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雨停在桌邊。
她再次從頭到尾把自己寫下的東西看了一遍,隨即,找了個茶盂壓在桌上。
遠天未明,魚躍堂內還靜悄悄的,大家都還深陷夢鄉,並沒有人突然跳出來嚇她一跳,或是拉著她去河邊抓魚。
快雨拿起包袱,走到大門口時,又戀戀不舍地回頭望了一圈。
居然不知不覺,都在這裡待滿一個月,時間過得真快啊……
不再猶豫,快雨大踏步走了出去。
住在南鄉的這期間,她再也沒撞到過什麼邪祟。好像隨著苑往歲的身隕,南鄉當真恢複了平靜安詳的狀態,一切和平得可怕。
而她的存檔……也鮮少再更新了。
按照遊戲的一貫定律,離岸鄉這裡的劇情應該是徹底過完了,想要觸發下一個任務節點,就需要主角開辟嶄新的方向。
但是,快雨不願意和鬼怪鬥智鬥勇。她最想嘗試的,並非是進行新劇情,而是儘快步入結局——
想辦法離開浮金州,打通逃避線的結局。
哪怕與真結局相去甚遠,卻也是最有希望回家的一種方式。
快雨仔細問過路後,就向著目的地〈定雲城〉前進。
*
“好累……”
坐了一天船,此時又走了接近一個時辰的快雨靠在樹邊,感到深深的疲憊湧上來。
最想倒頭就睡的一集。
天色逐漸黯淡下來。
快雨凝望天邊,目露擔憂。
原本做好了計劃,可現在,她已不確定憑著自己的體力還能否在今日之內順利到達。果然還是高估自己了。
殘陽作紙,飛鳥入畫,土路延伸至遠方看不到的儘頭。
快雨撥開赤金晚霞的餘暉,繼續行進。
直到又不知走了多久,那被風吹動的層層搖晃的竹影後,幾道筆直的線條勾勒出的屋簷形狀占據眼簾——
是一座破舊小廟。
看樣子,與南鄉的古廟類似。
裡頭供奉的,也是天道嗎?
快雨站在門口,其周圍草葉頹靡,早早呈現一派枯萎之勢。同時,一股由於長久無人修繕而特有的老朽氣息,便與淡淡的灰塵味道一齊飄出來。
夜幕已然落下,視野被黑暗堵塞,隻剩眼前極其有限的區域。
再三思考,快雨點開菜單欄存檔,然後提著包袱進了古廟。
該擺在正中的神像已然不見,屋頂竟還開了個大洞,往裡滲著昏沉的陰霾。
去四周撿柴和石頭後,她在角落處用火折子生起一團火。
快雨靠牆,手臂環膝,昏昏欲睡。
溫暖、明亮,劈裡啪啦的星子不時炸起悶響,撥弄葉片的沙沙風音與其交雜,織成催人入夢的安魂曲。
直至某一個細小的瞬間,連快雨覺得自己都已徹底睡著之時,某樣奇怪的動靜卻透過混沌的意識,傳到耳邊——
像是什麼破開水麵而激起的水花聲。
它本不起眼,然而,那濕漉漉的水聲卻沒有停歇。水滴砸在地麵,愈大、愈近,很像蛇類匍匐於草地,不經意散出捕食獵物的訊號。
而獵物……正是她。
意識到這一點,在那滴滴答答的水聲完全停下的那一刻,快雨立即睜開眼睛,同時手邊的包袱就砸了出去。
砰。
包袱穿過虛空,直愣愣撞在牆上,又滾落在地。
……原來沒有人?
快雨左看看右看看。
火堆尚且飄搖著一簇恍惚的赤色,將熄未熄,勉強照亮著。獨屬夜晚的溫度一點點擴散開來,把快雨的指尖緊緊包裹。
她攥緊手心。
聽錯了嗎?
“……嗬!”
快雨猛地一抖。
一道聲調較高的嬉笑倏忽貼近耳邊,它仿佛否定了快雨的所思所想,但同時,異樣的冷冽攀上肩膀,按下了她的全部動作。
什麼東西……在背後?!
快雨還來不及從袖中掏出符紙,一隻泛著青紫色的有力手臂就從後襲來,死死扼住脖頸,接著……
哢噠一下。
……
找回意識時,快雨正站在小廟門口。
暮光已逝,夜幕四合,黑暗迫近,沉沉地壓住視野。
她像是還沒緩過來,整個人愣在原地,保持不動,很長時間。
……這裡有鬼。
若是剛來這個世界的快雨,她可能就溜之大吉了。哪怕連夜趕路,也要遠離這裡。
但現在,快雨身處此時此刻,居然無聲地笑了。
哈,有鬼是吧?
心底簡直氣得要死。
她沒招誰惹誰,趕了一天路累死累活,好不容易碰到個破廟住一晚還要見鬼,找誰說理去?!
快雨挎著一張臉,拎起包袱,再次踏入廟中。
她還就不信了!
為了防止背後再次被偷襲,快雨這回打算就好好地坐在角落裡不動。
照常生火後,開始閉目養神。她雙手交疊,讓指尖可以輕而易舉捏住符紙的一角。
時間一點點流過,好久不加柴,火焰吞噬枯木的聲音漸漸小了,快雨似有一下沒一下點著頭。
滴答滴答。
那陣水聲再度傳來。
快雨腦中的一根弦猛地繃緊了。
她表麵裝睡,整個人卻蓄勢待發。
直至那悚然的水聲停在距離快雨近的不能再近的位置,快雨的指尖便一把揪出符紙,甩向聲源處。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快雨睜開眼睛。
符紙命中了一團黑影,藍火爆燃,印亮廟中一切。它發出淒厲的叫聲,對快雨退避三舍。
快雨都還來不及看清它的樣子,隻瞧到了一雙綠色的眼睛。
她想著要不要再加一張符紙,於是向前走近了一步,那鬼影便一下子沒了蹤跡。
逃了……逃得挺快。
快雨走出小廟,環顧四周。
她有著莫名奇怪的聯想——在家裡看到蜘蛛時,可怕的並不是它滿牆亂爬,而是它上一秒還在你眼皮底下,下一秒就不見了。
這很令人不安。
如果可以,她想徹底把那隻鬼除掉。
快雨在小廟旁走起來,她繞到廟後,竟發現了一口井。
那井也已是長久無人使用,快雨拿著火折子皺眉往底下觀察時,隻發現了漂浮在水麵上雜七雜八的樹葉樹枝。
但是,這裡有水……
那鬼出現的時候,好像也伴隨水聲。
水井的井架還是完好的,應該還能使用。快雨嘗試轉動手柄,將長長繩子下綁縛的東西拽上來。
嘩啦啦的水聲不絕,快雨沒費多少力氣,輕輕鬆鬆就把一個漏底的桶拉了上來。
……就隻是這樣嗎?
快雨取下木桶,隨意顛了顛重量,滿臉無奈。
“這一點都不符合我對恐怖遊戲的想象。”她自言自語道,“按理來說,它不應該趁我拉桶上來的時候突然出現,嚇我一跳嗎?”
算了。
剛準備離開,快雨卻感到一股冷冽再度浮現,從自己的左手一路竄上。
她驚訝地轉向那口井。
鬼竟還真俯在井邊,它一雙幽綠色的眼睛死死盯著自己。
藍火燒黑了水鬼的皮膚,亦燎開了水鬼的長發,這一次,快雨看清了它的模樣——
長得倒挺眉清目秀的,唇邊還生了一顆標誌的美人痣,但看體貌,應該是個男人。
不過他長什麼樣又跟自己有什麼關係呢?
長得再好看,心腸卻歹毒,用這麼大的力氣就知道拽著她就往井裡拖!
快雨甩起右手,幾乎是想也沒想就把木桶砸在對方腦袋上。趁著圈住左手的禁錮鬆了些,快雨又掏出一張符紙,狠狠按上水鬼的麵門。
藍火焚儘,所有險厄皆消。
快雨扭動下被拽紅的手腕,心有餘悸。隨即,她朝著小廟的正門走去。
今晚,終於可以睡個好覺了。
……
待晨光代替夜色從屋頂洞中播撒下來時,便總算可以繼續未儘的路途。
踏出小廟,快雨睜著迷蒙的眼睛,抻了個懶腰。
其周圍草葉欣欣向榮,朝陽正盛,指明前路。
快雨回頭望望小廟。
好像有哪裡變化了……
算了,錯覺吧。
……
到達定雲城,已近晌午。
快雨捂著咕咕叫的肚子,隨意找了家人多的食肆,簡單點了兩個菜。
身邊來客去往,有高談闊論者,亦不乏交頭接耳之人。快雨等著吃食上桌的間隙,便好奇地豎起耳朵聽他們到底在講什麼。
“欸,你聽說了嗎?前兩天雲城裡好多公子小姐都收到了一封奇怪的信,本以為就是個玩笑,結果今天上午,我家公子他也收到了。”
“哦,上麵寫的什麼?”
“……”那人咽了咽口水,“上麵說,收到這封信的人,會被鬼纏身,在十天之內……必有不祥之事發生。”
同伴沒繃住:“噗哈哈哈哈,這種事情一看就是有人刻意報複,故意拿出來嚇你們的。”
“……”
“你不會真信了吧?直接報官就好,把那個幕後的人抓起來,讓他去蹲大牢就老實了。”
“也是……”
快雨喝著小二送上來的茶水,默默抿唇。
其實要說她,在以前聽了這種話,估計也會和那人一樣的反應。
可是放到了現在,身處這個恐怖遊戲的世界,快雨大概會願意相信,真的有鬼纏身這種事。
……因為這裡,是真的有鬼存在啊!!