉蹌著跑向孟若漁和吳鹽。
他站在兩人麵前,伸出顫抖不止的手去探,卻穿過了吳鹽的身體。
“阿鹽,真的是你嗎?”李玦急切地衝上前一步,“真的是你!阿鹽,我能感覺到。”
“你回來了,你回來看我了。”李玦流下兩行熱淚,雙手顫抖著伸向空中,“我多想再看你一眼。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吳鹽用手捂著嘴,泣不成聲,淚水浸濕了麵紗,哭得宛如一個出生的孩童。
漸漸地,黑雲壓城攏住了天光,昏暗的天地之間,吳鹽現出了人形。有清風襲來,吳鹽的麵紗在風中散落,宛如落紅,打著旋兒飛遠了。
李玦眼底倒映出吳鹽的模樣,眼眸裡一點點泛起星光,看著與夢中重疊的少女,他激動地環抱住眼前人,緊緊地,珍重無比。
吳鹽緩緩抬起手臂,小心翼翼地回抱住李玦。
昏暗濃重的天色下,兩人緊緊擁抱在一起,交疊的身影站立在高台之上,為千萬人矚目,為無數人見證。
但吳鹽在慢慢消散了,她的身子化作片片梔子花瓣,散落在李玦的懷中,飛舞在風中,融進腳下的泥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