騎上我心愛的小摩托 “帥哥,接客麼?……(1 / 1)

明明你也暗戀我 穿膛瘋 4637 字 12個月前

處暑三候,一候鷹乃祭鳥;二候天地始肅;三候禾乃登。

好不容易熬過了三伏天,又迎來秋老虎。這會兒南方的山水依舊碧如黛、白如練,但夏末秋初傍晚的風還是像大火燎原後的灰燼般,帶著點餘熱,又帶著點力不從心的淒涼。

十八彎的山路上疾馳著輛外皮斑駁的大巴車,興許是飯點到了五臟廟鬨騰、抑或是胸懷一顆秋名山車神的心,這車開的,可謂生猛!

唐拴坐在車後排,身旁的過道上立著個半人高的大行李箱。他抱著他的寶貝書包,手指無意識卷著肩帶,額角頂著窗玻璃,雙眼呆滯地過濾著匆匆而過的風景。

唐拴以為自己會死。

但是並沒有。

男人沒有殺他,甚至沒有逃。隻是背靠著門滑落、坐在地上,等這風雨停,等那警察來。

這凶手並非臨時起意,而是蓄謀已久。

說來,這又是劉娟引發的一門慘案。男人姓薛,單名一個壤字,是劉娟的青梅竹馬,也是她的老相好。

薛壤的“壤”,是土壤的“壤”。本就是麵朝黃土背朝天的莊稼漢,卻為了多掙點錢,常年在外,臟活累活兩手抓、省吃儉用橋底癱,一心盼著攢夠錢財,三媒六娉,風風光光地把劉娟迎娶過門。

又是一年中秋夜,他沒日沒夜連軸轉了兩個多月,才覥著臉討來兩天假,千裡奔波,想給老母親和心上人一個驚喜,卻在窸窣玉米地裡撞見衣冠不整的劉娟和腦殼都被砸變了形的二癩子。

薄紗一般的雲飄來又去,風吹草動,蟲鳴不絕。這晚月色很好,光打在劉娟麵上,纖毫畢現。

劉娟說,二癩子過節喝高,欲行不軌,她防衛過當,過失殺人;

她說,她護的可不止是自己的清白,更是你薛壤的身子,你的……孩子;

她說,你是男人,怎忍心叫妻兒到牢裡去吃苦受罪?十幾年,你咬咬牙便過了,我在外頭照顧老小,等你出來一家團圓。

她說的情真意切,實誠漢子便信了。

薛壤幫她埋了屍體、瞞下此事。便是身著製服的民警闖進家門,便是寡母倒地哀嚎,他也沒吭一聲,隻是用不舍的目光深深望著她。

然而呢?

然而呢!

監獄的大門似乎是一道天塹,他出不去,外邊的人也進不來。

沒人來探過監,娘沒來,她……也沒來。

從希望到失望,他惶惶不安地努力勞改,盼著早日出獄,看看到底怎麼回事。

但留給他的是,娘沒了、老婆跑了、孩子未出世、自己的人生也毀了大半。他滿心瘡痍,其實想算了、罷了,遠走他鄉,從頭再來。

但是,他看見劉娟了!

衣錦還鄉的劉娟一手叉腰像大腳圓錐般得意忘形地恣意炫耀,那一瞬間衝天的恨意,令他真正拿起了屠刀。

——這個不忠不貞的女人、這個滿嘴謊言的女人、這個陰險惡毒的女人,必須死!

“你害我娘,我弑你夫;你墮我兒,我殺你女,一報還一報,很好、很好。”

唐拴覺得自己能夠逃過一劫,大概率是因為他兩同病相憐,皆被劉娟害得家破人亡。

也不知唐建國若是知道了這段往事,會作何感想?

會勃然大怒?會悔不當初?

可惜他永遠也不會知道了。

唐拴以為唐建國還活著。

但是也沒有。

他在收攤回家的路上,拐去建行ATM機取了一筆錢,轉過身便讓薛壤給捅了,也是一刀斃命。

唐建國在唐拴心目中的形象,是一個巨人。不僅因為他生得人高馬大,也因為他憤怒時的一巴掌,能夠像倒拔垂楊柳般,輕而易舉地將他掀翻在地。更因為,他是一名屠夫。

兩百多斤的大肥豬,一個鐵鉤子他單手就能提起,白刀子進紅刀子出,往豬頸部大動脈那兒一送,血真就“嘩嘩”地往桶裡流。劉娟這時就蹲在地上拿玉米杆子在桶裡攪和,塗得猩紅的嘴開開合合,央著唐建國給她留點兒下午好做灌血腸。

不單是豬,他還殺牛、殺羊、殺雞、殺狗……這世上,他似乎無所不能殺。

然而,有一天,他讓人給殺了。

警察說,他爹臨死前取出的鈔票,剛好1200元。

——唐拴趁唐建國酒興上來心情不錯時,曾隱晦地提起過初三這一年想住校全力備考。他向同學打聽過,全年寄宿費正好1200元。

便當他自作多情吧。這一縷青煙般單薄的父愛還是讓他五味雜陳,難受得緊。

唐拴很喜歡看動畫,他有時會給自己放放假,在周五晚上用最快的速度寫完所有作業,然後,就有一整個周末心無旁騖地超滿足地上寧桓家蹭動畫。

他覺得,全世界的孩子應該都抗拒不了動畫的魅力。

寧桓例外。唐拴盤腿坐在椅子上一臉癡漢地盯著電腦屏幕時,寧桓總是小大人般翹著二郎腿一手Caffè Latte,一手《基督山伯爵》,翻篇的空檔便打趣唐拴道:“嘖嘖嘖,瞧瞧我們的小神童,被動漫迷成個什麼樣~”

唐拴看《犬夜叉》,看桔梗和戈薇;

看《浪客劍心》,看雪代巴和神穀薰;

然後,便會瞎琢磨起唐建國與林婉、劉娟糟糕的三角戀。

林婉呢,是唐建國心底的白月光,是劉娟梗在喉頭的一根刺。

人死如燈滅,無力回天;

活人自作繭,愈掙愈緊。

死人與活人的博弈,到底誰更勝一籌?唐拴也想不明白。

但往事隨風,便都散了罷。

唐拴作為孤兒的“空窗期”很短,七年素未謀麵的大姨收養了他。

這位大姨缺席了他母親的葬禮,竟然沒有缺席他的人生。

此行前去的目的地名叫成大鎮。

麵對這愈來愈近的小鎮,唐拴的心情頗為複雜。

他生於此、長於此,度過了一個父母雙全、笑語歡聲的童年,卻終是“晚節不保”,憾而離場。

工模具廠的前身是國有兵工廠。1998年總理一聲令下,“下崗潮”洶湧來襲。

唐建國本是廠裡的一名鉗工,逢年過節兼職殺豬匠賺點煙酒錢,下崗後便挾全副家當背井離鄉進城創業去了,在S市菜市場盤了個豬肉檔,生意紅火,財源滾滾。

林婉這朵廠花也不是虛有其表,她原是廠裡技校的老師,後頭廠子倒了、學校沒了,她才將重心轉移到寶貝兒子的啟蒙教育上。

林婉舉著兩個大紅蘋果問小拴兒,“一個蘋果,加另一個蘋果,有幾個蘋果?”

唐拴含著用筷子尖裹著的麥芽糖,口齒不清道:“兩過(個)!”

林婉把蘋果藏到身後,又問道:“那1+1等於幾?”

唐拴黑白分明的大眼珠子轉呀轉,囁嚅半天答不上來,糖瞬間不香了,“哇”的一聲大哭起來。

於是,我們未來連跳兩級的小神童慘遭滑鐵盧,在幼兒園大班被留了級。

趁著這一年,林婉說服唐建國在菜場對麵的老舊小區買了套學區房落戶,再四處塞錢走關係,千方百計地要把唐拴送進城裡附小讀小學。她是個頗有遠見的女人,深諳“孟母三遷”的道理。

在又一年梔子花開的季節,終於,她成功了!

可還沒等舉家遷至城裡過好日子,劉娟便來了。

林婉死了,被永遠地、留在了這座小鎮裡。

唐拴想,兜兜轉轉,自己竟又回到了這裡?他娘若是知道,估計能從墓裡蹦躂出來。

人生啊,可真是“妙不可言”呐。

老司機一腳急刹,大巴車一個神龍擺尾。唐拴強咽下湧上嘴邊的一口酸,慘白著張小臉提著行李箱“呼哧、呼哧”下了車。

甫一站定,便又叫一股子汗餿味熏暈了腦袋。定睛一看,他們這落單的幾個外地客竟被一群騎摩托、打赤膊的大漢給包圍了。

小破鎮沒有出租車,摩托車便大行其道。12路大巴車的終點站設在一個三岔路口,一群遊手好閒的大老爺們便每天駕著摩托,像陣前騎兵般列成排,扼住此地要塞,滿眼精光地盯著綠皮大巴送來一車又一車的城中“肥羊”,待一卸貨,便像嗅著了腥的蒼蠅般圍上去“嗡嗡”直叫,大有“要從此地過,留下買路錢”的意思。

“漂亮妹妹,坐車不?”一光頭花臂大漢嬉笑地湊上前來打招呼,“來,大哥哥捎你一程。”

說著,便上手去奪唐拴手裡的行李。

他前陣子忙於家人後事和自己“被”領養、“被”轉學的事情,一直抽不出時間上理發店。他生得白淨瘦小,五官又端正精致,頭發一長,便真像個極標致的軟萌妹紙。

“不用了,多謝。”唐拴側身避過,低下頭便要往前走。

但這地痞無賴最是難纏,把車一橫,擋了去路,咧著嘴無聲地用目光催促他自覺上車。

唐拴避開目光,緊了緊手心,有些慌。林婉就曾三令五申,不許他出廠子下河玩,蓋因河岸馬路上經常流竄著人販子,騎著摩托,張手一撈,小娃子便被擄走了。這人一看就不是好人,這車要上去了,下不下得來,還真不好說。

唐拴梗起脖子,再次拒絕,“真不用了叔,我有人接。”

“有人?哪兒啊?哥哥沒瞧見人呐。”他手搭涼棚,孫悟空似的浮誇地張望兩下,便又笑著威脅道:“快上車!再跟哥哥客氣,哥哥可要生氣了喲。”

唐拴避無可避,急得滿頭是汗。眼看那人伸手便要來抓,他急中生智,行李“啪”的往地上一丟,猛地蹦躂起來,一個勁兒地衝人群外揮手,“哥!哥!這兒!這兒!!我在這兒呢!”

大光頭一愣神,順著唐拴揮手的方向向後望去,便見人群外邊的站台旁,有一少年身高腿長,騎著摩托,正背風點煙。煙氣繚繞後,他循聲往此處望來,目光如炬。

“你是大獒他弟!?”光頭回頭劈臉一句問,臉上的表情驚得都有些駭了。

卻也不等唐拴回答,摸摸鼻頭,竟真側身讓出道來。

——大獒?誰?

——管他呢!突破重圍再說!

唐拴拖著行李,火輪似的擺動兩條小短腿,炮仗似的衝了出去。

行至跟前,他才發現,這哥們……有點、小帥。

他身著普通白T,右肩上搭著件長袖開衫,運動褲裹著的腿又長又直。

最紮眼的還要數他那一頭圓寸,這人是標準的小頭小臉頭包臉,古裝扮相裡漂亮的“M”型發際線,與他刀削斧鑿般利落的下頜線相接壤,共同襯托著他懸膽般高挺的鼻和一對銳氣十足的眉眼。

唐拴以為,普通人留圓寸不是顯禿、顯凶,就是顯憨、顯醜,像這人這般帥中帶痞、痞中帶野、野中又帶點兒中正、陽剛之氣的,實在少之又少。

他駕著車,立於這小破鎮的人群裡,就如他指尖明明滅滅的一點煙——像那暮色離合間最亮的啟明星。

好吧。唐拴承認,不是有點,是相當!這哥們帥得便是附中正校草、二中準校草的寧桓也要黯然失色。

他的摩托車也與旁人不太一樣,銀與黑的交織如黎明與夜幕的碰撞,低手把、高駝峰的俯衝式造型似蓄勢待發的獵豹,複古、優雅,又不失噴薄而出的張力。唯一不搭的,是車後座邊上用麻繩掛著個竹牌,上麵歪七扭八地寫著兩個大字——“接客!”,一筆一畫皆透著股孩子初執筆的認真與執拗。

豪車接客,好比汗血寶馬拉貨,實在是暴殄天物。

唐拴本不想搭車的,深怕剛出虎口,又入狼穴。但他看這將晚的天,看手裡沉甸甸的沒有滾輪的舊式行李箱,看眼前這帥得實在招人的哥們,不假思索,脫口而出,“哥,接客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