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章(1 / 1)

青魚引 折咎 3698 字 3個月前

林羨魚說的不錯,狸奴當真很乖,在他手下一動不動,完全不見半點怕生的跡象。

謝丹青摸著狸奴的背,那隻狸奴似乎還很喜歡他的觸碰,在他手底下動了一動,活潑又溫熱的觸感,讓謝丹青覺得很是陌生。

林羨魚不知道的是,在謝丹青九歲那年,他也曾經有過一隻狸奴。

他是從街上把那隻灰撲撲的狸奴撿回家去的,那隻狸奴很懶惰,又嗜睡,整日除了吃喝就是睡覺,完全不愛動彈。

而那時的謝丹青已經跟著阿娘相依為命好一段時日了,阿娘每一日都要喝酒打牌,她喜歡喝得醉醺醺的,在半醉半醒之間追憶往昔。可隻要一想起謝丹青的父親,她就會頓時陷入暴怒之中,連帶著謝丹青也會遭殃。

他習慣了這樣的日子,可那隻狸奴卻沒有,分明懶得隻會窩成一團,卻在他阿娘教訓他的時候,跑出來擋在了他的身前。

阿娘徹底動了怒,將那隻狸奴給賣了出去,謝丹青第一次體會失去的滋味,他央求阿娘不要這樣做,可是阿娘還是賣掉了狸奴,染著一身的酒氣衝他冷笑道:“不是我要將它賣掉的,誰叫你要把它撿回家來,我養你一個就已經夠難捱的了……”

後麵阿娘究竟還說了些什麼,謝丹青已經不記得了,隻是那時候心中鈍痛的感覺,過去許多年還是難以忘懷。

而在那之後,謝丹青每每遇上街頭巷尾的流浪狸奴,總是想投喂它們,然而它們卻仿佛都清楚前一隻狸奴的前車之鑒,從來不與他親近。

有一次,謝丹青見了一隻狸奴,與他養過的那隻性情相似,都喜歡懶懶地趴在草地上曬太陽,他便忍不住摸了一下。

而那隻疏懶的狸奴卻像是受了什麼驚嚇,一躍而起咬破了他的食指,旋即竄進草叢裡消失不見了。

謝丹青捂著傷口,在原地呆站了很久,才終於醒轉過來,回家去了。

而這一隻狸奴卻分外地乖巧,好像一點也不知怕人。

林羨魚觀察著謝丹青的神色,發現這人就是口是心非而已,分明喜歡狸奴還不肯承認,非得自己費儘心思地給他台階下才肯摸。

這不?

她就說沒有人能拒絕得了可愛貓咪的魅力。

這時一道稚嫩的童聲響起:“姐姐,這是我的狸奴。”

林羨魚順著聲音望去,那原是一個冰雪可愛的小姑娘,紮著兩隻麻花辮,撲棱著眼望向她。

林羨魚頓覺心都快要化了,她指了指狸奴:“這是你養的嗎?”

小姑娘點點頭,繼續道:“是的,秀秀它太頑皮了,我才把它帶上街,它就自己跑掉了,還好沒有出事。”

原來這隻貓叫秀秀,林羨魚也就沒有多想,將狸奴還給了小姑娘。

林羨魚和謝丹青繼續往前走,行經一處蔚藍湖泊,湖邊站著不少百姓,蓋都手裡捧著一盞蓮花燈,再彎下腰把燈送進水裡,順水而下。

林羨魚見了隻覺十分新奇,恰好她身旁有一位上了年紀的大娘見她麵善,主動同她搭話道:“小姑娘,你也是來放花燈的?怎麼沒有帶蓮花燈呢?”

林羨魚好奇地道:“我不是這裡的人,不知道你們放花燈是怎麼做的?”

大娘熱心地為她解釋道:“也沒什麼特彆的,就是在花燈燈芯裡塞上一張紙條,寫上你的心願,求一個心安罷了。”

“要說真有神靈的話,聽見這麼多祈福,隻怕看也看不過來。”

林羨魚撲哧一笑,沒想到這位大娘竟然還是一個唯物主義戰士,思想先進。

但是她連穿越這種事情都遇上了,還有什麼是不可能的呢,不如寧可信其有。

林羨魚向那大娘要了兩盞蓮花燈,將其中一盞遞給謝丹青,眼眸清亮明淨:“你要不要許幾個願望?”

謝丹青本來從不信這些的,不過卻不想掃林羨魚的興,方才接了蓮花燈。

他們取了筆紙,又各自寫下心願,放了花燈,看它晃晃悠悠地彙入花燈流之中,如同盞盞明燈,照徹這一溪湖水。

林羨魚隨口問:“你許了什麼願望?”

謝丹青也順口答她:“隻是一些尋常的願望而已。”

林羨魚想想也是,據說願望說出來就不靈了,她也就不再追問。

他們這廂散著步,突然從街頭衝過來一個青衣的身影,他一路拔足狂奔,直撞到了林羨魚跟前,剛維持好平衡,就又想接著跑。

此人便正是方士微了。

然而他抬眼一張望,發現是林羨魚,當即喜道:“林姑娘,謝兄!你們是在逛街嗎?倒是很有閒情逸致,不過可否幫在下一個小忙!”

他語速快如連珠,便說便大喘氣,顯然是遇到了極為棘手的事情。

林羨魚道:“方公子,我知道你很急,但是你先彆急,你碰上了什麼麻煩事,說來聽聽,我肯定不會見死不救的。”

方士微把他們兩個都一同拉入小巷深處,又鬼鬼祟祟地往外張望了幾眼,確認暫時無人追上來之後,他才壓低聲音道:“就是……說來話長。”

謝丹青道:“還是為著那一件事,李大人又來找你了?”

方士微喘著粗氣,閉了閉眼,實在不想麵對,半晌,幽幽道:“是的,就是為那一件事。”

他對上林羨魚的目光,才歉然一笑,從頭開始解釋道:“林姑娘,此事說來也是一點小烏龍。”

青州人傑地靈,自古以來便是朝中宰相名臣的出產地,所以朝中有一個不成文的規矩。

每隔兩年,朝中便會有大臣來青州微服私訪,尤其是去挑那些年紀輕輕卻才華過人的士子,大力培養,也懷著一點希望,把這些天賦異稟的士子培養成自己的門客,自然好處隻多不少。

林羨魚聽明白了,這是古代科舉版的“星探”吧。

方士微繼續道,他小時候好死不死地就有那麼一點機靈勁,在當時的禮部侍郎李頤麵前,就彆出心裁地寫了一篇《觀止賦》,大意便是批駁朝中的浮華奢靡之氣,用詞新奇了點,立意高尚了點,就這麼在李頤麵前留下了難以磨滅的印象。

林羨魚困惑地道:“這樣說來,這難道不是一件好事嗎?方公子你有機會入李大人的法眼,這不是尋常讀書人都求之不得的事嗎?怎麼你倒偏偏方寸大亂?”

方士微苦笑,悠長地歎了口氣:“我一開始也是如此以為的,畢竟我那時年紀輕輕,就覺得自己果真是不世出的天才,拿著那篇賦在青州四處張揚,受人追捧,被大家捧成天上有地下無的神童,活像是飄在雲端。”

“飄得久了,也就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幾斤幾兩了。後來青州詩會,已是三年以後的事了。我還沉浸在當年的成就裡,隻覺得自己肯定能技驚四座,將其他人都襯得黯淡無光。”

林羨魚沒忍住,笑了出來,謝丹青倒是不言不語,眉眼間不見半點欣喜。

方士微道:“林姑娘,你彆笑我……笑笑也無妨吧,隻是我那時太過年輕,不知道才華這種東西,也不見得有了一次便能一輩子都留在身上。不管是因為什麼,總之那一場詩會上,我一首詩也沒能做出來。”

林羨魚頓時斂起了笑容,不解地道:“怎麼會這樣,可是方公子,你就算是狀態再不好,也不至於連一個字都寫不出來吧,你可是讀過那麼多書的。”

方士微雲淡風輕地道:“是的,可我的確就是寫不出來。那時候,我的腦子就是一片空白,越是著急地想要湊出一首詩來,就越是力不從心……”

“這原也不是什麼大事,隻是那時候,恰好跟我一向不對付的宋曄也在席上,而他文如泉湧,下筆成章,輕而易舉地寫出了五六首好詩,然後還狠狠地嘲笑了我一通。偏生我壓根沒辦法還嘴。”

方士微再歎了口氣,他道:“這些年過去,我倒也漸漸看開了,心知上天總是不會偏愛於某一人的,我也不外如是。但李大人……”

他一說起此事就無比頭疼:“李大人實在是愛才如命,他比我更看不開。這些年就每每勸我去參加科舉,說我一定是被埋沒了的璞玉,隻要肯努力,早晚會出人頭地的。”

他露出一個難看的笑來:“可是我心裡明白得很,彆人不清楚,我卻知道自己幾斤幾兩,自從那場詩會過後,我就連讀詩集也讀不下去了。隻要一翻開書,眼前就全是那些人嘲諷我‘青州神童’的畫麵。”

“我已經寫不出來任何東西了,去參加科舉隻不過是自取其辱罷了。我也很想順著李大人的意,乾脆考一次讓他死心,但是隻要一想到我去考了之後,又免不了被人拿來與宋曄比較,我就覺得望而卻步了。”

林羨魚心中不免惋惜,她想了想,寬慰道:“但方公子你家境也不差,即便不科舉入仕,那也是能做個富貴閒人的,這也沒什麼不好的。”

方士微道:“若真能如此,便再好不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